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不打招呼走了人,周作人心里慌了神。老大、老三图自己快活,寻找所谓的新生活去了,把家眷留给了老二,你说,老二能舒心吗?何况这老二,又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只想安心做学问,摊上一大家子的人和事,他能安心吗?
鲁迅南下后,每月寄给母亲20元,朱安10元零用钱,1932年11月后,朱安身体不适,需要营养,又加了5元零用钱。同时,鲁迅每月寄100元做日常开支。
鲁迅在外,给北京家庭的经济待遇不错,只是回家稀少。离京十年,仅仅回家两次。家庭的大小麻烦,由书呆周作人顶着。

鲁迅三口之家
周作人看不惯许广平的“小三”行为,更看不惯名人鲁迅的“抛家蓄妾”行为,这看不惯的背后,我想,大多是家庭负担扔给他而带来的恼怒。
1931年,周作人写过一篇散文《中年》,影射鲁迅与许广平的同居,讽刺味十足,咄咄逼人,几个片段,读起来,也耐人寻味:
本来人生是一贯的,其中却分几个段落,如童年,少年,中年,老年,各有意义,都不容空过。譬如少年时代是浪漫的,中年是理智的时代,到了老年差不多可以说是待死堂的生活罢。然而中国凡事是颠倒错乱的,往往少年老成,摆出道学家超人志士的模样,中年以来重新来秋冬行春令,大讲其恋爱等等,这样地跟着青年跑,或者可以免于落伍之讥,实在犹如将昼作夜,“拽直照原”,只落得不见日光而见月亮,未始没有好些危险。 譬如普通男女私情我们可以不管,但如见一个社会栋梁高谈女权或社会改革,却照例纳妾等等,那有如无产首领浸在高贵的温泉里命令大众冲锋,未免可笑,觉得这动物有点变质了。我想文明社会上道德的管束应该很宽,但应该要求诚实,言行不一致是一种大欺诈,大家应该留心不要上当。鲁迅将在上海出版与许广平的书信集《两地书》,周作人觉得是一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丑态。他说:“世间称四十左右曰危险时期,对于名利,特别是色,时常露出好些丑态,这是人类的弱点,原也有可以容忍的地方。但是可容忍与可佩服是绝不相同的事情,尤其是无惭愧地、得意似地那样做,还仿佛是我们的模范似地那样做……”

“苦雨斋”里的周作人
除去对鲁迅的偏袒,我们设身处地地替周作人考虑,也容易接受这内心的文字,也便真诚地理解周作人的苦境。
周作人是大学者,安守书斋,心如止水,是他的梦想。可是,家里的事烦着他,家外的世界更不省心。
周作人不是老朽,追求自由,宣传思想革命是他的本真,这一点,周氏兄弟是一致的,与失和无关。
张大帅杀害了李大钊,周作人义愤填膺,著文反驳反动报纸泼给李大钊的污泥浊水,并和几个朋友一道,对李大钊的遗孤加以保护和安置,让李大钊的孩子住在自己家。即使后来在任日伪督办的时候,周作人也帮助李大钊子女办“良民证”,协助他们去延安。
周作人主编《语丝》,批判时政,成为军阀的眼中钉,多次遭受生命之忧,曾和刘半农在日本友人家避难一周。大家劝他南下,他终以家累为由婉辞了。
当南方的年轻人把“不革命”的帽子戴给鲁迅的时候,也顺便捎带上了这位文坛上“高山仰止”的人物——北方的周作人。
周作人在新文化运动的浪潮中,也曾集中火力攻击旧传统,但待冷静下来,认识到中国古文化的继承和发扬,便不那么盲目了。

青年偶像鲁迅(前排右三)和周作人(前排左三)
周作人身边聚集的一些文人,在诗歌、小说和小品散文等方面取得了耀眼的成绩。特别是小品文,在周作人的倡导下,逐渐形成流派,即所谓“京派”。其精神领袖就是周作人,主要人物有周作人的学生俞平伯、废名等。
他们创办刊物《骆驼草》,周作人写发刊词,强调散淡闲适,不谈政治。以前,周作人把自己的书房取名“苦雨斋”,现在又唤作“苦茶庵”,苦中作乐的意味更浓烈,称自己是一个喝着苦茶的和尚。
周作人的小品文,文如其人,平和冲淡,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享有崇高的位置,难出其右者。
著名鲁迅研究专家孙郁,评价周氏兄弟作品时说:“读周作人的著作,仿佛深山幽谷里的声音,又如僧人的经白,在悠然之中,把你引向远古,引向田园,引向无欲的安谧……鲁迅让你去做些什么,周作人却告诉你什么也别乱做;鲁迅引导你穿过地狱之门,去叩人生大限的神秘之墙,而周作人却俨然一个教士,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历史的昨日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如此……”
1934年1月,周作人满50岁。回顾自己的人生路,生出许多感叹,写了两首打油诗描绘自己“知天命”的心境: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旁人若问其中意,且到寒斋吃苦茶。 半是儒家半释家,光头更不着袈裟。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生涯洞里蛇。徒羡低头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谈狐说鬼寻常事,只欠工夫吃讲茶。朋友林语堂精心策划了一个专栏,把这两首诗刊登在《人间世》创刊号上,并同时发表周作人朋友们(包括林语堂本人)的和诗,还配发了周作人的巨幅照片。

蔡元培、胡适、钱玄同、林语堂这些中国文化史上大佬级的人物,都曾是周氏兄弟的亲密朋友,但与他们保持更长更深友谊的还是周作人。他们的纷纷和诗,打响了《人间世》杂志,增添了文坛情趣,更抬高了周作人的文化位置,不过,也招惹了一些激进青年的热潮冷讽,特别是“左联”活跃分子胡风的文字,引起了周作人对鲁迅的误会,以为是鲁迅的幕后指挥。
鲁迅对周作人的小品文,的确有不同意见,认为小品文应成为匕首和投枪,能和读者一同杀出一条生存的血路。
尽管如此,这并不影响鲁迅对周作人散文成就的崇高评价。一次,美国记者提问鲁迅:中国新文学最有代表性的散文家是谁?鲁迅列举了周作人、林语堂、梁启超、鲁迅等等,毫不犹豫地把周作人排在第一位,自己甘居其后。可惜,这次谈话几十年后才公开发表,周作人生前无缘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