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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总是忙着抬头看月亮,常常忘了脚下的六便士

 文豪学者 2020-10-05

美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但在斯朱兰眼里,艺术殿堂里的月亮最圆。斯朱兰是毛姆《月亮与六便士》中的主人公。有人说他是抛妻弃子的渣男;有人则认为他是远离世俗执着绘画的艺术家;也有人说斯朱兰的原型是后印象派画家高更……那么我们到底该如何评价斯朱兰奇特的一生呢?

今天初岸君邀请复旦大学汪洪章老师,为大家上一节文字版的世界名著大师课,专业、详细地介绍《月亮与六便士》这本文学经典。初友们不容错过哦~

《月亮和六便士》是英国小说家威廉·萨默赛特·毛姆创作的长篇小说。作品以法国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的生平经历为素材,描述了一个原本平凡的伦敦证券经纪人斯朱兰,突然对艺术着了魔,抛下妻子和儿女,放弃了旁人看来优裕美满的生活,前往巴黎和马赛学画、后又奔赴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追寻自己梦寐以求的艺术,把生命的价值全部注入绚烂的画布的故事。作品表现了天才个性与物质文明以及现代婚姻、家庭生活之间的矛盾,蕴含着广阔的生命视角,透露出毛姆对人生、艺术、信仰的深刻剖析。

天才与平庸现实之间的鸿沟

文 | 汪洪章

第一节 

月亮是什么,六便士又是什么

——《月亮和六便士》里斯朱兰的故事

《月亮和六便士》是英国作家毛姆(W. Somerset Maugham,1874—1965)继《人性的枷锁》后发表的一部长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919年。早在1925年,根据这部小说改编的舞台剧就在伦敦西区上演。1942年,同名电影在美国上映。这部发表于近一百年前的小说一直广受欢迎。2016年,毛姆的作品进入公版期,三年多来,国内各家出版社竞相推出这部小说的新译本以及旧译重印本,版本已超过二十种。本文参考的原作版本是The Moon and Sixpence,Vintage,1999;参考的中译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出版的谷启楠译本和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年出版的陶然译本。

这部小说中并没有说明“月亮”和“六便士”分别指代的是什么。大家只是大致认同这样的联想,即“月亮”代表人的崇高理想和伟大志向,而“六便士”代表人的世俗的物质生活。

那么这个书名是怎么来的呢?1915年,毛姆的自传体长篇小说《人生的枷锁》出版后,曾有一篇书评这样评价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菲利普·凯里:他“总是忙着抬头看月亮,常常忘了脚下的六便士”。后来毛姆就是借用这句话里的“月亮”和“六便士”给这部小说取了这个名字。

毛姆画像

 《月亮和六便士》中,讲故事的人是第一人称的“我”,讲的是主人公斯朱兰的故事。

斯朱兰原本是伦敦一家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有稳定的职业和地位,以及善解人意的妻子和一双端庄而聪明的儿女,他无疑是世俗意义上的所谓成功人士。然而大约四十岁时,他却迷恋上绘画,像“被魔鬼附了体”一般,突然抛弃妻子和儿女,只身一人去了法国巴黎学画。他的这种行为让周围人感到极其不可思议。在巴黎、在马赛,他不仅肉体上忍受着贫穷和饥饿的煎熬,而且,大概是为了画出心目中苦苦追求的东西,精神上也经历着痛苦的折磨。

经过一番离奇的遭遇后,斯朱兰最后离开马赛,告别了欧洲这个文明世界,奔赴与世隔绝的南太平洋岛屿塔希提。在那里,他终于找回灵魂上的安宁,找到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他和一个土著女子爱塔自然而然地生活到了一起,生了两个孩子。斯朱兰创作了一幅幅画作,这些画作虽在欧洲艺术圈及绘画商人手里价格高涨、一幅难求,但是斯朱兰并不知情,也从来不关心,因为他画画从来就不是为了拿去卖钱。他画画只是为了画出自己心目中的某样东西,至于那东西究竟是什么,除了斯朱兰自己,大概没有其他人知道。

斯朱兰染上麻风病后,脸都变了形,他自己似乎毫无察觉。爱塔瞒着他,为他请来库塔斯医生,可他拒绝接受任何治疗。当时,塔希提岛内尚未实行麻风病隔离措施,他还能在椰子种植园一带走动。

两年多后,得知斯朱兰得了麻风病,周围村民见了他或者爱塔,就像见了瘟疫,避之唯恐不及。陪伴他们多年的老妇人及其孙女也都离开了。只剩下他们夫妻俩和两个年幼的孩子。他们屋子周围的种植园里,任凭椰子烂在地上,没有人敢靠近。那里到处是一片破败景象,灌木四处蔓延,眼看原始森林就要把他们付出艰辛劳动、披荆斩棘开辟出的那一小块地夺走。

此时,库塔斯医生顺道再次来看他,而他仍然拒绝接受治疗,生活也比以往更加与世隔绝。他的生活中只需要颜料,其他的一切都可有可无。此时,两个孩子中年龄较小的那个已经夭折,就埋在屋子附近的一棵杧果树下。

又过了两三年,斯朱兰生命垂危,爱塔慌忙赶到七公里外的帕皮提去请库塔斯医生,不巧医生外出不在,她只得留下口信后立刻返回。第二天,医生好不容易赶到,发现那个未涂油漆的小房子格外颓败、脏乱不堪。库塔斯医生来到小房子前,喊了一声,但没人答应。于是他推开房子的门,走了进去,一阵臭味扑鼻而来,让他顿感恶心。他用手帕捂住鼻子,强迫自己往里走。

屋子里光线昏暗,库塔斯从明处乍一进来,什么都看不见。随后他吓了一跳。他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仿佛自己突然走进一个神奇的世界,依稀看见的是一个原始大森林,树下走着一些赤身裸体的人。然后,他定睛一看,才看出是墙上画着的壁画。他禁不住嘟哝了一句:“我的上帝,希望不是阳光影响了我的视力。”

恶臭再次袭来,库塔斯医生差点晕过去。他点燃一支方头雪茄,待眼睛逐渐习惯室内的昏暗后,他睁大双眼看着满是绘画的墙壁,一种强烈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他虽然不懂画,但这些画里有某种东西对他产生了特别强烈的影响。他感觉到了那种观察世界开端的人所能感受到的敬畏和兴奋。“上帝啊,这就是天才。”他脱口而出,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话。

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里的草垫子铺成的床上。他走上前去,看见了一个可怕的、残缺不全的、丑陋的东西,那是曾经活生生的斯朱兰。他已经死了。库塔斯医生俯下身去,正察看那具破损的、可怕的遗体。他突然剧烈地哆嗦起来,内心充满了恐怖,觉得身后有人。原来是爱塔不声不响地站到了他的身边,也在看着遗体。“天哪,你吓死我了,”库塔斯医生对爱塔说。接着,他转过身对爱塔说:“可是他的眼睛瞎了。”爱塔回答说:“是啊,他瞎了差不多一年了。”

原来,斯朱兰在麻风病晚期双眼失明。失明后,他常常坐在这绘有壁画的两间屋子里,一坐就是几个钟头,用失明的双眼瞪着他的作品,也许他那时所能“看见”的比他一生中看见过的东西还要多。他从来没有抱怨过命运,也从来没有丧失过勇气。直到最后,他的心都是平静的、镇定的。他要求爱塔在自己死后,放火把那所房子连同壁画彻底烧光,连一个木棍都不许剩下。库塔斯医生认为,房子四壁上绘有天才画作,理应让世人拥有。

他劝爱塔不要放火烧房子,但爱塔不听,因为她答应过丈夫。库塔斯医生不忍亲眼看着壁画被毁,于是就离开了那屋子走了。后来,库塔斯医生听说了火烧房屋的情形:爱塔把煤油浇在干燥的地板上和草垫子上,然后点了一把火。不一会儿工夫,房子就被烧了个精光,只剩下闷燃的余烬。一件伟大的杰作就这样消失了。斯朱兰心中一直保守的秘密也随之进了坟墓。

当你读了以上这个故事,你是否已经被斯朱兰不顾一切地追求艺术所打动呢?你是否会问,小说中创造的这么一位特立独行的画家形象,在现实生活中是否有其原型呢?

Landscape at Arles

第二节 

斯朱兰的艺术家形象与其现实生活中的原型

一般来说,小说中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大多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其影子甚至十分接近的原型。这些人物往往是根据小说家对生活的观察,再经过艺术加工处理而塑造出来的,用来体现小说家对人类社会生活中种种现象的理解和评价,表达他们对社会的批判态度,体现其社会理想。

相信有读者一定会问,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中创造的斯朱兰这个英国画家形象,其现实生活中的原型又是谁呢?表现的又是作者怎样的人生和社会理想呢?关于前一个问题,不少读者可能早已经知道了答案,原来斯朱兰这个人物的原型就是法国后期印象画派大师保罗·高更。

 《月亮和六便士》中的斯朱兰与高更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高更在立志从事绘画前,也做过经纪人,他的一生同样非常坎坷、贫困,他也在塔希提岛生活和创作过,并和土著女子同居过。但是,除了生活轨迹大致相似外,小说家毛姆所创造出来的斯朱兰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物,他的艺术表达的理想恐怕更加骇人听闻。关于这一点,读者朋友大概已经从小说第一节的故事梗概中看出来了。可以这么说,斯朱兰这个人物的一生,是神化了的高更的一生。

高更本人并不是完全过着离群索居、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一直都在参与法国19世纪80年代的艺术活动,并定期参与印象画派的作品展览,与多位艺术家保持着长期的友谊。他虽然也离开妻儿献身艺术,但始终和家人保持着通信关系。他也曾在塔希提岛居住多年,但他生命最后三年居住在马克萨斯群岛,而不是塔希提岛。

读者朋友如果想更多地了解高更在塔希提岛上的生活和创作情况,可以读读《诺阿诺阿:塔希提手记》,该书2011年由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另外,也可以看看法国学者谢阁兰的《诗画随笔》,该书2010年由上海书店出版社出版。

Nafea Faa Ipoipo (When Will You Marry?

我们应该如何评价斯朱兰这个人物呢?

如果你已完整读过这部小说,就一定也会被斯朱兰这个人物所吸引,同时,对其行为也可能会感到有些困惑不解。有的读者朋友大概会说,这是个什么男人啊?他放着正常人向往的舒适安逸的生活不过,还拒绝履行自己对家庭和社会的责任,无视正常人应该遵守的伦理道德,如此野蛮、刻薄,不懂感恩。但是,你可能无法否认,在感到困惑的同时,又会深深地被他感动、吸引。他的创作冲动、精神追求和自我实现,显得那么炽热而纯真。

在小说开头,斯朱兰是一个在伦敦证券交易所做事的普通经纪人,有一位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喜爱结交艺术界名流的妻子,二人育有一双端庄而聪明的儿女。他们的房子位于威斯敏斯特区,叙述人“我”提到,他们家的餐厅按当时流行的威廉·莫里斯风格装饰,显得淡雅而不乏文艺气息。

可以想象他们岁月静好的生活,大概就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据他妻子说,斯朱兰为人沉默,不善交际,没什么文艺天分,差不多是个俗人。叙述人“我”去他们家里参加过一次聚会后,也得出了类似结论,认为他“整个人平庸无奇”“只是个好好先生,忠厚老实朴素无趣。你也许会敬重其人品,但肯定不愿跟他做伴。”

就是这样一个老实人,却突然不声不响地跑到巴黎。在从巴黎寄给妻子的辞别信里,他说:“我已决定与你分开,一早动身去巴黎,不再回来。此信到巴黎后寄出。我意已决,永不悔改。”他的态度是那么的冷漠而又决绝,于是妻子猜测他可能是另寻新欢,二人一起私奔了,于是央求叙述人“我”去巴黎打探情况,劝说他回家,简直把“我”当成了私人侦探。

“我”到了巴黎才发现,原来斯朱兰并没有如妻子想象中的那样住在奢华的酒店里,身边也没有新欢。实际上,他栖身在一家破旧不堪的小旅店里,一门心思在想学画。“我”记着斯朱兰太太的吩咐,与斯朱兰你来我往,周旋了起来,指责他背离寻常道德规范,力劝他回心转意。对方却毫不忌讳,老实承认了自己的恶行败德,但绝不打算回头。他说:“我说了我非画不可,由不了自己。落水的人不管泳技好坏都要游,不游出来就会淹死。”这话让叙述人“我”也禁不住被他的那份艺术热诚所打动。

按照一般的社会伦理道德规范,斯朱兰抛弃家庭出走巴黎,态度是那样的冷漠、绝情。而在巴黎,他又无意中介入朋友德克·司卓夫的夫妻关系,导致后者的妻子布蓝琪自杀身亡。斯朱兰在一般人眼里,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如今的“渣男”了。圣诞前夕,朋友德克本想邀请斯朱兰去家里过节,到了他的住处却发现他病得十分严重,几乎奄奄一息了,于是德克将他接到自己家里悉心照料。谁料他的妻子布蓝琪对斯朱兰暗生情愫,后来竟然还决意要与之私奔。无奈之下,德克被逼出了家门。谁知好景不长,在一次与斯朱兰的争吵之后,布蓝琪绝望之下喝草酸自杀,没多久便不治身亡。

In the waves (Odine)

后来,在叙述人“我”的质问下,斯朱兰吐露了他对爱情和女人的看法。他说:

女人爱你时,她不占有你的灵魂是不满足的。她因为处于弱势,所以拼命要控制一切,少一点都不满意。她心胸狭隘,讨厌那些她无法理解的抽象的东西。她想的全是物质的东西,嫉妒理想的东西。男人的灵魂漫游于宇宙最远的地区,而女人则要把男人的灵魂禁锢在她的账本范围里。你还记得我的妻子吗?我看到布蓝琪在一点点地使用我妻子所有的伎俩。她有无限的耐心,准备把我引进陷阱,把我捆上。她想把我降低到她的水平;她并不关心我,只想让我归她所有。为了我,她愿意做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除了我想让她做的一件事:别打扰我。

斯朱兰以上这段话,透露出不少信息。从中不难看出,他之所以抛弃妻子儿女去巴黎学画,大概主要是因为他受不了庸碌世俗生活的束缚,并且渴慕无远弗届的灵魂自由。对他来说,俗世的生活,“是无数可笑的、污秽的事件的大杂烩,是一个引人发笑的合适话题,然而这让他笑起来很伤心”。

他以布蓝琪为模特画的大幅裸体画,是在布蓝琪死后,德克回到自己的家里才偶然发现的。关于这幅画,德克虽然嫉妒乃至痛恨斯朱兰,却当着叙述人“我”的面,给予无以复加的好评。但斯朱兰临走时并没有带走那幅画。叙述人“我”曾经问斯朱兰,走时为什么不把那幅画带走,他回答说:“我已经画完了。它对我无用了……况且我对那幅画并不满意。”

对于斯朱兰在现实生活中的有些做法,我们之前虽然会感到困惑不解甚至憎恨,就像德克和“我”一样憎恨,但读到这里,我们的态度也许会发生一些变化。原来,斯朱兰竭尽全力,苦苦探索合适的艺术方法,努力想要表达的,就是他自由的灵魂中勃发的无限的创造力。从不向人情世故、金钱名利做任何妥协,这样的艺术家,世间毕竟少有,多半只能存活于虚构的文学作品中。这就是生活与艺术的最大差别。

当然,斯朱兰抛弃家庭、背叛朋友、欠债不还,一定程度上确实都属于恶的行为。但就像乔治·巴塔耶在《文学与恶》中所述的,这样的“恶”,是毫无功利目的的“恶”,是纯洁的、孩子气的“恶”,是一种“神圣的狂热,不假思索的童年行为”。斯朱兰的一系列行为,恰恰具有孩童般的天真和执拗。他的这种恶,是激情的恶,针对的始终是他自己深邃、幽暗的内心,其中蕴藏的东西连他自己都很痛恨。也因此他让爱塔毁掉了自己用心血凝成的壁画,因为在他看来,画作完成,也就完成了他内心渴望表达的东西。至于画作未来如何,和他毫无关系,不如就让它随自己一同消失吧。

在《月亮和六便士》里,毛姆所要塑造的就是这样一个集善恶于一身、性格相当复杂深刻的人物。

Self-portrait with Halo

第三节 

艺术的存在方式及其本质究竟为何

斯朱兰倾尽全力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样的艺术?他又秉持什么样的艺术理念?放在整个艺术史上来看,他的创作又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关于斯朱兰到巴黎学画后创作上的成就,最先出自斯朱兰和叙述人“我”共同的朋友德克·司卓夫之口。德克也是一名画家,他外表滑稽,绘画水平不高,为人软弱,却又是个一流的绘画评论家。当时斯朱兰没有名气,连一幅画都卖不出去,提起他大家都只会嘲笑。只有德克认为他是个天才,是个大艺术家,并无私地推崇和赞美他。别人无法欣赏斯朱兰的画作,可平庸滑稽的德克却能以非常严肃的态度解释道:

美是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像石头那样丢在沙滩上,给漫不经心的路人顺手拾捡?美绝妙又奇异,是艺术家忍着灵魂的煎熬从混乱的世界提炼出来的。他创造出来,却未必人人能懂。要想领会,你必须重复艺术家的冒险历程。那是他吟唱的旋律,你若想衷心听到,必须凭知识、敏感和想象。

在德克的眼里,人们要想领悟真正的美,尤其是超越时代审美趣味的伟大艺术家所创造出来的美,就必须具备超验的艺术感受力。这样的美,简直就是横空出世,艺术家只有拒绝因循守旧,打破所谓的艺术范式,才能创造出这样的绝世之美。因此,这样的美也绝不是常人轻而易举就能理解的。斯朱兰本人对人们是否接受、欣赏他的画作,也深表怀疑,但他全然不在意,他从不关心自己的作品是否能影响别人,给别人以所谓的力量。对自己创作出来的作品,甚至连自己也不满意,即使画出一幅满意的作品,他也不在乎其价值,从来没有想过拿去卖。根据叙述人“我”的推测,斯朱兰关注的,只是将自己内心激荡着的情绪倾注到画布上的过程。他不在乎画得是好是坏,而一心只想着把自己灵魂深处所看到的东西画出来。

德克的妻子布蓝琪与斯朱兰发生婚外情,接着又喝草酸自杀后,德克返回家里,发现斯朱兰留下的以布蓝琪为模特的大幅裸体画。德克先是愤怒和嫉妒,后来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幅真正伟大而神奇的画作。他对叙述人“我”说:那幅裸体画“不只是展露鲜明独特人物个性的大胆简化笔法,不只是散发着奇妙热烈情欲的人体肌肤画面,不只是让你清晰感受到肉体重量的逼真实体感,这画还有一种灵性,一种让你不安的奇异灵性,不知不觉带着你的灵魂前行,隐约展现一片迷离境界,唯有永恒的星辰在照耀,让灵魂赤裸而惊恐地探索新奥秘。”德克是真正爱美的人,他对美有着出自内心的热爱和理解。他对美心存敬畏,顶礼膜拜。

除德克的视角外,不久之后叙述人“我”应斯朱兰本人的邀请,去观赏他的画作。但“我”对绘画所知甚少,没什么独到见解,因此当时并没能真正领会斯朱兰画作所蕴含的魅力。但即便如此,“我”仍感觉到这些画里有某种真正的力量喷薄而出。据叙述人“我”的猜测,“斯朱兰在有形事物中隐约看到某种精神意义,这种意义太过奇幻,他只好用笨拙的符号来暗示。仿佛他在混乱的宇宙发现某种新秩序,忍着内心的痛苦笨拙地试图将之描摹出来”。

Fisherman and bathers on the Aven

那么,斯朱兰的画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据叙述人“我”的回忆:他画的静物橘子,盘子不够圆,橘子还歪到了一边。他画的几幅肖像,尺寸比真人大,看起来有些不够雅观。他画的风景画,简直像是胡乱涂抹,颜色也很丑陋。故事叙述人“我”一开始觉得斯朱兰的画并不怎么样。那斯朱兰的伟大之处在哪呢?

我们有必要再次回到毛姆塑造斯朱兰这个人物时所依据的原型高更,通过了解高更的一些生平事迹,来帮助我们理解斯朱兰的画。

高更和塞尚、凡·高同属后期印象画派。19世纪末,法国美术史上的流派更迭情况较为复杂,这里我们就后期印象画派做一点粗略的介绍。后期印象画派也称后印象主义(post-impressionism),这个词最初是由英国艺术批评家罗杰·弗莱提出的。印象画派比较追求光和色彩的外在表现,而后期印象画派则有所不同,他们并不专注于特定绘画风格在形式上的表现。与印象画派相比,后期印象画派艺术家更加重视绘画中的形所体现的观念。他们主张将画家的个性、主观感情和情绪表现到作品中,客观事物原来的形状、色彩如何,就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艺术的变形手法,来传达画家想要表达的心绪和意念,也就是写意。

高更崇尚野蛮,即便是在貌似简单的静物画中也充溢着“野兽般的气质。”他认为,画家应该从原始艺术中汲取灵感和力量源泉。他在自己的绘画中也努力表现这种精神力量,并不十分注重以写实的手法去描摹事物的外部表象。高更的画风,在《月亮和六便士》中描述的斯朱兰的作品里得到了体现。

Still life with mangoes and hibiscus

读者朋友一定逐渐明白了,为什么叙述人“我”看到的斯朱兰的静物画,觉得盘子不够圆,肖像画的尺寸也不对。小说第四十二章中有一段叙述人“我”的话,对斯朱兰的画做了这样的评价:

很显然,斯朱兰笔下的色彩和线条有其独特意义。他抑制不住地想要表达某种感受,这是他创作的唯一初衷。只要能接近那神秘的目标,他将毫不犹豫地简化线条、扭曲形状。他根本不在乎事物的表面样貌如何,因为他就是要在看似不相干的细枝末节处,寻觅并表达出自己灵魂深处极为珍视的东西,他仿佛领悟到了宇宙精神,非要把它表达出来不可。

斯朱兰最为看重的,就是用自己认为合适的艺术形式,竭尽全力去表达自己对这种宇宙精神的体悟。因此,他创作时不怎么考虑传统的艺术程式和手法,也不考虑绘画作品完成后,究竟能对世人产生什么样的影响,更不在乎自己作品的金钱价值。小说中提到他把画随意送人,比如送给科恩先生、布律诺船长和库塔斯医生。其中,科恩先生将斯朱兰送给他的一幅画转手卖给别人,竟然得到了三万法郎。

无论是生前的声名,还是身后作品的经济价值,斯朱兰从来不加考虑。对于现实生活中的种种遭际,他也毫不在乎。在巴黎、在马赛,他过的差不多是流浪生活,每天几乎挣扎在饥寒交迫的死亡线上,但始终处之泰然。

不知你是否记得,斯朱兰早先在巴黎学画时,积累了一些习作,但他不愿意出售,甚至不愿展示给他人看,即使拿出来给叙述人“我”看的时候,也不让“我”做任何评论。在这个阶段,斯朱兰的绘画大概还处于“有我”之境,他珍视自己的艺术作品,不愿意听到任何驴唇不对马嘴的评论。而到了塔希提岛,尤其是和爱塔同居并退隐山林之后,绝美无比的大自然给了他丰富的灵感滋养,此时他似乎真正进入了无我之境,外界的评价或干扰已完全无法撼动他,他只听从自己内心的神秘召唤,把内心渴望表达的东西用画表现出来。于是在自己的生命快要结束时,他竟然命令爱塔把他用终生的心血凝结成的壁画付之一炬。

可惜吗?对绘画商人及一般欣赏者来说,确实可惜。那壁画可是他冥冥之中上下求索,终于找到合适的艺术形式,充分表达了自己心意的杰作啊!这壁画中,不知凝聚了斯朱兰多少心血,凝聚着他对世界人生的多少思考!理应让后人通过作品看看艺术家本人艰辛坎坷的心路历程。可是,斯朱兰何其清醒,他看透了声名的虚妄本质,无论生前身后,声名在他看来都是空的,所以他什么都不打算留下。俗世的名声从来就没有光顾过他的大脑。

斯朱兰是个内心骄傲而对世俗生活极度悲观的人,我们甚至忘记乃至原谅了他在俗世的生活中曾经犯过的错误,如果那是错误的话。对他,我们只剩下同情,以及对其伟大艺术的尊重。

那斯朱兰的壁画大概对应高更的哪幅作品呢?根据小说中库塔斯医生的描述,对应的应该是高更创作的《我们从何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找来看看,再细心回味一下小说第五十六章中库塔斯医生对斯朱兰那幅壁画的描述,看看文学和绘画在表达艺术境界上有什么样的差别。

Where Do We Come From?What Are We?Where Are We Going?

第四节 

作为批判对象的斯朱兰太太是怎样塑造出来的

我们已经围绕小说的内容,特别是小说塑造的斯朱兰这个一般人所谓的艺术家形象,集中谈了斯朱兰的人生追求及艺术理想。下面我们再接着谈谈斯朱兰太太,以及斯朱兰生命中的其他两个女人,谈谈小说的整体寓意。

我们先从这部小说讲故事的方法谈起。

小说是由叙述人“我”来讲述的。“我”是个作家,毛姆的同行。作家写小说,免不了要考虑如何选材,如何结构布局,如何选择一个特定的叙述视角,特别是如何塑造主要人物,等等。小说中的“我”,是毛姆的代言人,当然也不例外。

在《月亮和六便士》这部小说中,叙述人“我”正在写一本关于斯朱兰的书。

小说开头时,斯朱兰已经去世,他的伟大艺术家的身份已由前辈评论家确立。故事叙述人“我”煞有介事地将有关斯朱兰绘画作品的各种评论梳理了一番。在此过程中,“我”也在思索,自己作为与斯朱兰生前有着密切交往的人之一,到底应该如何将斯朱兰伟大艺术家的形象展现出来。

“我”起先是与斯朱兰太太交往的。斯朱兰太太热衷于结交文艺界名流,属于中产阶级。据“我”观察,她持家有道,教子有方。家里总是布置得整洁宜人,在这个环境中,一双儿女也长得健康而端庄,让旁人觉得她和自己的丈夫相亲相爱,有个幸福之家,尽管她觉得自己的丈夫沉默而无趣、缺乏艺术细胞。但她压根儿不知道,原来每晚睡在自己身边的丈夫,竟然藏着一颗伟大的艺术灵魂,只是有待寻求恰当的形式加以表达。

斯朱兰抛弃家庭和亲友,只身前往巴黎学画,在这之前,他的内心一定经历了某种顿悟,不可能对艺术毫无感知。只不过斯朱兰太太对此毫无察觉而已。小说以写斯朱兰太太开头,又以写斯朱兰太太结尾,着力凸显出这对往日夫妻之间在人生观和艺术观上的巨大反差。

斯朱兰后来了却自己一生的心愿,完成自己的伟大作品即那幅壁画后,客死他乡,其身后为数不多的绘画原作在欧美价值连城,原作的仿制品也都成了广大附庸风雅的中产阶级家庭生活中的点缀。小说结束时,“我”再次拜访快六十岁的斯朱兰太太,只见“她保养得很好,谁都会以为她还不到五十”,她的脸是那种优雅地变老的女人的脸,令你认为她年轻时的样子比实际上的要漂亮得多。

Madame Roulin

毛姆就是这样,不温不火地借叙述人“我”之所思所想,勾勒出了斯朱兰夫妇思想情感及价值观的巨大鸿沟。小说快要结束时下列的场景是这样描述的:

在与前来采访的美国艺术评论家泰勒谈话期间,斯朱兰太太提到自己丈夫的名字时,语气温柔,令同样前来拜访的“我”觉得有点好笑。两人谈话期间,“我”打量一下客厅,发现斯朱兰太太真够与时俱进的。客厅里,没有了莫海斯式的壁纸,没有了古朴的印花装饰布,墙上也没有了曾经的阿伦德尔风景画。现在的这间客厅,充满奇幻的绚丽色彩。于是“我”怀疑,她是否知道,她为了追求时尚而采用的那些多重色调,来源于一个居住在南太平洋小岛上的贫穷画家的梦想。

……

“我”正看着墙上挂着的一些斯朱兰作品的仿制品,斯朱兰太太走到“我”的身边,说:“你在看我的画吧,当然了,这些画的原作我弄不到,可是有了这些也很欣慰了。是那个出版商派人送来的。这些画对我来说是很大的安慰。”

以上这一幕,极具讽刺意味。斯朱兰太太轻巧的“安慰”一词,对其丈夫伟大的艺术而言,是多么大的亵渎啊!

小说结尾的最后一段文字里,叙述人“我”想起在威斯特堡当过二十七年牧师的叔叔亨利。亨利常说:“连魔鬼都总能引用《圣经》里的话,以达到自己的目的。魔鬼心中时刻惦念着过去的日子,因为那时花一个先令,就能买到十三只威斯特堡当地产的大牡蛎。”叙述人“我”引用叔叔亨利的两句话,毫不客气地给整个作品点了题,以曲折的方式道清了小说标题中月亮与六便士之间的关系。

我们读完小说后不难看出,斯朱兰太太对自己丈夫艺术才能的判断仅仅停留在表面。她对斯朱兰的人生领悟力和艺术追求显然缺乏了解,对艺术的本质毫无所知。斯朱兰学画是为了达意,达意的媒介和艺术成品并不重要;而斯朱兰太太和一般大众对艺术的理解尚未超出艺术制成品的表面形式,就像她的生活品位一样,并无独到之处,追求的只是所谓的时尚而已。

毛姆非常善于用这种温毒的讽刺手法,描写自以为是的中产阶级。

丈夫出走之后,斯朱兰太太最为介意的是周围人的评头论足,这就更能看出她庸俗的一面。她从不扪心自问,反思丈夫出走的真正原因究竟是什么。为保全自己中产阶级的面子和虚荣,她央求“我”去巴黎劝说斯朱兰回到自己身边,并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唤起“我”的同情,但“我”发觉她的痛苦明显带有表演性质。“我”回忆说:“她想挽回丈夫,不知是因为依然爱他,还是怕人飞短流长;在她破碎的心里,爱情遭践踏的痛苦,似乎掺杂着年轻的我极为不齿的虚荣受挫之伤。那时我还不懂人性的矛盾,不知真情掺杂几多造作,高尚掺杂几分卑鄙,邪恶蕴含几多良善。”

我们不得不承认,故事叙述人“我”对斯朱兰太太言语行为的观察和揣摩是十分到位的。斯朱兰太太的行为,反映的是典型的虚荣心极强的中产阶级女性形象,而斯朱兰的形象则属于无法归类的特立独行的人类个体。

the swineherd brittany

大家可能还记得,叙述人“我”在小说开篇第一章提到不少艺术评论家,谈了他们对斯朱兰绘画作品及其人生的各种看法。他提到过一个名叫莫里斯·于雷的艺术评论权威,此人在《法兰西信使》杂志上曾经发表过一篇文章。根据“我”的叙述,这篇文章发表后似乎挽救了斯朱兰这位鲜为人知的画家,使其不至于身后寂寂无闻。后来,循规蹈矩的传记评论家纷纷跟在莫里斯后面,亦步亦趋,鹦鹉学舌。因此,斯朱兰作为伟大艺术家的声名,似乎也就无人怀疑了。

小说中的“我”不无调侃地说:“莫里斯对艺术的激情,不掺杂个人好恶,他的真正意图,是提醒明白人关注一位创意非凡的天才;而作为精明的媒体人,他绝不会不懂,挑起读者‘兴致’才更容易达到目的。”很显然,这位莫里斯·于雷是深谙此中门道的。而挑起读者兴致的办法,就是创造神话、捏造艺术家的人生传奇,以满足普罗大众的猎奇心,从而把斯朱兰送进艺术伟人的永恒殿堂,这样,他那伟大的艺术才能广为人知。

第一章中还提到,斯朱兰的儿子罗伯特·斯朱兰牧师,不满坊间流传的谣言以及世人对他父亲的误解,写了一本传记为父亲正名。传记中把画家斯朱兰描绘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说他脾气和善、作风勤恳、为人本分”。且不说这本传记中的内容是真是假,它出版后,给斯朱兰的崇拜者劈头浇了一盆冷水,因而使斯朱兰的作品在最近一次拍卖会上的成交价格竟然比前一次的买入价还低。为什么呢?因为斯朱兰儿子塑造的画家父亲形象太过平常,无法满足公众强烈的神话欲和猎奇心理,致使公众对斯朱兰的绘画作品渐渐失去了兴趣。

毛姆就是这样,借用小说叙述人“我”之口,批判了一般公众乃至批评家的所谓艺术趣味。当然,毛姆的手法比这要复杂。叙述人“我”在写作时,也有着对素材的选择和偏好,同时加进了自己的理解和揣测。甚至他常常跳脱出来,以旁观者的眼光审视自己写的东西。这种叙述人边讲故事边对自己的故事进行评价的方法,在现今的小说中也许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但在毛姆从事创作的年代却是比较前卫的尝试了。

这种叙述方法能使读者阅读时,认真思考琢磨主人公及其周围的人与事,积极参与作品的意义建构。同时,阅读过程中,读者对故事线索的发展方向、人物的命运等的预期,也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打破。作者甚至可以借不同叙述人之口以及情节结构上的种种设计,故意让读者不知不觉中钻进作者预先设置好的圈套,使其迷惑不解,从而一步一步吸引读者去深化自己的思考和理解。待到故事结束时,出乎意料的人和事之命运即可令读者在情感上产生震撼。小说的审美教育作用,正是通过这样一些手法得以实现的。

书中斯朱兰和布蓝琪闹出了一桩常人眼里的不伦之恋,最后以布蓝琪凄惨自杀收场。在事情发生时,叙事人“我”对他们的感情做了种种猜测。令叙述人“我”和读者尤为好奇的是,布蓝琪陷入恋情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是照顾病中的斯朱兰导致两人日久生情?还是本能的性吸引?还是布蓝琪对自己丈夫德克已感到厌烦?正是这样一些问题,得以吸引着读者认真读下去一探究竟。“我”对每一种情况都做了貌似合理的分析,但真相到底是什么,仍然需要读者自己去加以分析判断。

布蓝琪死后,斯朱兰曾邀请“我”去参观他的画,看完之后,这个叙述人“我”自称知道了斯朱兰为什么会陷入对布蓝琪的感情。在“我”对他的感情状况做了一番貌似感同身受的解释之后,对方冷笑着扯了扯胡子说了一句:“你多愁善感过了头,可怜的朋友。”一句不置可否的评价,无疑阻止了我们试图顺着叙述人“我”的思路去了解真相的努力,不得不去掂量斯朱兰本人说的话。

然而可怜的“我”并没有放弃,仍旧不断揣摩斯朱兰的内心世界。斯朱兰和布蓝琪的“孽缘”,算是其人生中最大的涟漪了,但“我”却根本没有掌握什么可靠材料,只好依靠自己的想象,去拼凑、整合这桩情事的原委。

在一般人眼里,斯朱兰对待女性的态度陈腐而偏激,有着明显的大男子主义倾向。下定决心学习绘画之后,斯朱兰一心朝着自己心中的目标奔去,挥刀斩断一切牵绊,推开阻挡其前进的一切障碍,不管是家庭、爱情,还是其他事物。然而,他在塔希提岛上与土著少女爱塔的结合,却非常自然和谐。他们遁隐山林,生儿育女。斯朱兰就是在这样的自然怀抱中,画出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作品,实现了自己内心的艺术表达。

在这里,欧洲的文明世界与南太平洋上尚未开化的塔希提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自然和文明的对立也在此消弭;在这里,他才找到真正理解他的内心追求,理解他的画作内涵并且爱他的女人。这里才是斯朱兰真正的家。

Orana Maria

斯朱兰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三个女人:斯朱兰太太、布蓝琪和爱塔。读者大概不会忘记,斯朱兰与爱塔是自然同居到一起的,小说中毫无婚礼场面的描写,因此在一定意义上,前两个文明世界的女人,都先后败在了爱塔这个塔希提岛的女子手下,象征着神秘的大自然终于驯化征服了文明人。

这部小说给我们印象最为深刻的人物是斯朱兰。他的行为颇为类似中国魏晋时期的名士风范,放浪形骸,落拓不羁,但他始终怀着追求圣杯般的虔诚热情,听从心灵的呼唤、从事绘画创作,对自己完成的艺术品又毫不在意。这是典型的得鱼忘筌。可以说,庄子所崇尚的艺术人生理想在斯朱兰的人生和绘画生涯中,得到了极端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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