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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浩明 ▏银匠范师傅

 新用户7771xieo 2020-10-23

银匠范师傅

作者 ▏张浩明

静室一间灯一盏,桌上是几件精巧的小工具,范师傅戴着老花镜目不转睛,他右手把小镊子,左手端个掐丝板。这掐丝板是铜质的,有月饼那样大,扑克牌那样薄,他用镊子夹起一根比头发还细的银,在掐板上掐、捲、填、挽、垒、穿,最终变成了花鸟虫鱼,苍松翠柏,飞瀑流泉,和古代仕女。有时他又拿起锋利的錾子在金片银板上錾刻出半浮雕的画面,有苍山如海,春花秋月,神骏飞鹰和红楼西厢的古典人物。

范师傅是泰斗级的银匠,也是一流的金匠。他制作的嵌宝钻戒,耳环项坠手镯无不玲珑剔透巧夺天工。金银这两种贵金属如他的一对翅膀,让老人翱翔在工艺美术的天穹。人们之所以有时叫他师爷,是因为他的徒子徒孙都有好几个是这一行业的佼佼者。他头发浓密斑白,个头不高,走路仍雄纠纠,说话嗓音宏亮,老而弥坚,壮心不已。

范师傅是下江人,他生于上海,学艺于沪上某银楼,16岁满师,已学得一身金匠的好手艺。满师后两年多,他和师傅接到一大活计。上海某资家要给岳父送件60大寿的大礼,礼品是一对金痰盂,而痰盂外观要錾刻福如东海和寿比南山的吉祥图案。

他师傅便带他一同前往。

东家给师徒俩安排了个舒适的工作间,好茶好烟好饭款待,生怕怠慢了这对高水平的手艺人。但东家看见十几岁的小范师傅颇有置疑地问“侬行吗?”小范师傅闪忽着机灵的大眼睛,告之东家,他錾刻的“福如东海”使东家不是九十九个满意,而是一百个满意。如此大话使东家半信半疑,他师傅也立即打包票说,他这徒弟其手艺不输他这个师傅,不然不会带他来!东家点头并留下话,只要技艺是高水,工钱他不计较。

于是将师徒俩送往工作间,一阵备后便伏案开工。师徒俩凝神静意,精雕细刻,一锤一錾,当当作响,步步用心。照行规从金痰盂上錾凿下的细金屑要用纸包好收集,完工后交货要用一种专门秤贵重金属的戥子秤,其损耗要合符正常标,或基无损耗,这最能验一个手艺人诚信的品质。

十来天完工,小范师傅錾刻的“福如东海”,太阳金灿灿,涛涌浪,最巧夺天工的是浪涛中好像若隐若现出无数个“寿字”和“福”字……如此巧夺天工的技艺,把东家看得如醉如痴。师傅的“寿比南山”,一棵苍松和南极仙翁虽也栩栩如生,但和徒弟的作品相比,却少了些新和奇的神韵。东家在室内踱着步子,从不同角度对小范师傅那浪涛中涌出的“福字”和“寿字”,反复欣赏,越看越爱不释手,随后拍了拍小范师傅的肩头,连说“了不起,了不起,小师傅今后前途无量”!

接下来碎金屑的损耗和一对痰孟总重量相加误差很少,基本做到了无损耗。东家也认为这师徒俩人品端正诚实,心中甚是喜欢,除工钱完,还把碎金屑赠赏了师徒俩。俩人当然大喜,但小范师傅还是要把自已那份交给师傅。师傅告之他“你留着有大用。”

后许小范师傅成亲,娶一何姓女子,这碎金屑果然派上了用场。婚后夫妻感情也好。两年多后,小张师傅的父母先后离世,俩个哥哥也各奔前程。这时他却有了新的想法,他见大上海金店银楼甚多,高技艺的匠人也不少,他想更上一层楼,须“人挪活”换个地方求发展。他好不容易说服妻子决去内陆。他先去了古都西安,下江师傅来了也很受欢迎,但他吃不惯西北的面食,干了一阵子决定翻泰岭去成都。

到成都不久抗战全面爆发,上海成了陷区,从此与发妻音书断绝……他前后受聘于成都几个著名银楼。他对蜀地独特的高水平的银花技艺大为佩服,同时对一些大型银器的制作,如大挂屏大花薰大挂盘倍觉震憾。于是他努力向成都匠人学习银花工艺,而他带来的金器镶嵌錾刻工艺也让成都同行大开眼界,大家交流融汇深度切磋。加之抗战时期下江人大量来川,范师傅受聘的银楼生意好了几成。而这位集长江源头和长江尾的天才匠人,其技艺见识眼界都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是老成都金匠银匠的大腕级人物。

抗战胜利,国民政府还都南京,不久他也匆匆赶回上海。当他赶回日思夜想的家时,却晴天劈雳,原来八年离乱,音讯全无,发妻孤苦伶仃,生活无着落,无奈之下只好招了个树浦电厂的工人上门。那房子可是他錾刻金痰盂的金屑买的啊!

那天见面,发妻惊愕得发呆,后落泪不止,觉得对不起他。发妻抽泣着说,“我以为你死在外头了,或者你不要我了!”说了一阵伤心大哭。范师傅也觉得自己对不起发妻,俩人都哭得伤伤心心,还抱在了一起大哭。

八年离乱,物是人非啊!

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不久,树浦电厂的那个工人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见此阵仗,又惊又怒又怕。惊的是这男人怎么又回来了?怒的是既然回来就要和他抢女人,怕的是这哭声会不会带来新的变故,煮熟的鸭子是不是要飞了?此人便凶神恶煞地拿起一把铁铲,大叫姓范的!滚滚滚!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此时发妻怕出事,一下变得很冷静,抹抹眼泪也不再哭哭滴滴了,便说,“我们缘份就那么长,我和他已有孩子了,你走你走,有好人等着你!”说了把现在的丈夫推进屋去。

那人又怦地一声把门关死,又大嚷姓范的滚远些,滚远些!

范师傅这时陡然来了勇气,在门外大声说:“姣云姣云,(发妻的名字)让我再看你一眼,从此永不相见!”

门又开了,发妻泪眼盈盈地出现在门口,现任丈夫手持铁铲,眼露凶光地站在背后。范师傅又深情不舍地望了发妻一眼,哎,这就是命,成全他们吧?他又向自己买的那间老屋拜了两拜,转身离去。

向西向西,回成都吧!

天府之国是他的第二故乡。回来不久在师兄弟的张罗下娶成都女子为妻。这几年范师傅挣了些钱,婚礼照川西子的风俗办,大红花轿从新都县城抬到成都,一路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好不热闹。城内各银楼的老板同行皆来道贺,婚宴办了几十桌。婚后美满家庭幸福,有子女四个。

他的成都话和上海话都说得同样顺溜。

以后的日子,范师傅愈老愈红,他主持制作的银花丝与银镶嵌相结合的大型挂屏如“风景这边独好”,“江山如此多娇”还有“红岩”“迎客松”等作为国庆献礼产品送京,这些艺术品无不气势恢宏大气精湛。

范师傅享高寿,但衣钵难传,他的徒子徒孙那一茬人虽有杰出者,但能有一个能全面继承其技艺和事,不能不说是这个行当的最大遗憾。

但范师傅仍心雄万夫,他要写书,胸中藏的,心中想的,手上做的,都要全部留给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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