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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和平: “全科”大夫

 文鉴君 2020-10-09

作者简介

     朱和平,网名“仗剑天涯”,安徽和县人,1968年生,中学高级教师;爱好阅读、旅行、书法、音乐等,读圣贤书,习兰亭字,饮太白酒,行霞客路;个性签名:“诗酒言志,笔墨抒怀!”

“全科”大夫

     我们的主人公姓张,大名张不凡,现年55岁,中等身材,面皮白净,方面大耳,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一双深邃、笃定的眼睛,似乎闪射着智慧的光芒。头发往后梳,发际线很高,更显得他天庭饱满。老张是县医院的“全科大夫”,说他全科,因为他几乎所有的科室都呆过。

      据说,老张早年读过卫生学校,因老爸在卫生局当领导,毕业后就分配到县医院。一开始在药房发药,在计免室给孩子打防疫针,在财务科收费,在消毒供应科打杂什么的。后来通过函授弄了一张中文大专文凭,于是不满足于打杂,想过一把当临床医生的瘾,老爸给院长打了个招呼,他就进了内科。院长考虑内科方面的疾病一般不太紧急,再说有X光、B超、各种化验,一般不会造成误诊,处方由老医生签字把关,不会捅娄子。

      那时张医生年轻,人都喊小张医生。他看病的套路是一问(病情)、二上(仪器检查)、三试吃(药),首先让患者口述病情,一边刷刷刷地记录,然后开出一沓化验、检查报告单,有化验血、化验大小便的,如果是呼吸道疾病则照X光、拍胸片,如果是消化系统疾病则做B超(那时还没有CT)。

      对于明显有发烧症状的病人,小张医生就测一下体温,听诊器基本上不用,挂在脖子上倒像一件别致的装饰品,有那较真的病人强烈要求听一听,小张也会满足他(她)的要求,宁声静气地左右前后听一遍。病人问:“怎么样?”答道:“还好!不过说不清!现在还好,说不定回去就不好;现在没事,说不定回去就有事。”接着又说:“还是查一下吧,查查更放心!”一脸的真诚,不由你不信。

     于是家属领着病人去逐项检查,很像去政府机关盖章,要跑若干个部门,然后是等待。等检验结果出来,或许是下午,或许是次日,拿着结果再找张医生,张医生接过,简单地扫一眼(其实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说:“没什么大问题,小问题还是有的,先开点药吃,不行再来。”

      病人先是释然,听到后面的话眉毛凝成疙瘩。张医生取过处方刷刷刷开了药,各种片剂、胶囊、口服液,有的还很贵。“一楼交费,取药。”临了还不忘嘱咐一句:“拿了药再来,我告诉你怎么吃!”

     其实他这嘱咐里有玄机,有些病人嫌费用太高,如果病情不严重的话,可能就不交费,自己到药店去买一盒,或者干脆就不吃药了,这样医生的提成就泡汤了。但病人哪里知道这玄机,只以为张医生医德高尚,服务周到,自己遇到好人了,带着这样的心理医药再贵也不怕。

     偶尔有病人要求少开点儿药的,张医生会耐心解释:“我也不想多开呀,但少了治不好你的病还要跑一趟,耽误工夫不说,不花路费吗?”你听听,处处替你考虑,你还有啥说的?“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这张医生就是楷模!

      张医生勤于钻研,总喜欢尝试新的、富有挑战性的工作,三十来岁时曾立下宏愿:要把县医院的所有科室都轮一圈,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全科大夫”。此时已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卫生系统改革如火如荼:差额拨款、全员聘用、科室承包、创收、奖金与业绩挂钩等等。

     九十年代初医药体制改革促使“医药代表”这个职业应运而生,而且如雨后春笋迅速发展,至九十年代中期,各大医院活跃着一批“医药代表”(俗称“药贩子”)。他们公关的对象是院长、药剂科科长(主任)和有处方权的临床医生,方法很简单,即高额回扣,从20%到60%不等。

     药贩子自然不会吃亏,“羊毛出在狗身上”,最后都由患者买单,一盒药价格翻两三倍很正常,新特药、进口药更厉害,一瓶出厂价5、6块钱的药品买到120元,整整翻了20多倍。开始回扣由科室结算、分发,后来药贩子直接和医生结算,3个月一结或1个月一结,药开得越多红包越多。患者苦了,院长、主任肥了,医生笑了!

     说实话,大多数医生开始有点儿羞羞答答,毕竟是“知识分子”,总觉得吃回扣有违做人的原则,对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患者还有点儿于心不忍。但医院将创收任务分解,下达各科室,科室再给医生下压力,大会小会上宣传人事制度改革举措,什么“能者上,庸者下”啦,什么“末位淘汰”啦,不断地念紧箍咒,医生也没办法。

     后来医院又陆续购进“彩超”、“CT机”、“磁共振”、“碎石机”、“血透机”等大型医疗设备,花费不少,还要经常维护,于是院长在大会上说:“设备不能闲置,要提高利用率,为广大患者服务。”

      为鼓励医生动用大型医疗仪器检查,医院还制定了奖励措施,医生按收费的10%到30%予以奖励,多用多奖。患者的负担陡然加重,难免有怨言,说:“过去没有大型检查,医生还不照样看病吗?传统的诊断方法‘望、闻、问、切’怎么就不能用了?”医生会不屑一顾地回复:“嘁,那不是古代嘛,再说扁鹊、华佗不是早死了嘛,哪里去找他们?”

      此时,张医生已换岗进了儿科,他真正视病人为”亲人”,检查、用药尽挑贵的上,生怕“招待不周”,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现在什么比孩子还精贵?再穷不能穷孩子!”语重心长,说得家长频频点头,心甘情愿挨宰。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张医生的带动下,一向“业绩”低迷的儿科竟然超额完成了创收指标。院长在全院大会上将张医生狠狠地表扬了一番,说他是难得的人才,并表示要提拔他,但张医生官瘾不大,他只想实现他的“全科医生”的理想,院长自然成全。

      40岁之后,小张也成了老张,后来相继转岗普外科、五官科、烧伤科、骨科、中医科、神经科,一方面他自己看书鼓捣、另一方面院长特批他参加省、市医院的短期转岗培训,好在他头脑灵光一学就会。

      十几年中,老张在外科给人挖过鸡眼、开过痔疮,在五官科给人拔过牙,在烧伤科给人看过烧伤、烫伤和冻疮,在骨科给人打过石膏、上过夹板,在中医科给人做过针灸、推拿和理疗,在神经科给人看过抑郁症……说来也奇怪,张医生从来没有酿成任何医疗事故,更不用说医患纠纷。最最重要的是,他每到一科,“业绩”蹭蹭往上窜,医生们都跟着沾光,以至各科室都争着要他,张医生俨然成了“福星”!

      张医生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干过妇产科,不是他不想去,其实前几年他也曾起过这个念头,还偷偷地在家里研究过半本《妇产科手册》,院长也基本答应,但事情在老婆这边搁浅了。“你个大老爷们干什么妇产科?孙子多大了你也不害臊?”老婆死活不同意,指着鼻子骂道:“告诉你姓张的,如果你去了,就别回这个家!”张医生只好作罢。

      不过张医生也不太遗憾,怎么回事呢?原来三年前,他和医院工会、团委的几个同事去XX乡卫生院搞联谊活动,正在吃午饭时送来一名产妇,产妇已经临盆,恰巧两位产科医生一个外出学习,一个去市里吃喜酒,又因道路维修需绕道而行,送产妇去县医院来不及了。人命关天,千钧一发,卫生院院长把目光投向张医生:“张医生,你可是县医院的专家啊,大名鼎鼎的全科大夫!只有请你出山了!”产妇丈夫“扑通”一声跪在张医生面前,大喊“救命”。

      好歹在医院干了这么多年,张医生对人体的解剖和生理还是清楚的,容不得他多想,硬着头皮充当一回县医院“专家”罢了。

      张医生命令将产妇推进产房,两名护士打下手,他自己迅速套上白大褂,消毒,戴上胶皮手套,此时胎儿羊水破裂,胎头已露出四分之一,可是头太大,产妇使尽洪荒之力也不能顺利娩出。弄不好就会胎死腹中,甚至母子双亡!张医生命令家属从背后用力抱住产妇,用他那挖鸡眼、开痔疮的手果断在会阴部动了产剪,命令产妇使劲挣,一个护士指导产妇吸气,憋气,用力,张医生发一声吼:“一、二、三、走!”胎儿头部一下子冒出来,再一声吼,胎儿身子整个娩出,“哇”地一声,婴儿发出响亮的啼哭,医生和家属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张医生剪断脐带,处理了胎盘,又将产妇撕裂的会阴部缝合得结结实实,护士已给婴儿洗了澡,打了包。做完这一切,张医生累得差点儿虚脱过去,坐在椅子上指挥护士给产妇挂“缩宫素”止血。母子平安,家属千恩万谢,院长也十分感激。

      前不久,产妇的丈夫到县城办事,在大街上一眼就认出张医生,走过来热情地拉着张医生的手,连声道谢:“恩人哪,恩人!”张医生已认不出对方,经对方解释才想起来。那人很激动,拍着张医生的手说:“张医生不愧为专家,手术做得好,特别是伤口缝得好,紧!”

     张医生欣慰地笑了,特有成就感,“全科”大夫终于可以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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