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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子 ▏乡厨和“九斗碗”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这是一种很有生机的人间烟火

乡厨和“九斗碗”

作者   莲子

菜肴一碗碗如流水般的上来,九斗碗注重蒸菜:蒸肘子、蒸酥肉、蒸排骨、蒸全鸡全鸭、甜烧白、咸烧白……

我母亲是客家人,出身在现在的东郊石灵乡农家,她的小舅舅即我的舅公,年龄跟我母亲差不多,典型的“幺房出老辈子”。

母亲讲,刚解放不久舅公随志愿军部队去过朝鲜在战场上右手的指被弹片削飞了。老家有点文化的人都笑他参军之前在就有“好的名头这下食指没了,见到美味也不能“食指大动”了。

他退伍回乡享受二级伤残军人的待遇,农闲时喜欢跟着附近的乡厨走乡串村做酒席,这下有得香香吃。

他好钻研勤学习,后来在这一领域竟发展成了方圆几十里的行业翘楚,右手捏锄头不行,拿菜刀却灵活,到后来自己带了个班子,很置了些应用的家当。不过这种乡厨班子人员很松散,多是同村的亲戚朋友,平时也要干些农活,有业务时再聚拢。

乡下人喜欢农闲时修房子、做生日,再加红白喜事和满月酒等,乡厨们还是很有市场的。除了上世纪60年代初和70年代前中期生活比较困难,乡厨们少机会发挥才能。

改革开放后农村一片生机,舅公他们又活跃起来了,可以这么说,乡厨在某种程度上带动了农村养殖业的发展。而这种组合很是灵活,有生意大家就拉着架子车自带工具集合到一起做九斗碗,像大蒸笼、大毛边锅、几十桌人的碗盘等普通人家没有的厨具,就由乡厨班子带来。

一般厨师们这天很早就到,有时甚至头天下午就来做准备,主人会指定靠近厨房的地方垒灶架锅,旁边的大案桌摆满了肉类蔬菜及各种调料。

舅公指挥手下人开始系列流水作业:洗的洗切的切,先做蒸菜和烧菜,同时煮鸡鸭,蔬菜收拾好就准备做凉菜。这时往往主人家的妇女儿童及邻居们也来帮忙剥蒜择菜打下手,大家嘻嘻哈哈地干着活,这是一种愉快的劳动,等那垒了好几层的大蒸笼升起腾腾热气,客人们陆陆续续到了。

厨房这边的炊烟夹带着香味弥漫到外面,这是一种很有生机的人间烟火,彰显着一股温暖而富足的气息。

院子里摆上桌椅坐满了人,连外面林盘里也可能坐无虚席。来吃坝坝宴的人都把这当成一次会亲见友的盛会很是盼望,有时宴席开成了流水席,坐满八个人就吃饭。

但有些时候要等着“上客”到来才开宴,比如结婚宴就必须等女方的送亲客到,送亲的一般都是新娘子家一两位德高的长辈以及一位弟兄,这弟兄就是所谓“舅子”。

这一天当舅子的有些无奈,要“装”,穿得周吴郑王一身崭新承受着所有人的点评。但是他也有福利,一般送到后要收男方的红包,吃饭时厨房还要专门给他多端三碗菜。农村从前还有个习俗,寿宴时会有人偷碗,这是在蹭老寿星的福,后天这习俗就变成了干脆由主人家送碗。

无论何种酒席,都需要主人家与主厨安排部署,一般来说都能沟通愉快把事办好。

我第一次见识农村的这种酒席是1985年冬天表哥结婚吃九斗碗。

菜肴一碗碗如流水般的上来,九斗碗注重蒸菜:蒸肘子、蒸酥肉、蒸排骨、蒸全鸡全鸭、甜烧白、咸烧白……连豆瓣鱼也是蒸熟后浇汁。

蒸菜的软烂入味让老人和孩子们很喜欢,当然桌上的菜远远不止九碗,凉菜炒菜荤素杂陈丰富充裕。

这天席上有几样菜让我特别感兴趣,一是红豆沙做的夹沙肉,软糯香甜比我在城里吃的还要好;二是有一碗丸子像肉又不是肉,面上裹了薄薄的一层糖汁,吃到嘴里又酥又脆又甜又香非常可口,三是我面前那碗凉拌肚丝,那红油香得特别,碗里的肚丝有很多肚头的部位,我拈得很过瘾,年轻的我当时完全没有预防三高的概念,吃了个痛快淋漓。

吃完饭我见到了舅公,这时他正在挥着缺了一根指头的手,指点帮忙的人打扫战场。舅公看到了我,笑问今天吃好没有?

我当然说好。

他又笑道,乡坝头的菜不比你们城里馆子头的那么好看,我们讲究实惠,这里的人还是挺喜欢吃的。

我问舅公那个裹着糖汁的丸子是什么做的?

他说就是把大萝卜剁得碎碎的挤干水加蛋和面粉搅均,炸出来后浇水糖汁,这个菜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我又赞叹那碗凉拌肚丝。

舅公笑道,那是放了我带来的专门花时间炼的老油,里面有好几种香料,吃得出,看不到,配方保密!

第二次吃到舅公的菜是在我一个舅舅(家族有十几个舅舅)的六十大寿宴席上。这已经是上世纪90年代后期了,宴席跟以前大不相同,有很多新奇的菜式让我惊喜。蒸全鸡没有了,以清炖甲鱼代之,蒸肘子不见了,多出来一盘香喷喷红亮亮的油焖大虾……连从前的炸花生米都换成了油酥腰果!有一道孜然兔腿特别惹人注目,颜色金红香气扑鼻,大家啃得津津有味都说味道相当好!听说这些都是舅公琢磨出的创新菜,虽然他文化不高,但喜欢研究。

最后一次见到舅公,却是在去年我表妹嫁女时,席设镇上最大那家酒店,味道跟城里的几乎无差别,但也没有新意,千篇一律的菜式。

舅公很落寞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我去给他打招呼敬酒,他对我苦笑了一下。

我早听说舅公不做这行了,毕竟已快80高龄。我问他还有没得徒弟在当乡厨做九斗碗?舅公摇摇头,现在郊区人办事都上酒店饭馆了,方便,干净,撇脱!再说要不了好久,我们这四乡八镇就快被占地拆迁,这一带的农村都要没有了,哪还有乡厨?我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大趋势,心里还是有点遗憾。

我怀念舅公钻研出的那些菜,他老人家的落寞有种英雄末路的悲凉,而今乡村的舞台已没有了乡厨扮演的角色;他纵有十八般武艺,却已没有了用武之地,悲哉!

他的这般深重的孤独和悲凉,旁人是不能理解的,最要紧的是也没有衣钵可传接下去,乡厨这个行当在此地恐怕只有“安乐死”了。

但他的快乐,他的创新,他的辉煌,他的汗水和心血,只有珍藏在他心中。我记下舅公作乡厨的点点滴滴,也会同样珍藏在下一辈人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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