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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的前世与今生(散文)//范俊来

 dfby88 2020-10-20

糕的前世与今生

说起糕这个字,立刻就能想起各种食物:鸡蛋糕、绿豆糕、发糕、江米糕……本文所说的糕与此无关,特指用黍子米做成的糕。这种糕浑身淡黄,粘性十足,是北方人最喜欢吃的食品之一。“软溜溜的油糕胡麻油来炸”,这是河套地区小曲儿中的一句歌词,它精准地表达了糕的形态和味道。喜欢吃糕的人如果听到这句词,就会立刻吞咽起口水来。糕因为有“步步登高”的谐音 ,被赋予了精神层面的内涵,在民间的各种宴席上,它一直担当主角。既然是明星,不妨在这里扒一扒它的前世和今生。

做糕的原料是一种名叫黍的农作物,在内蒙古、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北、黑龙江、吉林、辽宁等地都有种植,黍之所以受到这些地区的青睐,一是因为那里降雨量小,无霜期短,二是因为黍具有耐干旱、生长期短、适应性强的特性。黍是中国最早的农作物之一,考古学家在山西省万荣县新石器时代遗址中,曾发掘出炭化了的黍粒,证明了它有三千多年的种植历史。古人对黍情有独钟,在《诗经》《国风·王风》篇《黍离》一诗写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彼黍离离,彼稷之穗;彼黍离离,彼稷之实。”大诗人孟浩然在《过故人庄》这首诗中也写道:“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黍子是指黍这种植物的籽粒,属于谷类,古人把谷类统称为粟。黍在同类中有一个近亲叫糜,还有个远亲叫谷。说糜是黍的近亲情有可原,因为二者长得相似,可为什么把谷也说成是黍的亲戚呢?因为二者的籽粒脱了皮后特别相似—黄黄的小圆粒。其实谷的长相和黍差远了,不但茎、叶不一样,二者的穗儿也有很大不同。可黍的近亲糜就另当别论了,除了二者的籽粒相似外,它们的茎、叶、穗儿几乎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不和它们亲密接触的人很难分辨。故民间流传着一种“不分糜黍”的说法。

“不分糜黍”的最大体现就在于它们的幼苗,刚从地里长出四五个叶子的幼苗,即使是亲自锄草间苗的主人,稍微马虎也能把二者弄混了。糜和黍刚长出来的叶子虽然都像柳叶,但不像柳叶那样无拘无束,而是紧紧地围绕在茎的四周在空中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其叶面也没有柳叶那样伸展,而是围绕生长方向窝成了一个弧状,可惜没有引起画家的注意,如果让画家把它画出来,那婀娜多姿的身姿一定会吸引更多人的眼球。

尽管乡下的人经常笑话城里人把小麦苗当成韭菜,但他们当中许多人也不会区分糜和黍的幼苗。其实,二者之间还是有微小差异的,在糜叶的背后,有许多白色绒毛,短而密,只有近距离地观看才能发现。随着幼苗的长大,糜的这一特点越来越明显,和糜黍零距离接触的人们就是利用这一特点来区分它们的。

有的时候,黍在生长的过程中会发生意外,在吐穗儿的位置上长出一种奇怪的东西,方言管它叫“霉霉”(音),而专家学者管它叫黑穗病,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瘆人,可在食物极其匮乏的那个年代,有人竟然喜欢吃它。尤其是那些饥肠辘辘的半大孩子们,把它做为一种零食,一到黍抽穗的时候,就成群结队地跑到黍地里来采摘它。

在一片碧绿的黍地里,哪一株黍上长有“霉霉”,老远就能发现,因为它特像一个鹤立鸡群的孕妇。尤其是那些刚显怀的“霉霉”,当几层绿衣被剥掉后,就露出了细细的胴体,又白又嫩又水灵,吃起来格外香甜。不过要想吃到这种美味,一定要把握好时机,因为过一两天,里面的胎儿就会迅速长大,把包裹紧密的那层绿衣撑破。这个时候的“霉霉”,虽然外表仍然洁白如玉,但里面却是黑乎乎的粉末,尽管口感不如它小时候好,但孩子们仍然吃得津津有味,几根下肚,嘴唇就被染得黢黑。女孩子们也不顾及旁人说她了长胡子,不舍得把战利品吃完,拿回家与同伴分享。

黍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吸取天地精华,当籽粒饱满的时候,就垂下了高昂的头,沉甸甸的籽粒将茎杆坠弯了腰,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一条条金黄色的曲线,描绘出一幅丰收的画卷。黍在这个时候的形态与糜有很大的区别,糜在这个时候的穗头虽然与黍有点相似,但线条较疏,且向四面披散。如果说黍穗上的籽粒紧密团结的话,那么就可以说糜是一盘散沙。在这个时候,主人就会到糜黍地里挑选做笤帚的原料。在自给自足的那个年代里,二者的秸秆都可以做笤帚,只是糜比黍大一些而已。

成熟后的黍经过收割、捆绑、晾晒、运输的环节被运送到场面(打场的地方),而籽粒与秸秆的分离就在这里完成。黍子的皮是一个很薄的硬壳,有好几种颜色。去皮后的黍子叫黄米,脱离黄米后的皮叫糠。方言管黍子去皮的过程叫“串米”。在六十年代以前,“串米”用的农具是石碾,那个时代“串米”是个技术活儿,铺在碾盘上黍子的薄厚很有讲究,薄了容易被碾成粉末,厚了就脱不下糠来。为了防止把黍子碾成粉末,事先要用破布在碾盘的四周把它圈起来,并在碾磙的初始位置也垫一层破布。米和糠的分离是在碾磙滚动碾压的过程中完成的。主人把推向碾盘边缘的米糠混合物收集起来,用簸簸箕的方法把糠从簸箕里簸出去。随着碾粒机的问世,“串米”这项费时费力又费神的农活就成为了历史。

黄米这个名字虽然与小米只有一字之差,但不如小米有名气。小米之所以名气大,那是因为不论是在南方还是在北方,人人都爱喝用小米熬成的粥。在北方,小米粥是产妇坐月子时的必备食物。如果把小米、黄米和糜米放在一起,很多人难以把三者区分开来,因为三者不但长相相似,而且肤色相同。正因为如此,不少人把“小米加步枪”中的小米误认为是熬粥的小米,其实它是糜米,蒙古族常吃的炒米就是它。由于糜米的营养价值很高,其蛋白质含量为9.6%~10.5%,高于籼米,粳米,白面,玉米面和高粱面,所以行军打仗才把它用做干粮。

话有点扯远了,还是回过头来讲黄米吧。黄米的个头比小米略大,色度比糜米稍深一些,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差别,而本质的差别在于它们的粘性不同。用黄米面做成的糕粘性很大,而小米面和糜米面没有粘性,只能做窝头,且口感不好。黄灿灿的黄米,沁着诱人的醇香,鉴于这一特点,在北方的一些地方,人们把从事色情行业的女子称为“黄米”,这种暗语的表达跟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极尽关联,作家铁凝就是利用这一关联写了一篇名叫《小黄米的故事》的小说。

如果说,从黍到黍子再到黄米是糕的前世的话,那么,从黄米到黄米面再到各种成品就是糕的今生。限于篇幅,糕的前世就不多叙述了,下面开始叙述一下糕的今生。

在早先时候,把黄米加工成糕面的过程异常繁琐,繁琐到想吃糕的人不愿意干这个活儿。早先的黄米不是那么纯净,残留了不少量杂质。方言把去除杂质的过程叫“淘米”。将待淘的黄米倒进装有水的大锅里,用一个柳条编织的笊篱在水里来回搅动。随着笊篱的旋转,糠和秸秆屑浮在了水面,灰尘被洗掉,砂粒沉到了锅底。随后,撇出杂质,捞出黄米,放进筛子。在筛子里空完水后的黄米粒不但变大,而且变酥,一搓就能变成粉末。随后再把这样的黄米送入碾坊,经过几轮碾压、筛分后,就变成了糕面,内蒙古传统二人台《压糕面》唱的就是这一场景。糕面也能用擀面杖在案板上加工,但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为了表示对稀罕客人的热情,主人常常不惜花费大把时间采用这种方法。随着面粉加工机械的出现,这些传统的加工方法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如今,人们在市场上很容易就能买到糕面,再也不用为加工它而发愁了。

有了糕面,离吃上色香味俱佳的糕还有五道工序,方言管这五道工序分别叫“粉糕面”、“蒸糕”、“揣糕”、“捏糕”和“炸糕”。其中“粉糕面”有点讲究,将糕面与温水混合后来来回回地搓、揉、擦,直到与沙子的形态差不多为止。“揣糕”讲究趁热,用双手对刚出锅的糕反复进行轧、压、挤、按的动作,为了避免手被烫伤,在“揣糕”过程中,不停地用凉水洗手。揣好的糕就是素糕,方言管它叫“面饧糕”,它的特点是软和、筋道、弹牙、有嚼头。

“炸糕”是做糕的最后一道工序,北方民间把糕叫做油炸糕就与这道工序有关。将上好的胡麻油倒入锅中,烧熟至八九成,再把捏成形的糕沿着锅边送入油中。出锅后的糕身披黄金甲,外脆里嫩,软粘滑润,香甜可口,如果再蘸一层白糖,更能让人大快朵颐。

糕可分为带馅儿和不带馅儿,馅儿有红糖的,蔬菜的,还有豆沙的,东北管豆沙馅儿的糕叫粘豆包。方言管不带馅的糕叫“实片子”,有不少的人就喜欢吃这一口。还有的人喜欢把素糕与熬菜混在一起吃,素糕有一种特殊的吃法,方言管它叫“连皮糕”,这种糕没有把糠去除,尽管没有金黄的色泽,口感也差,但在那个年代,吃起来也比其它饭香。

大部分人喜欢吃现炸的糕,还有的人喜欢吃脱油糕。所谓脱油糕,就是将炸好的糕放进瓮里或大瓷盆里,用棉被包好后放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将其捂软。新建房屋压栈(封顶)的时候,东家常用脱油糕来招待前来帮忙的街坊四邻,为此,民间传有“压栈不吃糕一年搬三遭”的说法。

民间还流传一种说法,叫做“炸糕不如馏糕香,馏糕不如送糕香”,馏糕就是把冷却变硬的糕放入锅里重新加热,这种糕的好吃程度不亚于脱油糕。送糕就是邻居出于礼尚往来送来的,因为只有一碗显得极其稀罕珍贵,大人们往往不舍得吃,专留给家里的小孩子,偶尔咬一口,留在嘴里的余香久久挥之不去。人们每次吃罢送糕总是赞不绝口,念念不忘,认为这是天地下最好吃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糕的制作工艺费心耗时轻易吃不到,也许是因为糕的色香味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太深,也许是北方人给糕赋予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不管怎么样,北方人对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结。糕不但可口,而且耐饥饿,“三十里莜面二十里的糕,十里的荞面饿断腰”这是当时流行的一句顺口溜,用吃了它能走多长的路生动地说明了糕的耐饥饿程度。

每年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一次性做许多糕冻在天然冰箱里,以便在正月里享用。有的殷实人家在过重要节日的时候,也要用吃糕来庆贺。那时的村庄,因一顿糕,就能演变成一场全村人的喜事,那些脸上挂着笑容的村民,揣着不多的礼钱,就能饱饱吃一顿糕。村民之间的关系,也在吃糕中变得更加融洽,所有的不愉快,都在吃糕的欢笑声中烟消云散了。 “来吃糕”这句口头语成了招呼亲戚朋友参加宴席的代名词。在婚丧嫁娶的宴席上,在满月圆锁的饭桌上,在老人寿诞的家庭聚会上,糕从来不缺席,糕成了人们在这些场合上谈论的热词,糕成了人们下了场合传递情感的媒介,糕也成了邻里之间和睦的融合剂。总之,有糕的地方就有欢声笑语。

凭心而论,在当今五花八门的美食当中,糕的口感不是最好的,但它留给一代人舌尖上的记忆却是极其深刻的。那一幕幕吃糕时的热闹场景,那一件件因吃糕而发生的趣事,早已进入了那代人的骨髓里。在这代人的心目中,吃糕不仅仅为了满足味蕾的欲望,而是把它视为具有仪式感的活动。因为糕能承载某种感情,已经变成了一种文化符号,变成了游子的乡愁。

作者简介

范俊来,男,汉族,内蒙古化德县人。生于195512月,高级工程师,毕业内蒙古电视大学,曾在包钢设计院、上海梅山设计院工作。化德县文联会员。现退休定居上海。曾在《内蒙古日报》的副刊上发表《钉盘碗》,在《守望故乡》微信平台上连载三十万字的自传《复盘》,在《智者讷言》、《旅课草堂》等微信平台上发表多篇文章。

主编张正义

编辑李东海 管红珍 潘平波

本期责编管红珍

第69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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