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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诗经】植物笔记之四:苍耳

 皓皓说吧 2020-09-25

  苍耳的花并没有那么大朵艳丽的花瓣。即使盛开着,也像没有盛开。盛开的苍耳花,有很多细小的花丝,柔软的刺一样,也是能够黏在人身上的,而且并不扎人。

苍耳

低眉

  苍耳是一个小人。这不是我说的,而是楚辞说的。楚辞心目中的小人可多了,苍耳、蒺藜、窃衣,都是小人。为什么呢?因为它们果实具刺。野艾、萧、马兰、蓬、葛,也是小人。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家伙到处蔓生攀缠,太过顽强,有侵占别人营养的嫌疑。关键,它们并不娇滴滴,而是很不容易枯萎死去,具有非凡的生命力。另外,像酸枣、黄荆、葛藟、枳壳、苦桃,也都是小人。为什么呢?因为酸枣、黄荆和枳壳植株有刺,葛藟作为一种木本植物却长成了藤的样子。而苦桃,则因为结出来的果实是苦的。它们都是屈原心目中的小人。统统有的,都是小人。屈原给它们贴上恶草恶木的标签,把他们打入楚辞离骚的冷宫,让它们饱受后世文人的诟病,成为小人的代言人。

  现在你知道了吧?屈原的心中是有一个鄙视链的。他喜欢香、鲜艳、开花的、直立的、光滑的家伙,比如白芷和泽兰。而厌恶有刺、苦臭、缠攀、藤蔓的家伙。这是不对的。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身上有刺就认为他是小人,也不能因为他站不起来就作出他是小人的判定。是不是小人,归根结底,要看他的品行,跟外表长什么样一点关系都没有。造物主把它们造成了这个样子,难道要它们自取灭亡吗。它们自己是没得拣择的啊。只能顺着自然的旨意,生存下去。修道不难,唯嫌拣择。屈原就是太过拣择了,放不下自己的好恶。这是一个把品德冶炼成珠宝的人。成天在自己的文章里挂着品德的珠宝,明晃晃的。

  《诗经》就不同了。它赋予苍耳爱情的重任,是一个女子思念的道具和陪衬。“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周南·卷耳》)这是女子想念征夫的诗。心里有人的女子,拎着小筐走在春天里,心思不在采摘卷耳身上,而是在想念她心里住着的人。她想念远征的丈夫,给她温软怀抱和轻怜蜜语的良人。丈夫啊,你远离家乡,出发远征,你的战马疲惫萎顿了吗,在那些生死存亡的间歇里,你有没有登上高处,望向我在的家乡。你也想念我一如我在想念你吗。思念成病的女子,甚至开始用想象模仿自己的心上人,因为军旅艰辛而思念自己的内心独白。

  没错,这首一共四章的诗,确是发生在古中国田野上的话剧。一些必要的元素,场景与对话,甚至平行蒙太奇,各自一个都不缺。女子怅惋的感谓,男子的踟躇叹息,其内心独白的浓墨重彩,堪比莎士比亚。

  今天的我们,面对诗经,仍然能触摸到这颗含在句子里落不下来的眼泪,还是温热的,柔软的,苦楚的,张望的,它有着长长的弧形,挂在文字的两腮。春天的风一直吹,时间过去了两千多年,人间的思念一点不变,这颗眼泪还没落下来。春风和田野,分离和苦痛,岁月和距离,时间和空间,人的目光有时能够穿透,有时又不能。

  “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诗中的卷耳,就是苍耳。菊科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实枣核形,上有钩刺,名苍耳子,可作药用。苍耳的嫩苗可食,是古时候常见的野菜。诗经里这个采苍耳的女子,可真的是把采苍耳当作一项采集的重要事情来做的。采苍耳这么诗意的事情,其实是古代女子的劳作和家务事。事情一旦带上了生存的目的,就一点都诗意不起来了。

  我的江苏老乡周荣池说,读这首诗的时候,他不明白素有“鬼见愁”恶称的卷耳,被伊人采在筐里作何妙用,也许是一个由头,好使她站在村口的路边,一边采卷耳,一边翘望那个人,以至“不盈倾筐”。——“鬼见愁”这东西是真的有的,不过不是苍耳。我查阅《植物名实图考》:“鬼见愁生五台山。紫毛森森如猬刺,梢端作绿苞。《清凉山志》里说,以其悬门首,能畏鬼。人称鬼见愁。”所以鬼见愁,并不是苍耳的别名。“羊负来”才是。苍耳果实具倒刺钩,经常粘附畜生皮毛,随着动物迁移而借以传播。不择土性,干燥潮湿地区均可随处生长,传入中土后,大量繁殖,成为难以防止的杂草。因此有“羊带来”别称,《博物志》称为羊负来。秦观有诗,曰:“梦魂思汝鸟工往,世故着人羊负来。”

  “耳珰草”也是苍耳的别名。苍耳每年春季结实,夏秋成熟,形如妇人的“耳珰”,又称为“耳珰草”。

  《救荒本草》里另有胡苍耳,又名回回苍耳。胡苍耳结实如同苍耳,但稍长,味微苦,采嫩苗叶加工后,油盐调食。胡苍耳并不是苍耳。

  无论如何,苍耳是我童年的朋友。我的朋友苍耳,一丛丛一丛丛,长在荒地,长在坡岸,长在河滩,长在苜蓿田里,长在棉花地里,到处都是。叶子是三角状的卵形或是心形,边缘具不规则的粗锯齿。果实就是苍耳子,一身的刺,被风摇落在地下,散得到处都是。

  对于我这位朋友的叶子和果实,我都不大在意。它的叶子和所有乡下的野花杂草一样,都是老气横秋的。它的果实,又太过隐秘,虽说是有药用,那也是长大后从书上看来的。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病要生,很少吃药。对于它的妙用,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感兴趣的,其实是苍耳的花。苍耳的花并没有那么大朵艳丽的花瓣。即使盛开着,也像没有盛开。盛开的苍耳花,有很多细小的花丝,柔软的刺一样,也是能够粘在人身上的,而且并不扎人。采一朵苍耳花,粘在前桌同学的毛衣上而她并不发觉,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得意事。唉,我们的快乐,为什么总是建立在捉弄别人身上呢。算不算是一种原始的恶。

  现在回想起来,苍耳的一生,都带有一种苍凉的色调。它默默的花朵在秋风里摇晃着紫色,多像一个老旦的眼神啊。穆桂英的太婆佘太君就是这个样子。苍耳子,就像一些说不出口的疼痛,落在地上,轻轻地腐去一声不响。

  春天的有一天,我问我的闺蜜吴淼淼:“淼淼,你想吃苍耳叶子吗?”

  “吃那玩艺儿干啥没菜吃了么苍耳籽是有医治鼻炎的功效的叶子没听说过能吃那味儿也受不了啊。”这就是吴淼淼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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