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海云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父亲。 ——作者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还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贴心”。是不是上辈子的小情人我不知道,但贴心小棉袄我只做得一般般吧。 我的父亲,在将近解放前的几年,考上了六年制的医本科大学,解放后才毕业。祖籍家庭虽然成份高,但他读中学、大学的学费,是靠自己打工攒的(他父亲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经济条件有限):做家教、刻字、代写书信、抄书、作画等等,因此练就了一手好书法及在水墨画上有一定的造诣。 父亲出名的是他的专业——医外科。他所工作过的大医院,只要提到“外科医务室的李医生”,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病人赞他是“外科室的手术一把刀”。父亲对待病人很和蔼而有耐心,因此声誉很好! 我小的时候父亲常常出差:一是开学术交流会,二是外医院请他为某些病人做手术。那时候,我老是盼着他出差回来会给我买些零食,可每次都会失望:父亲忙得压根儿就忘了! 但,父亲这双灵动灵活、挽救了众多生命、让外科医生视若生命的双手,却被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浩劫给毁了! 由于是“臭老九”,被冠上“走白专道路”,加之家庭成份高,成了“黑五类”而受到非人的残酷折磨! 几年惨无人道的折磨,使父亲形销骨立伤痕累累,右手的食指被伤的短了一小节!他再也不能用那双求学时苦练过成千次刀法、针法、灵活、精准而又细腻的双手,为病人切除病灶解除痛苦了!...... 父亲说,要不是想着家里还有一双小儿女无人管,他会选择有尊严的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家兄妹三人,大兄长那时已出门在外讨生活,母亲被连累,遣去遥远的外地农村“劳动改造”,我们兄妹是父亲带大的)! 父亲的这段话,我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才逐渐的理解其中的深意的:一个有抱负、有血性的男人,在事业的巅峰时,前程被毁,自己朝不保夕,更怕有一天保护不了那,常常被欺侮的幼小儿女!那份绝望感——心已死留命何用!...... 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有几次造反派的头头们,晚上揪着父亲去批斗,白天却押着他去为他们在乎的人做手术:因为这些人只信得过“走白专道路”的“手术一把刀”的医术! 三兄妹中我为小,又是女儿,父亲对我的宠爱可想而知。但,父亲对我宠爱却并不溺爱。 小时候有一次父亲带我上街,在百货商店里,我看上了一个布娃娃,于是吵闹着,叫父亲买给我。父亲没答应,说家里有布娃娃了!可家里的那个破布娃娃,哪有这个漂亮新颖啊?于是,我便使出了小女孩的杀手锏:哭! 父亲拉着我回家,可我不肯走,父亲只好抱着我走。我在父亲怀里乱扭乱踢......父亲走了近一个小时,才把我弄回家,累得够呛,直接把我交给母亲。那次母亲把我好一顿收拾!过后父亲说,之所以交给母亲收拾,是怕自己不知道轻重,否则,他在路上就揍我了!那时很小,可第一次被揍,所以记得很清楚。 (这是父亲年轻时的照片) 父亲有时候星期天不值班时,会带我到石碌河的河床上捡拾河卵石,因为他喜欢各种形状的石头。他寻石,我就在小水氹里戽水抓小鱼儿玩...... 从小母亲就为我编麻花辫,因为我的头发又浓又黑。母亲被遣送走之前,我不肯剪掉长发,父亲只好上阵,为我扎头发。 他那双缝合伤口异常灵巧的手,在为我编麻花辫时,却老是时不时地扯我的头发,疼得我哇哇乱叫!几次过后,父亲败下阵来。他们也不和我打商量,直接把我的秀发给铰了! 我当时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嚎啕了大半天,直哭到后来母亲也躲在一边流泪...... 当我长大以后,特别是我也当了母亲后,才理解了母亲的悲伤:分隔两地在即,此后孩子冷了、饿了、病了、被欺负了......做为母亲再也不能保护他们、照顾他们了,再不能为幼小儿女裁衣、缝裙、呵护、陪伴他们成长......看着大哭不止的女儿,怎不让母亲悲从中来呢!!! …… 为了支援三线建设,父亲调迁去了大西南的四川。我在那里,度过了童年和部分少年时代! 文革中,父亲原本的高薪金,被扣得所剩无几,生活窘迫可想而知!父亲省吃俭用了一年多,向当地老乡买了些棉花,用了家里两年的布票,到裁缝店给我和二兄长,每人缝制了一件棉衣,我的那件还多加了件红色灯芯绒的罩衣。 我穿后不久的一天晚上,与几个小伙伴,到没有灯光的篮球场上玩捉人游戏(没妈在身边管,我那时比较野)。跑着跑着热了,我脱了棉衣,顺手搭在了篮球架上。直玩到筋疲力尽,其它的小伙伴们,都被自己的妈喊回家后,我才发现,我的棉衣不见了!找了许久都没有找着,于是,我就蹲在黑灯瞎火的篮球场上哭了!哭了许久许久,就害怕回去后被父亲打骂...... 夜,越来越深了,我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家!当我哭诉地向父亲坦白时,父亲久久都没说话。后来详细地问了我经过,父亲并没有责骂我,而是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而我自责而又委屈的,在他面前哭了很久很久...... 没妈照顾的孩子,确实是比别的孩子,在穿着上差很多。那个时候,衣裤有破洞是常有的事情,一是没多余的钱置衣,二是小孩子也不觉得难看。有一次在学校里,我得了个类似鼓励奖之类的吧,与不少人同时上台领奖状。当时的我,穿了件前襟开了个大口子的灰色夹衣。看着身边的人,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别扭...... 晚上,当我从外面玩耍回家,看到父亲在不够明亮的灯光下,拿着一块红色花布(那时家里破布不多),正在一针一线地,为我补着那件深灰色的破夹衣呢。 我当时觉得挺好奇的:父亲竟然会缝补衣服。父亲告诉我:从小在外求学,针线活全靠自己。然后,他就教我,怎么样才能补得暗线在外、明线在内,这样补出的缝线外面看就不明显了。 从那个时候起,我小小的年纪,就自己缝补破衣裤了。我的女红活儿,在周围同龄伙伴中,也是最好的。 我的父亲,就像一首歌中唱道的那样:“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偿了三分;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吃了十分”! 父亲——几十年的父女情,这辈子做您的女儿我没有做够,央求您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让我还做您的小棉袄!! 完 原创与情怀 一个有趣的灵魂在等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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