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咋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失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个一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宥和自我慰藉。 2 我可以无视憎恶者的发作并更加执拗同时暗自称快，但我无法辜负喜好者的期望和喜勉，如同水变成啤酒最后又变成醋。 3 随着一个个名字的道出，蒙尘的岁月开始渐渐露出原有的光泽和生动的轮廓，那些陌生的脸重又变得熟悉和亲切。 4 那个苍老、憔悴的女人当年有一张狐狸一般娇媚的的脸，这张脸不会使人坠入情网却能挑逗一个成年男人的非分之想。 
5 我至今仍坚持认为人们之所以强迫年轻人读书并以光明的前途诱惑他们仅仅使为了不让他们到街头闹事。 6 我的故事是从夏天开始的。夏天在我看来是个危险的季节，炎热的天气使人群比其他季节裸露得多，因此很难掩饰欲望。 7 我有清楚的印象她穿的是泳装，虽然此事后来一再否认，说她穿的只不过是条普通的花布连衣裙，而且在我得到那张照片后也证实了这一点，但我还是无法抹煞我的第一印象。 8 视野有多大，她的形象便有多大；想象力有多丰富，她的神情就有多少种暗示。 9 我们抱着坐在黑暗中说话、抽烟。大家聊起近日在全城各处的斗殴，谁又被叉了，谁被剁了，谁不仗义，而谁又在斗殴中威风八面，奋勇无敌。这些话题是我们永远感兴趣的，那些称霸一方的豪强好汉则是我们私下敬慕和畏服的，如同人们现在崇拜那些流行歌星。我们全体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剁了最显赫的强人取而代之。 
10 人都是顽固不化和自以为是的，相安无事的唯一办法就是欺骗。 11 她给人的感觉犹如西餐中的奶油、番茄汁掺在一起做成的那道浓汤的滋味。 12 她站在她家楼门前，远远地朝我微笑，那是我一生中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动人微笑之一。 13 在我少年时代，我的感情并不像标有刻度的咳嗽糖浆瓶子那样易于掌握流量，常常微不足道的小事反应过分，要么无动于衷，要么催肝裂胆，其缝隙间不容发。这也类同于猛兽，只有关在笼子里安全的可供观赏，一旦放出，顷刻便对一切生命产生威胁。 14 午后的阳光已经有些热，她有几分胖，很怕热，便拉上了暗颜色的窗帘。屋内立刻有了一种隐蔽和诡秘的气氛，像戴着墨镜走在街上，既感到几分从容，又不由生出几分邪恶。 15 她的一颦一笑成了我孜孜不倦求解的方程式。 
16 为了显示我的不平凡，我还经常吹嘘自己和我的那伙狐朋狗友干的荒唐事。我把别人干的很多事情都安在自己头上，经过夸大和渲染娓娓道出，以博得她解颐一笑。我唯一感到遗憾的是，我已经是那么个和我年龄不相称的胆大妄为的强盗，她竟从不以惊愕来为我喝彩。 17 我本来期待着她有一个光辉夺目的再现，起码也应该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给我的朋友一个不亚于我初瞻其风采的倾倒才够味儿。 18 平日司空见惯一向无动于衷的风景、思想，乃至树叶的簌响，鸟类的呢喃，一朵云的形状，一枝花的姿态，一个音符，甚至万籁俱寂都会使我深受感动，动辄热泪盈眶。 
19 多有名，传得越厉害的人我都不怵，再狂我也敢铲他。就怕那十六七的生瓜蛋子。 20 我感到现在要如实描述我当时的真情实感十分困难，因为我现在和那时是那么不同的两个人。记忆中的事实很清楚。毋庸置疑。如今支配我行为的价值观使我对这记忆产生深刻的抵触。强烈感到这记忆中的行为不合理、荒谬，因而似乎并不真实。我习惯于从逻辑上贬斥与我所奉准则不同的人，藐视一切非我族类的蹊跷存在，总认为他们是不健全、堕入乖戾的人。 21 也许那个夏天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看到了一个少女，产生了一些惊心动魄的想象。我在这里死去活来，她在那厢一无所知。后来她循着自己的轨迹消失了，我为自己增添了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 王朔小说《动物凶猛》后来被姜文改编成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姜文导演的一部处女作，也是90年代最优秀的电影之一。 小说《动物凶猛》与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不同，小说从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回忆往事，而电影瞄准过去的年代，关注成长。 故事发生在北京的夏天，阳光灿烂，少年自由单纯。 人在夏天有旺盛的精力，故事就发生在夏天。 上世纪70年代末的北京，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政局动荡，经济萧条，生活乏味。 灼热阳光的暴晒下，军属大院有一批精力过剩的少年。 他们每天装模做样的抽烟，聊起各处的斗殴，喜欢谈论谁被剁了，谁不仗义这些话题。 他们喜欢和敬佩人群中威风八面、奋勇无敌的好汉，梦想有一天能够取而代之。 他们也希望中苏开战，他们幻想奔赴战场，全部成为英雄，或者无一例外的牺牲。 在青春底色的小说中，一定会有一个纯洁妩媚的女孩，初遇时，她完美的无可挑剔。 在《动物凶猛》中，这个女孩是米兰，一个19岁的女孩。 她是让我第一眼感到惊艳的人，青春期的记忆掺杂着想象，有些混乱。 我记得她丰满、红润，给我一种“犹如西餐中的奶油、番茄汁掺在一起做成的那道浓汤的滋味。” 只是我当初并不知道，这个女孩的背景深不可测，她的社会关系纷乱复杂，她似乎已经和你成为亲密的伙伴，你以为你对她无所不知，可是有一天你发现她和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你为她的复杂而感到屈辱，又为她的冷漠感到惊恐，你一直和她很近，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你对她一无所知，你只是她精彩人生的过客。 小说的结尾，我把她强奸了，并送她三个字，“你活该”。 最后我也被所有的人排挤，感到无助和绝望。 青春期的躁动和欲望，有的是占有和原始的兽性，这是存在于无聊、落寞的年代。 关于青春的记忆，模糊而荒诞，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幻想，也许那个夏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