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分,姹紫嫣红、飞燕绿水、活力四溅,最宜写作。那日,我阅读登载于影响力网媒的春日之作——《红艳杜鹃,古今吟唱》。而后又发联想——既然写了杜鹃花,何不再配发一篇写杜鹃鸟的散文?于是,打开电脑,伴随晨光、伴随绿茶,在键盘上敲出节奏…… 少年时代,我居住在京城胡同,常爱在四合院门楼前仰望凝思。那时,很少见到雾霾。明晨多见悠云,暮时多见霞彩。逢春,可笑看梁间燕,秋来,可仰观雁字排。偶见一只刚刚展翅的麻雀跌落尘埃,便双手捧起,精心养护,直至送它再次飞扬…… 当四合院的梨花纷然飘落时,我常听到一种奇异的鸟鸣。每次鸣叫为4声,有起落、含悲情。每每在睡梦中被这种声音惊醒,便起身隔窗外望——晨雾散淡的院落,海棠初醒,垂花门下的猫儿欢快地嬉戏,起早的老邻居轻扫小院每个角落……此时,母亲总能看出我的心思,说:“那是布谷鸟在叫,是提醒你别睡懒觉。” 小学二年级,参加学校组织的春游,我在京郊原野又听到了这种鸟鸣。好奇地问着正在耕作的庄户人:“布谷鸟到底在叫什么?”社员笑着说:“那是在催我们下地种田。”当时,我不止一次自问:春耕早已大面积展开,大家都在播种,布谷鸟为何依然断断续续啼叫?
岁月,不像早春溪流那般柔顺舒缓。我的青壮年及至中年劳作艰辛、坎坷前行,迎着世间的风风雨雨和难避的悲欢离合,划向了老年港湾。曾使我魂牵梦萦的京城四合院,早已面目全非,老邻居们也不知去向。但见机动车引擎轰鸣、市场噪音起伏,明清城楼上的鸽哨、深巷中悠扬的叫卖声、屋檐下燕子的啁啾、仲秋夜墙角的鸣虫……相继被淹没、被剔除。新现的刷新修葺、豪华亮丽,总感到有些不真实、不自然、不圆润、不亲和、不亲切…… 甲申年仲春,我随国家旅游局工农业旅游示范点验收组到皖南一些景区验收,途经安徽石台县一座山乡,忽听到翠峦中略带凄厉感的鸟鸣。时断时续,时大时小,韵节清晰空远。瞬间,儿时听到的那种鸟鸣又重泛心底,“布谷鸟!”我惊叫着,请司机停车,进入山景。 听我呼叫“布谷鸟”,在林业大学研修野生动物管理的接待者微笑纠正,说这类鸟学名是杜鹃鸟。这鸟叫得起劲之时,恰是满山杜鹃花盛开之日。 我这才留意到,绵延起伏、翠色醉人的谷崖间,一片片鲜丽的杜鹃花怒放着,或艳红、或粉红、或橙红、或嫣红……随着暖风徐来,清香缕缕,花海如起伏在碧波间的灿霞。
当夜,我在静如止水的度假村失眠了,耳际间似乎总有“咕、咕、咕、咕……的四节一顿的凄鸣声。天刚破晓,我便披衣而起,漫行在曙色迷蒙的山路。两侧苍郁的茶田,随着我的步履无限向天际伸延、伸延……我坐在一块青石上,追忆古书中有关杜鹃鸟的情节…… 杜鹃鸟别名繁多,大多与“情”字相关。譬如“杜宇”。我似乎看到——西汉辞赋家杨雄激情挥墨,在书写《蜀王本纪》。写到“杜宇”时,泪眼朦胧,笔端微颤。 那一段激荡情怀的文字,叙述一段往事…… 在长江之畔,有一修练而成的鳖精,名鳖灵。在漫漫春夜中,常与出没于江源之井里的朱利幽会。一日,他听说西海水灾泛滥,便沿江游到蜀国,被号称望帝的蜀王杜宇封相,前往西海治水。那日,望帝出猎,在林野中邂逅来蜀国寻觅鳖灵的朱利,因贪其美色而带入宫内为妃。朱利不知鳖灵的下落,也不好探问,郁郁寡欢地度日。终于有一天,鳖灵治水归来,在望帝的庆功宴上与朱利相遇,二人再次幽会于深宫,相拥痛哭,互诉别情。望帝闻说此事,百感交集,悔愧不已,索性留一道禅让帝位于鳖灵的诏书,独自潜入深山打发时日。不久,望帝杜宇因常常思念朱利而郁悒而死,他的灵魂便化作一只杜鹃鸟,悲啼着飞回蜀国。 思忆这段故事,让我如痴如醉,特别是在满山杜鹃花怒放时,在杜鹃鸟啼鸣集中日……
多位古诗人认定,杜鹃鸟那凄婉吟唱,往往寄托的是离情别绪或孤寂时的惆怅。他们对此鸟的称呼有别——李白曾称它为子规。那年仲春,扬花纷然飘落,诗人忽闻好友王之涣被贬到湖南,感到心绪纠结。加之杜鹃鸟的叫声,让他感到世态炎凉,于是,对着飞鸟吟出“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冷西。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白居易则很认真地称它为杜鹃。在“枫叶荻花秋瑟瑟”的浔阳江畔,诗人望着满腹幽怨的琵琶女,联想到自己坎坷的命运,唱出了:“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 相比之下,常在诗文中描述“子规啼鸣”的东坡居士便显得很超脱。他在独游湖北浠水时,偶见那里的兰溪水一反常态,不是向东奔流,而是潺潺缓缓地向西涌去,由此联想到世间万物造化难测,人生,其实也可“再返年少”。当时,尽管山路清寂、暮雨溪横,老人家仍能兴致勃勃地哼出了“上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的飘逸之句。这时暮色已沉,斜雨飘摇,杜鹃哀婉的叫声令人心寒,于是,诗人压抑在心底的怅惘又重泛上来,终于叹出了一句“萧萧暮雨子规啼”。 我联想到此,见葱郁茶田上方掠过了几只杜鹃鸟,我也想做几句诗,寄托春暮的一份情愫。然而,当想起那段美丽而忧伤的传说,想起鸟类专家叙述杜鹃鸟的习性,便诗意荡然。继而悟到了几许因果——当年,杜宇让位后,鳖灵继位,称“丛帝”,江山与美人一样不少归为己有,杜宇却家国俱失。从此,杜鹃鸟从不营巢,生育时,在莺巢里产卵。莺,便成了杜鹃“免费保姆”,为其孵卵哺雏。由于鹃比莺大,且暴戾。每在杜鹃长大后,就把莺排挤在巢外,一任莺饥寒而涕。 郭沫若先生在议论此现象时,叹道:“杜鹃这种鸟大可作为欺世盗名者的标本了……某些人的智慧和莺也相差不远,全凭主观意向而不顾实际,这样的例证多的是。因此,过去都有无数的‘人面杜鹃’被人哺育着。将来会怎样?莺虽不能解答,人是应该解答和能够解答的。” 长久追思,毕竟不是上班族所拥有的个性空间。想到此,天已大亮,我还要随团沿着皖南山路的溪流而进,为自己的“巢”能够丰满而奔忙。在返回路上,我忽有所悟——人如飞鸟,善恶交杂、命运各异、相遇多变、恩爱无常……倘若认定为夙世因果,也就一一放下了。 展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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