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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佩荣:我依存的信念与智慧来自东方圣哲,但勇气则得自加缪

 傅佩荣 2020-10-20

使我认识西方人、甚至现代人内心隐痛的,是加缪;

使我决意正视荒谬并努力超越的,是加缪;

使我承担西西弗斯巨石、勇敢推向山顶的,是加缪;

使我亲切体察人类意识与人性尊严的,也是加缪。

我所依存的信念与智慧固然得自东西方的古代圣哲,

但是勇气则得自加缪。

——傅佩荣

 加缪:作家、哲学家

生卒:1913年11月7日-1960年1月4日

代表作品:《局外人》《鼠疫》《西西弗的神话》

荒谬之出现

加缪讨论荒谬主要是两本书:一本是小说《局外人》(L' Étranger),萨特也专门撰文推荐了;另一本是哲学散文《西西弗斯的神话》(Le Mythe de Sisyphe)。加缪在一次记者访问中说:“我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分析荒谬的感受时,我是在寻求一种方法,而非一种学说。我是在从事方法上的怀疑,试图造成一种如白纸一般的、没有瑕疵的心态,作为建构一些东西的基础。”换句话说,这是像笛卡尔所说的“方法上的怀疑”。这种对荒谬的分析,是要让人找到一个新的出发点。

对加缪来说,荒谬是不能逃避的,也是最先出现的情况。他认为:“荒谬是最根本的概念,它是第一个我能肯定的真理,甚至是唯一一个我们思考的材料。”加缪这么重视荒谬,到底在说什么呢?我们可以从以下三点来了解:

第一,荒谬是一种遭遇与对峙。人有理性,活在世界上,理性要求理解,否则就没有意义可言。加缪说:“所谓的荒谬,在于世界的非理性。”因为世界是没有办法沟通的,但是人的理性对清晰有狂热的期望,总希望一切都可以被理解。所以,荒谬生于一种遭遇:人需要的是理解,但世界是不可理喻的沉默,人的理性与世界的非理性就造成了荒谬的情况。

其次,荒谬是一种关系。荒谬不在人,也不在世界,而在于两者共同出现。人活在世界上,这件事就是一个荒谬的出发点。荒谬把人在世界上的情况表现出来,没有人可以逃避这样的情况,因为这种关系是结合,也是分裂。

第三,荒谬具备特殊的“三合一”状态,就是人的理性与世界之间产生了荒谬。这是三合一的状态。

这就是加缪对荒谬的看法,把荒谬当做人类处境最根本的一种状态,不能分开的,不能脱离的。

那么,人在荒谬中怎么办呢?加缪的《西西弗斯的神话》是一本哲学散文,他开宗明义就说: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自杀。判断生命是否值得活下去,等于回答这个哲学上的基本问题。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一本哲学著作,把自杀拉到眼前。事实上,加缪的意思是,自杀问题就是生命意义的问题。生命如果没有意义,就不值得活下去,因为人最后总是会死的;如果生命有意义,才值得活下去。

加缪在《西西弗斯的神话》里面有一段话被许多作品一再引述,他写着:“舞台的布景也有崩塌的时刻。起床,搭车,在办公室或工厂上班四小时;吃饭,搭车,工作四小时;吃饭,睡觉;然后是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同样的节奏。多数时候,这个轨道很容易遵循。只是有一天,突然产生了‘为什么’这样的问题,于是一切在预料不到的厌烦中重新开始。”

他在这里所说的“为什么”就是意识的突然自觉,随后出现的是一片茫然,就是灵魂空虚,日常习惯的环节破碎,心智无望地找寻新的环节。

加缪指出:我们熟悉的世界是一个能被解释的世界,即使理由很粗劣;因此站在一个突然失去幻象与光明的宇宙中,人就自觉是一个局外人。这个“局外人”面对几个方面就产生了荒谬感受。

哪几方面呢?

像死亡、世界、他人、自我。死亡,很明显让人觉得人生荒谬,因为善恶没有报应,而人的努力最后归于徒然;世界呢?世界看起来好像是具有某种敌意,各种天灾让人担心,我们对世界忽然就不再认识了,觉得世界是陌生的;至于他人,加缪当然不像萨特,会说“别人就是地狱”,但不能否认别人身上有难以沟通的部分;最后是自我,有时候我们也不了解自己是谁,对着镜子一看,好像看到一个陌生人。

人该何去何从?

加缪指出:“人一旦发现荒谬,就不免想写一本《幸福手册》。”他认为,幸福与荒谬是大地的两个儿子,他们是不可分开的。这里面就显示了人道主义的关怀。我们可以简单对照一下,尼采说:“上帝死了,我们自由了。”加缪说:“上帝死了,我们的责任更重了。”

《局外人》这本小说描写荒谬的处境,一开头主角莫尔索(Meursault)就令人震撼。小说写着:“妈妈今天死了,或许是昨天,我不清楚。养老院寄来通知,说:‘令堂过世,请来料理后事。’”西方社会往往把老人家送到养老院。母亲是一个人生命的来源,她过世了,后面就是莫尔索茫然的心情,但他还是继续做着该做的事,因为他只有周末才有空。

接着就发生了许多事情。莫尔索莫名其妙替朋友出头,杀了一个阿拉伯人。处在北非这个环境,它是法国的属地,白人占有优势。如果你杀了人,表现一点后悔的情绪,或者推给意外的状况,可能不会受到极刑。但是,莫尔索没有什么特别感受,结局很简单,他被判了死刑。整个审判过程在某个程度上与卡夫卡的《审判》有点类似,很多事情模模糊糊,不太清楚,犯的错是怎么回事?审判的时候所使用的普遍规范用来要求谁的?也不太清楚。这是加缪在小说的部分说明现代人荒谬的处境。

西西弗斯神话的启发

《西西弗斯的神话》这本书虽然取名为神话,事实上在这本书里面,神话只是像附录一样,占了短短三四页的篇幅,书的主要部分都在讨论“荒谬”这个概念。

这本书的关键就是他回应严肃的哲学问题,也就是“自杀”这一点。他说:“生活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穹苍下,我们只有两个选择——离开或者留下。要紧的是去发现人如何离开,以及人为何留下。”

所谓离开,就是指自杀而言。加缪在这里做一个分析,他认为自杀有两种:一种是消灭自己的身体,一种是压制自己的思想。

身体方面的自杀表面看来解决了荒谬,但加缪认为,自杀是一种误会,以为可以借此化解荒谬,却反而对荒谬不忠实,因为生活就是要使荒谬生存。使荒谬生存,最重要的就是要注视它。换句话说,为了生存,荒谬不能被解决,所以要反对自杀。不但要意识死亡,还要拒绝死亡。换句话说,有些人以为自杀是化解荒谬,但是等于选择了死亡。这是逃避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

另一种荒谬所批评的是思想上的自杀。他还举出几位存在主义的代表人物,像克尔凯郭尔、雅斯贝尔斯。加缪认为,他们逃避了荒谬的处境。因此,加缪多次公开说自己不是存在主义者,他认为存在主义是一种以哲学的方式来自杀。有一次记者问他是不是存在主义者,加缪回答说:“我不是存在主义者,萨特和我都对我俩的名字常被连在一起而感到诧异。萨特是一位存在主义者,而我已经出版的唯一的理论性著作《西西弗斯的神话》,却是要直接反对那些所谓存在主义的哲学家们的。”

加缪认为,有些存在主义者毫不犹豫地投靠一个绝对者或超越者的力量,而他呢?他愿意继续留在现实的处境里面奋斗。

在《西西弗斯的神话》中,这个神话内容很简单,他说:西西弗斯(Sisyphus)是为了让河神给人类水源,所以没有遵从天神宙斯的命令,泄露了秘密,让河神知道他的女儿被谁拐走,这有点像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从天上盗了火种给人类而受到惩罚一样。一个是水,一个是火,人非水火不生活。所以,在神话里面这一小段,一开头就说:神明们惩罚西西弗斯,命他不停地推滚巨石上山,当他好不容易把巨石推到山顶时,巨石因本身的重量又滚回山脚下。由于某种理由,神明认为,没有比徒劳而无望的工作更为可怕的刑罚。我们很熟悉的这一段,经常被用来描写现代人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一年又一年做着同样的工作,然后生命渐渐老去,最后结束。

《西西弗斯的神话》这本书最后的结论,加缪写着:“向山顶奋斗的本身,已经足以使人心充实,我们应该想象西西弗斯是快乐的。”加缪认为,面对荒谬的时候人不需要逃避,既不能够伤害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够放弃自己的思想,而是要继续奋斗下去。有一个奋斗的目标,就会让人觉得充实。所以,他要我们想象西西弗斯是快乐的,代表人在这种处境下也有可能得到快乐。

你有巨石要推向山顶吗?

西西弗斯有一个巨石要推到山顶,虽然石头一定会滚下来,那么请问:你有没有类似的经验,因为有一个任务要去完成,虽然它到某个时候一定会过去,但是就在这个奋斗的过程中,你感觉到生命有某种意义?想听听你的意见。

*本文选自得到课程《傅佩荣的西方哲学课》,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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