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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乡情怀|跳出那片天地

 文乡枞阳 2020-10-06

也许是那片天地带给母亲过度伤感,母亲对我所说的话,直至今日我仍记忆犹新。

1980年冬,农村刚刚实行土地承包到户,勤劳的父亲本应鼓足干劲,带领全家解决温饱,谁知厄运比幸福早来了一步。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夜晚,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夜晚,父亲从江南砍芦柴回家,但他没有走到家,吃上母亲为他烧好的那碗久违的白米饭;他倒下了,倒在离家仅剩下15公里的野外,那个夜晚大雪纷飞,他冻死了。
父亲的离去让原本穷困的家更是雪上加霜。那一年,我刚满7岁,母亲大我30岁。而后,我的童年几乎是每天半夜被母亲哭醒。

故乡的老屋

我一向拒绝回忆童年,是因为童年的悽惨生活给我的印象过于深刻。父亲走后,最大的姐姐18岁出嫁,家里的重担全落在母亲身上。她早出晚归披星戴月地劳作,是为了把我们剩下的姐弟四人拉扯养大,少让我们挨饿,而且还要赚钱让我们读书识字。但最终还是人单力薄,母亲带我们过着三餐不济、食不果腹的生活。尤其是青黄不接的时光,我们会将一日三餐缩减到两餐,早餐吃的是山芋渣糊就腌萝卜菜,晚餐一碗山芋片粥。那时候,也只有山芋算是产量最高、能济饥荒的农作物了。把山芋洗干净在擦缸里来回擦成糊状,然后用兜幅子过水浣洗,下面沉淀的山芋粉晒干了要卖钱,上面的山芋渣晒干了大部分成为我们的度饥主粮;干山芋片算是好吃的东西了,把山芋切成片晒干易于保存,每年切山芋片的活基本上是我一个人承揽,也能为母亲分担一点劳动的辛苦。

爹奶疼的头孙子,老娘疼的断肠儿。我排行老小,倍受母亲疼爱。也许希望我是个女儿或者女孩好养一点的缘故吧,我到3岁才断奶,满头扎着小辫子到上小学才剃掉,穿一身小花头布褂,脖子上套着根银项圈,活脱脱的一个小姑娘,到我上初中时母亲还一直叫我"小嫩丫头"。
我这个"小嫩丫头"其实不受娇惯的,穷人家里的孩子也没有什么娇惯,只是母亲喜欢这样叫我而已。
我跟着母亲,8岁学会早起拾粪,学会洗衣做饭,学会放牛捡柴;而后学会插秧割稻,学会锄草施肥,学会上山砍柴。砍柴是一件非常累的活,那时农村人多,附近山坡上的草皮都被铲了当柴火烧锅。每年中秋时节,必须要去5公里开外的大山里砍柴,砍好了还得挑回来,这砍下来半干不湿的柴火一担足有一百多斤重。说实话,上山砍柴还不算累;挑一担柴下山,的确是走一步小脚脖肚子甩几下的,肩膀被矛(miao)担磨掉一层皮,换一下肩真是让人疼得五官变形。再后来,我跟着母亲学会了坚强,学会了宽容,学会了一位农妇勤奋诚恳的处事哲学。


母亲用节省下来的鸡蛋让我念完了小学。总是记得别人家的孩子都拿着钱去报名领新书,而我每年都拎着母亲准备的几个鸡蛋去学校(学校先让交钱的学生排队领书,而我拿鸡蛋报名的一直是排最后一个)。到后来我才晓得我家是困难户,学杂费减免,母亲省下的几个鸡蛋是让我拿去感谢一下校长和老师对我念书的关照。
家贫儿吃苦,滚粥菜遭殃。哥哥姐姐念完小学就外出打工了,记得母亲经常自言自语地说可怜可怜之类的话,仿佛是自责和难受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母亲只是再三叮嘱我:“要发狠念书”,将来要"跳出这片天地"。
家里的光景随着我们渐渐长大而慢慢变好,我在初中和高中都是拿着钱去报名的了,而且是一直排在队伍的最前列。
在初中阶段我基本上隔两天可以吃上白米饭,十天半月能吃一顿肉(三大两)。最开心的是偶尔能听见母亲愉快的歌唱,母亲年轻时曾受过黄梅戏专业训练,在县属煤矿文艺团唱过戏,无论唱腔、台步、造型都有模有样,好几种戏曲她都唱得清丝丝的,隔壁乡邻都喜欢听她唱戏。

汪家花园新宅

也许是母亲的泪哭干了,后来的日子我们经常看到她会心的微笑、开心的大笑,生活如拨云见日,母亲开始充满着乐观向上。19岁那年,我终于跳出那片天地,带着母亲的梦想到了部队。经过几年的奋斗,拥有了自己的一片新天地,我将母亲接到我工作的上海,远远地让她也走出那片天地。
那片天地随着母亲的离开已逐渐静寂,儿时的老屋也由于日久无人问津而倒塌,像是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而又在期待远方游子的归来。我不诧异于事物的灵性,反而更敬重相互依存的客观事实,母亲在走出10年之后又想回到那片天地。“小儿喂,老祖宗的房子倒掉你不重新造一幢是不孝吔,会让周围邻居看笑话嗲。再讲我老了也可以回去,有个窝。”母亲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随即满足了母亲的愿望,于2009年5月1日返回故土重塑那片天地,名曰"汪家花园"并题写《汪家花园记》。
若是如今,我肯定会拒绝母亲的要求,因为她辜负了我的一片良苦用心,母亲没有在我为她新建的小屋中安享晚年。土建主体上梁前一天我陪母亲回到那片天地,母亲开心得很,说年底装修一下回家过年。她说到了,也做到了,而且我是提前三个月陪她回去过年的;谁知道年一过,母亲却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天地。我无法接受她的离开,然而又无力解除病痛对她虚弱身体的折磨。母亲重症手术后坚强地存活了151天,春节后母亲滴水未进,2010年农历正月十一日,无情的病魔剥夺了她年仅68岁的生命。


树高万丈,归根。为何我的眼里常含泪水,是因为我对那片土地爱的无比深沉。掬一把母亲坟上的泥土带回上海,小心翼翼地放入花盆,种上一颗红豆,每当我想念母亲的时候,眼前的相思顷刻化为一股无穷的力量,开启我未知的征程。遥想千里之外,母亲应在那片高岗和着簇拥的鲜花轻轻在歌唱,欢欣鼓舞。

走吧,亲爱的孩子,跳出那片天地;转角,依然听见有风铃在响……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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