到达安徽潜山县三祖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自昨夜开始一直淅淅沥沥的雨,渐然休歇。三祖寺依山而建,从寺前广场向北望去,寺里的殿堂楼阁一览无遗,层层递进,直向山顶而去,最高处的山峰上,一白塔于山间苍翠中赫然而出,这大概就是供奉三祖舍利的觉寂塔了。 烟雨迷蒙的三祖寺更加显露出岁月幽深的古静气象。三祖寺前是一天然山谷,流向寺前浩荡的潜河,春秋时期,这里原是大夫皖伯的封地,所以这里的山又称皖公山,河为皖河。西汉武帝刘彻南巡来此,设坛祭拜,封天柱山为“南岳”,嗣后,历代的天子多有遣使南来祭祀,这里被视为“洞天福地”,原是由来已久;寺西有山泉潺缓而出,寺西的山谷流泉摩崖石刻,如段段凝固的历史,诉说着历代文人对这里的钟爱,唐代李德修,宋朝王安石、黄庭坚、苏东坡,明朝胡缵宗,清代张楷等名宦大家、骚人墨客都曾在此坐听流泉,刻石记游,题诗咏怀。“水无心而宛转,山有色而环围,穷幽深而不尽,坐石上以忘归”,这里的山水草木皆有禅意,来此参禅问道的人,流连忘返,不自觉而起萧然出尘之意。 三祖寺的新筑山门高广厚重,虽新却是做旧的暗赭红颜色,大殿亦如是,令人联想到汉唐峨冠博带的雍容华美,透着不可撼动的王朝气象。再往上走,直上通天路,当头就是六角攒尖无梁的的天王殿了,这个红砖白檐的建筑,大概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的建筑,虽不是古建却也是方方正正,六面玲珑。到天王殿和大雄宝殿拜过菩萨,直接来到东厢的会客室, 这时正有来自苏州的参访团在那里,寺院的一位法师正在讲解三祖寺的历史:“三祖寺位于安徽天柱山南面的凤形山上,为南朝国师宝志禅师开创,梁武帝赐名山谷寺。隋初,禅宗三祖僧璨来此弘法教学,并传衣钵给四祖道信,于公元606年在此立化,故称三祖寺。在历史上即为名寺,历代多有敕封,唐肃宗赐三祖寺名为三祖山谷乾元禅寺。唐代宗又谥三祖僧璨号鉴智禅师,赐其舍利塔名为觉寂塔。宋太宗谥开山宝志禅师名为宝公,赐号道林真觉禅师。四祖道信之后,有智岩、湛然、还有崇慧、马祖道一、彻闻、白云守端、法演、慧勤、清远、圆智,智海等几十位有名望的大和尚都与三祖寺有缘,或礼佛,或驻锡,在这风景怡人的山谷留下了深深的足印。” 讲解完毕,法师提议,大家一起朝礼觉寂塔。一路逶迤而去,新雨后的山色更加动人,翠竹清脆,古柏苍劲中又不乏灵动。这里的山路缓缓,十步一亭,五步一阁,处处是祖师遗迹、历史碑刻,三祖洞、传法石、摩围泉、立化塔、三高亭、宝公洞、觉寂塔以及摩崖石刻等于静寂的山林间,凸显风华,每一处都可堪凭吊,寄情怀思。我渐渐落在了队伍的后面,在“解缚亭”前,我停住脚步。这个亭子的名字里原有一个著名的禅宗公案,当年年仅14岁的小沙弥道信,前来朝礼三祖僧璨,虔诚祈求师父赐解脱法门。三祖反问,“谁人缚你?”道信答,“无人缚”。“既然无人缚你,那你又何求解缚?”在看似简洁至极的一问一答中,道信于言下大悟,后随三祖参学,承衣钵成为禅宗四祖。 四祖道信的开悟和三祖僧璨的开悟如出一辙。二祖慧可承达摩衣钵后,在邺都弘法,为躲避周武宗的灭佛运动,护经像南下,行至安徽岳西县司空山止,在此隐修。僧璨前来礼拜二祖时,可能跟他身染重病有关,病痛的折磨使他感觉自己罪障深重,必须彻底忏悔。于是他祈求二祖:“弟子身缠风恙,请和尚忏罪。” 二祖回答道:“将罪来,与汝忏。”
竟然也是极为简洁的问答,当僧璨听了祖师的开示,言下心意豁然,欣喜道:“今日始知罪性不在内,不在外,不在中间,如其心然,佛法无二也。” 二祖听了僧璨的回答,非常器重他,并当即为他剃发,收他为弟子,说道:“是吾宝也。宜名僧璨。”三祖的法号“僧璨”就是这么来的。 从二祖慧可的安心法门,三祖的罪业本空,四祖的解缚公案,以及六祖慧能的闻金刚经而开悟,无一不彰显了禅宗祖师心印和顿悟法门。 僧璨自慧可处受法后,遇北周武宗灭佛,南来安徽隐遁,曾来往于太空山和天柱山之间,这两地迢遥无极,山高雾重,披荆斩棘,千山独行,如此坚持十五年之久,那是怎样的一种况味?今人几乎无法想象。 反复参究着祖师的开悟公案,心下甚为感叹。在禅宗发展史上,三祖僧璨是一个重要的坐标。初祖达摩将禅法带到中国,当时人们是遇而未信,至二祖慧可时,人们是信而未修,在三祖僧璨时才是有信有修。正思索家,不知不觉来到“信心亭”前,此亭的匾额源于三祖僧璨的著述典籍《信心铭》,其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百字,却字字珠玑,其言浅意深,为僧璨的所悟所证。开篇一句“至道无难,唯嫌拣择”,悟道并不难,难就难在不能去除分别拣择的心。 登上最高处的觉寂塔院,跨过一方小巧的院落就是千佛殿,再往上去就是觉寂塔了,塔前一株青松虬枝横向生长,占了半个院落,树身长满了青苔,可见这儿的空气潮润。这里的院落较为平阔,正对着此塔的是两层楼阁,下面为祖师殿,上为藏经楼,祖师殿前堆满了大量结缘的书籍,常住僧人的早晚课就是在这里的,两边依次为客堂斋堂和禅堂。 参观完毕,那一队来自苏州的参访团转向了别处,乘车离开。我一个人宿在此处,这里的师父和居士都很和善,有归家之感,到客堂登记住宿,给了寺院少量的供养,客堂师父十分慈悲地说,你在外奔波也不容易,就别供养了,心下感恩之余,又十分惭愧,今生能几次亲近祖庭,重走祖师之路?心下十分期盼这些祖师住锡的寺院,能重现昔日辉煌,大开禅门,接引芸芸众生。 放下行李,站在廊下,凭栏听泉,脚下就是山谷,山谷竟做了庭院,古树参天,蔚然大观,甚是奇绝。适逢雨夕,一川烟雨,满目苍绿,极尽清幽之能事。一派苍茫中,我仿佛看到三祖当年手攀树枝立化的灰色身影。在一次说法后,三祖说,别人都把坐着入化看得很重,认为这样的走法稀有难得,我则不然,今天我站要着走,以示生死自由,说完,手攀树枝,奄然而化。 是夜,久久不寐,窗外山谷里的雨,稀稀落落敲打着密密的树叶,落满了山谷。 除了生死,一切都是余事,还烦恼计较什么? 叶灵犀专栏《禅溪》展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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