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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曹吉芳|​长寿面

 新锐散文 2020-10-20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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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寿面

在儿时的记忆中,父亲在外工作,母亲一个人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同时又拉扯着五个孩子。由于太忙了,精干利落的母亲走起路来,一阵风似的。她每天都忙着挣工分,儿女只有在吃饭时,才能见着她。
那时,为了多挣几个工分,常常是天黑透了,母亲还在干活。疯玩了一天的我们,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母亲回来。饥饿伴着疲惫,爬到炕上 ,横七竖八地就睡着了。等母亲收工回来,做好晚饭时,我们几个孩子早已睡得死沉,任母亲喊喊这个,叫叫那个,我们就是迷糊着不肯睁开眼。
第二天早上起来,母亲热好了那一锅剩面条。拿着大铁勺铛铛地敲击锅沿时,饿得饥肠寡肚的我们一骨碌翻起来,挤上了锅道,每人抢着端走一碗剩饭,来不及找个地方坐下来,就地站着,敞开嗓子,把面条吸得呼噜呼噜直响,一眨眼的功夫,一锅面就见了底。
穷,加上母亲忙,我们兄妹几个从来都没有过过生日。只有弟弟幸运,弟弟生了个好日子,大年初三。弟弟生日到了,母亲也正好闲着,母亲就张罗着给弟弟过生日。小时候,我只在代销店见过金黄的面包和蓬松焦黄的鸡蛋糕。母亲只有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才舍得买。买来以后,都是锁在柜子里的。那时的我,根本想不到过生日还会有奶油蛋糕吃。其实,过生日,能吃上母亲做的一碗长寿面,我们兄妹就心满意足了,就这,还是沾了弟弟的光。
宁夏独特的土壤、气候、水质条件,造就了宁夏的羊肉。羊肉鲜嫩醇香,营养丰富,爽口诱人。而长寿面,取材纯天然 又纯手工制作,和羊肉是绝配,只有这样,才算得上天赐良缘。在萝卜青菜主宰一日三餐的日子里,能吃上一碗长寿面,那应该是味蕾上最美好的记忆吧。

大年初三,母亲早早起床,和好一块面。和面是有技巧的,学问在水温里。温度低了,面醒了以后太软,不好擀;温度高了,面会被烫熟的,失去了弹性。母亲从温罐里,舀出适量的热水,再兑上冷水,然后伸出食指试一下,觉得水温合适了,就开始和面了。
和面的盆子也是有讲究的,不是什么盆子都可以胜任的。铝盆和瓷盆,分量比较轻,和面时,随着筷子的划动,盆子也会转。和面时,最好用的便是瓦盆了,瓦盆分量重,不会转动。记忆中,家里有一个青色的大瓦盆,母亲说它的年龄比我还大。它很重,是专用的和面盆。母亲倒进满满两大碗雪白的面粉,左手拿起水漂,急速地少少滴水,右手一双筷子快速地划拉着面粉。被持续滴水的面粉,在筷子的不停搅动下,变成了面絮絮。等到母亲把面粉都焯成软硬合适的面絮絮后,再使劲把它们揉在一起,反复地揉,目的是让面絮絮集结成面团。此时,成形的面团,就算揉得时间再长,表面还是毛毛躁躁的,不会十分光滑,因为缺少一道工序,面需要醒。母亲拿来一个厚实的大老碗,把面团严严实实地扣住,就像给面团盖了一床被子,让它躺在温柔乡里,在自在惬意中,舒缓地打开自己的身体。

在此期间,母亲把羊肉切成小方块。选羊肉时,要选肥瘦相宜的,太肥,油腻。太瘦,寡淡。瘦中偏肥,正合适。母亲把肉丁,放在烧热的铁锅里,反复翻炒,让羊肉里的水分蒸发掉。等隔着锅底的羊肉耐不住炉火的疯狂熨烫时,刺啦啦地冒出白色的油脂时,把调料面,辣椒面相继放入肉中,煽炒,入味。再放入葱姜蒜,去腥,去膻味。再放入一点酱油,让羊肉的色泽变得绛红,诱人。短时间的反复煽炒之后,再加入少量的热水,反复炖煮,直到羊肉烂熟后,再加入大量热水,根据家庭成员口味喜好,加入各种菜蔬。但如果少了青萝卜的话,那么宁夏的羊肉臊子面等于少了灵魂,会变得没滋没味。
羊肉炖煮期间,母亲早已准备好了一个青萝卜。青萝卜本是稀松平常之物,秋天时,在农村的田间地头,到处都是。由于味道辛辣,在那肠胃缺少油水的年代里,很少被当做主菜。秋冬之际,家庭主妇都会适当地腌一些到咸菜缸里。剩下的,一般都用来喂猪,喂羊。

就这平日不招待见的青萝卜,此刻派上了大用场。有了青萝卜,羊肉汤特别鲜。辛辣的萝卜,在羊肉汤里浸泡过,此时咬起来,竟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想到萝卜,就想起过世的姥姥。每到过年时,姥姥跩着三寸金莲,在锅道里,一边忙碌,一边唠叨:羊肉再金贵,也离不了稀不烂贱的萝卜来调味,做人呢,可不能太傲了。
年幼的我,根本听不懂奶奶的话,只是胡乱地点着头,应付着奶奶,心里却惦记着:这羊肉汤,啥时候能吃呢?现在想来,奶奶说的可谓是金玉良言:做人既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自高自大,天生我才必有用。
在母亲的精心烹制下,一锅羊肉汤出锅了:羊肉粉嫩,萝卜青翠,汤色油光鲜亮。看一眼,色泽纷呈,让人食欲大开,垂涎欲滴。闻一闻,香气扑鼻,欲罢不能。真是人间好美味!

做汤时,母亲还抽空时不时地揉一下面团,揉的目的是为了让面团醒得快些,均匀些,等到面团变得柔软,揉起来特别有韧性时,母亲便开始擀面了。那时家里备有两个案板,小的用来切菜,还有一个特大的,专门用来擀面,平时放在炕边,对着墙壁立着。那时,看一户人家案板的大小,就知道这家孩子的多少了。
母亲把两只手掌交叉叠放在一起,用手掌使劲把面团压扁。有时面和硬了,双掌压不扁的话,母亲便用擀面杖使劲压,横压三下,竖压三下,井字格套着田字格便出现了。由于太用力了,母亲的手骨节凸现,手背上青筋纹路清晰。擀面杖在母亲双手的驱动下,在面团上来回推动着,案板被母亲和面团挤压着,不时地偏离了原来的位置,忙里偷闲的母亲,不时的,快速地把案板拉回原位。在推擀的过程中,母亲不时地转着圈儿撒面粉,免得面粘在擀面杖上,面团在母亲的不断挤压下慢慢变薄,变大。

擀面条既是个眼力活也是个技术活。用力要均匀,不然的话擀出的面饼,有的地方着力太猛,薄得透光;有的地方力道不够,厚得敦实。切出的面条,粗细不均。下到开水锅里,煮烂的煮烂,不熟的不熟,吃起来影响口感。所以,擀面时,一定要细心周到,一个圆面饼要从中心沿着弧度依次擀下去,一圈一圈地来,重复往返。面饼就在这个有序的循环中,不断延伸,扩张,厚度也逐渐变薄了,面积也增大了。母亲感觉差不多时,先在面皮上撒上面粉,再用擀面杖把整张面皮卷起来,推进式的反复擀。
最后,一张薄厚均匀的大圆面皮摆在母亲面前了。母亲长长地嘘出一口气,用手背向上蹭了蹭沾满汗水的头发,又急忙抓起一大把面粉均匀地洒向面皮,之后,母亲把面皮对折成一个半圆,再把半圆对折成四分之一个圆。
母亲准备切面了,面切得好,菜刀很关键。为此,母亲在前一天就把菜刀磨得吹发可断。母亲把左手的拇指隐于食指之下。把整个手掌平放在四分之一面饼的边缘,做成了一个尺子,把菜刀规矩在手掌的右侧,并且手掌左移的间距,决定了切出来面条的粗细。由于面饼大,手掌小,切的过程中还要不停地向前移动手掌,菜刀也随之移动。既然是长寿面,尽可能切得长长的,讨个吉利,预示着过生日的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在农村老家,一个女人锅灶是否好,从她切的长寿面就可以看出,面要长长的,粗细一定要均匀,直愣愣的。其实,在过去,长寿面不是切出来的,而是离出来的。母亲因为面离得好。每次有干部到村里时,母亲都被派去做羊肉手工臊子面。吃完饭的领导干部,剔着牙花,抚摸着肚皮,打着饱嗝,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离面时,母亲神情很专注,眼睛、手掌、菜刀是在一条线上移动的。母亲每离完一根面,轻轻地一摆刀尾,长寿面好像得了号令似的,乖乖地排在一边。排了五六根以后,母亲便一手轻轻地抓住长寿面的一头,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长寿面的腰身,整齐地码放在高粱秆编成的黄灿灿的大圆子上。那时在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大大的箅子。似乎长寿面的一生,离不开箅子的丈量,不然,生命应该是缺憾的。

母亲切面时,一锅开水,早就迫不及待了,咕噜咕噜地翻滚着。待到长寿面下锅,才稍微踏实,安静下来。短短几秒钟后,开水又卷土重来,泛着泡沫,挟裹着面条,上下翻腾。煮长寿面,水要宽敞,要猛火急煮,这样煮出的面,沥汤沥面,汤面分明。白生生的长面条,难逃被篱捕捉的命运后,降服地卧在蓝沿瓷碗里,等着羊肉臊子汤的临幸,达到汤和面的交融,来一场美食的诠释。
一家人,每人端着一碗面,相对无语,只听见吸溜吸溜面条的声音。只吃得鼻尖冒汗。一碗面下去,滋润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通体舒畅。放下碗筷,还咂摸着舌头,回味无穷的样子。
长寿面,味觉深处的烟花,灿烂了童年的味蕾。

作者简介:曹吉芳  网名小酒窝   一个外貌遮蔽了才华的女人。毕业于宁夏财经学院,石嘴山市作协会员。2017年开始投稿,有多篇文章见诸报纸杂志,也有零星作品获奖。性格活泼开朗,心思细腻敏感,内心永远比外表强大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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