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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下钓翁 ▏关于“饭胀哈老三”的碎片记忆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关于“饭胀哈老三”的碎片记忆

作者▕  桑下钓翁

人们常把“饭胀哈老三,酒醉英雄汉”挂在嘴边,大家听后往往哈哈一笑。我年轻时听后,暗自决定,自已一定要把持好自己,不可失了风度,不管佳肴美食多么引诱那可怜的味觉,一定不能过量,一,一定不能过量!一定!

上世纪六九年那会儿,厂里的生产秩序正在恢复,但因为原材料供应等因素的制约,我们虽然按时上下班,却只能在车间里空要,很是无聊。你们想,这万人大厂,三班运转,光我们车间一个班的人就二百多人,齐刷刷的年轻人,又不能再放回去等时机上班,这该咋个管理?

不准回家不准离岗,我们就在车间搞娱乐会罢!有人把硬纸壳剪成圆圈,喊我写上将士相马车炮兵,整了个中国象棋赛。喜欢吼两嗓的就闹腾着围在机器旁,管他是赞歌还是走上那高高的兴安岭,你吼不完我接上来。咦!车间里关音,效果不错,大家还来劲咯!

车间里的人好取外号,几十年下来有的连大名都忘了,一提外号都容易记起。

男的叫么妹、奶奶的有。女的叫男娃子、叫弟娃儿的有。王麻子脸上找遍了才发现一点小雀斑,潘驼背腰背直溜身材标准。哎呀!那都是无聊年代的无聊产物,小工人嘛,这也快快乐乐地打发了日子。

话说回来,在车间里头自娱自乐,音响效果蛮好的。于是有一天就把小个子腼腆老男孩子妆成女儿,让有点女范儿的高高扮演妈,硬生生要学演东方红音乐舞蹈史诗中卖儿卖女那一段戏,“江河水”曲子就由王麻子、潘驼背在明昌大哥带领下,三人用鼻子嗡声嗡气代替二胡哼唱,还把小杨和高高逼出戏来了。他们先还扭妮,后来索性放开来比划,发疯似地在那表演,哟!乖乖的居然还很象那么回事,动作卖力投入,很象是在舞蹈,而决不是在装怪。反倒把大伙儿的情绪都点燃了。昌林老兄下场唱男高音“井岗山”,“我自岿然不动”……飚高音逼得他脸红脖子粗,双手在身后不停地甩动助力。把大家兴奋、高兴、好笑得在铺满棉毯的地上翻跟斗。哎呀,才几个节目,就把大家肠子都笑来“纠”起了。机器是没有开的,前前后后的空地上早围了两三百人了。大家捧腹而笑,大家鼓掌呼喊,直到给我们送饭的炊事员高喊:“还没有饿嗦!”才发现已到晚餐时间了。

我们工段情况稍为特殊,在班饭都由炊事员送到车间机器旁。只不过,今天更特别,昨日大家就与炊事班长商定,今天请他们多送饭菜馒头花卷稀饭等,今天工段的小伙子们要一拼饭量,决胜出谁最吃得!那二年头、生活物资稍显丰富一点,油荤还淡不上,大家又都

象是些才吃“长饭”的样子,就集体作了这个决定。

刚才嬉戏打闹、兴奋了一阵子,这顿晚饭肯定会吃得香。炊事班长专门安排,送来了红烧肥肠、莴笋肉片、凉拌三丝、红焖土豆丝等菜,干饭稀饭、馒头花卷。光是我都嗨了半斤干饭、二两稀饭、馒头花卷各二两共计一斤一两!排名全工段倒数第二名。要不是红烧肥肠的油汤汤合饭顺吞,恐怕吃得更困难。当天上中班要到半夜壹点钟才能下班,好几个钟头,小伙子些竟然话语不多,笑容都很平淡。

第二天上班,大家又变回原样,又有说有笑有打有闹的了。你们说有趣吗?

我不好评说他们吃多吃少如何了得,对拼饭量我都不置可否。但我曾经见到过的一群人他们的饭量之大已经超出人们的意料,不是我亲眼所见,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这是特殊年代特殊环境下的一群人。他们有一身“古铜色”的结实的肌肉。他们谦和善意质朴的笑容,让你心生好感。他们身形五大三粗,却又待人特客气,极为讲究礼议,他们是六十年代初我见到的一群农民的形象。

那个“大跃进”的时代,中华大地到处热火朝天,人人斗志昂扬。成都以前没有什么工业企业可言,是一个典型的消费型城市,建成了一个成钢厂,就成了发展的重点,全力投入,全民支援,好不闹热。单说一个几百人的轧钢车间食堂,他们吃的蔬菜的供应,就由青白江周围的几个人民公社全给包了。华严、祥福、姚渡、大同、弥牟、好象还有福洪公社等。到时他们会轮流给食堂送来新鲜的各类蔬菜,我母亲就是食堂保管员,负责管理送来的蔬菜,所以我对这些情况都记得清楚。每次,送菜后,会安排一顿晚饭款待他们,这便有了我的记忆的由头。

六零年了,“著名”的三年自然灾害疯狂袭来,再加上决策失误等原因,人们很快就尝到苦头了。饥荒,叫人心里乱糟糟的,大人们都紧锁着眉头。边远之地已有人死于饥饿,有的人身体浮肿,那是个不堪回首的时段。但是成钢厂还在坚持着。

送菜的农民们,日子过得也很清苦,过的也是食不果腹的日子。

有一天,我听炊事班长黄伯伯喊几个人开会。副班长何伯伯、行政管理员李伯伯和我母亲他们围在小桌旁,黄伯伯说,送菜人员辛苦,每人挑一百多斤的菜走几十里路来,有的人肯定都饿得不行了,我们食堂不要亏待他们。给他们晚饭准备好点、多点、油荤大一点。黄伯伯专门对我母亲交待:“家门(我母亲也姓黄,他就一直叫她家门),他们吃饭前喊他们先喝点米汤或稀饭,再慢慢吃,不要催他们。走时一人再送两个馒头,不多,是个意思,其它的管吃好吃饱,就不能带走了。我见大家都在点头同意,何伯伯还专门留下来亲自给炒了一大搪瓷盆回锅肉才散会,还吩附李孃与刘叔留下来协助我母亲接待送菜大队。

黄伯伯他们前脚走,后门不远处的小路上,就传来那群人挑着菜担的叽嗄叽嘎的声响。听他们的领头人愉悦地喊到:“拢了!我当即快步去把后门处的电灯拉亮,就见一长队的蔬菜担子挑进了食堂来。深秋天气了,他们单薄的衣衫早被汗水湿透了,一放下担子就不停地揩汗。领队的王叔(我认得他了)与保管员交待着什么,我跑去给其他人指洗脸洗手的热水在哪儿,又给他们端长条凳,那些人笑嘻咯,还客客气气的道谢。他们一些人洗脸,一些人卸菜、过称、码菜,做完活路才坐下来喘口气。我喊他们每人先喝一口米汤(先就晾凉在那里的),免得待会吃饭伤了胃气。他们全都笑起来了,还问我:你这么小就参加工作当炊事员咯嗦?我一下窘在那里,反而让他们一阵哄笑。其实我知道是他们在逗我玩。

李孃与刘叔把菜盆端出来放在大长条桌上又马上抬出饭甑子,两大筐馒头,一大筐花卷还有一桶稀饭和一桶肉片汤。那三大盆红烧肉和回锅肉,放出诱人的香味,油光闪闪鲜香四溢。他们领头人王叔请李孃拿来十二只小搪瓷盆做饭碗。他们每人堆尖尖一大盆干饭(那盆口径是二十八公分,这是用来分菜的盆),围着长条桌,兴奋地夹着回锅肉、夹着红烧肉……他们吃得太香了。

李孃与刘叔远远的站着,我母亲低头在登记帐目。只有我把做完的作业放一边,饶有兴趣地看他们狼吞虎咽的吃饭。好家伙,一盆饭吃完又吃了几个馒头、用馒头蘸着油汤汤吃,大快朵颐。回锅肉和红烧肉吃完才把目标转移到那两小盆莴笋炒肉片和芹菜炒肉丝菜上,有人还另添了点干饭。至于稀饭,已经无人问津。那肉片汤,只把肉片捞来吃了。

我先光是看他们吃得如此高兴,我知道黄伯伯和何伯伯的手艺是很受称赞的。可我仔细一想,咦!他们咋那门儿吃得呐?那垒尖尖的一盆饭,还有那么多肉和菜,还有馒头稀饭汤等……他们的肚子也太装得了吧?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以至於我从不向别人介绍我曾遇见的最为吃得的一群人!

后来听那些大人们说,那群人往往近两三天都没吃啥东西,留着肚子等待送菜的任务,等待送菜后的这顿晚餐!哎!我的天呀!

那时,好多问题我都弄不懂,但是他们那群这群的送菜的人,如此吃得,却是我亲眼所见,后来,知道了那三年自然灾害的可怕,倒让我平添了些对他们的挂牵,但愿他们都能挺过来,挺过那个可怕的关口!

可是,成都钢铁厂没有挺过来,六一年它就宣布下马了!

那一群群送蔬菜的质朴、谦和、又很讲客气的农民们,他们厚实的肩膀挑起过社会的重担,我甚至想,他们那“古铜色”的躯干,绝对是美术家最好的素材或叫“模特儿”,我不相信他们会硬生生地倒下……

有些年代,人们最常说什么“饭胀哈老三”这样的调侃的话语,我却对这样的调侃话有不同的认识。起码,那群这群的送菜的人们不能用这样的话去调侃他们!甚至,我那群“拼饭”的吃迟到的“长饭”的兄弟伙们,也不适宜用这种话。

我也真是的,只要一听人们议论某人吃得,太吃得了,我心中就会泛起那群满面笑容、撩衣揩汗的送菜的农民的身影。我并未来得及搞清楚,他们来自祥福公社?福洪公社?亦或是来自大同公社?不久,我也离开了那个给我留下深刻记忆的成钢厂轧钢车间食堂。

岁月悠悠,记忆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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