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张浩明 箍桶匠老谢排行老二,人称谢二爸。 他的箍桶摊子摆在一个叫倒石桥的小乡场上。那年月小场很冷清,但有条河,河上有座石拱桥,这桥因年深日久变得有点歪斜,也不知何方秀才取了倒石桥这个怪怪的名字。这桥虽不养眼,但鸡公车尿水车架子车和挑担子的抬滑竿的苦力,每天在桥上碾碾压压走走停停,桥却坚固如初,不倒不断不跨,倒石桥反而变成不倒桥了。有人嚷着要改名字,但叫惯了改不过来,也有人说这“倒”就是不倒的意思,因为有“人”和“刂”撑着,这桥怎会倒? 在倒石桥无论是白头老翁,还是黄口小儿都异口同声叫老谢为谢二爸,为什么这样叫不清楚。但老谢在这样的叫法中领悟到一种别样的滋味和享受。 老人叫他谢二爸,他感到自己像太上老君一样是老神仙,受人敬拜和尊崇。小孩子叫他谢二爸,他又觉得自已健朗壮硕永不变老,像法力无边武功绝世的二郎神。所以他家堂屋的璧上总是贴着太上老君和二郎神的画像,那像是赶场在华阳街上买的,已很旧了,但谢二爸舍不得换张新的。 谢二爸15岁成婚,所娶谢二娘与他同岁还大月份,俩个人都还是个孩子。谢二娘单看好像比他高点,实际上两个人靠背相比他却比谢二娘高点,为此他最忌讳有人说婆娘比他高。外人说他就鼻子哼哼好像要喷火,骂句“眼睛遭毬日瞎了!”要是婆娘也这样说,他就火冒三丈,非得要锤谢二娘,但谢二娘从不虚火。因为谢二娘照样壮实,一身好气力,就是下午生娃娃,上午照样担尿水泼田。所以每次动起手起来,谢二爸明显占不了上风,总是抓扯几下就歇火。这样的事一闹就闹到第三个娃娃出生,谢二爸谢二娘好像都同时开窍,从此不说高矮,也从此不再上演武戏了。这年俩口子都满18岁,谢二爸学了箍桶手艺,谢二娘跟着一个老辈子学认草药,挖回来就在箍桶摊子旁摆起卖。 他们有8个孩子,5男3女,这些娃娃全是大的带小的,谢二爸谢二娘从不操心。每天晚上睡觉时,谢二爸只在床上数娃娃,只要数到8时,他就笑眯眯地叭上叶子烟,并假咳几声,大叫“挺尸了挺尸了”!(睡了)一但娃娃有个头痛脑热的么,谢二娘就在屋内扯几把草药熬水灌下去,灌时一个端碗,一个捏娃娃鼻子,一眨眼功夫就成,第二天保准万事大吉。 谢二爸农忙种几亩水田,农闲便在倒石桥边搭个棚棚摆箍桶摊子。摊摊寒伧极了,就3只水桶3只尿桶。通常谢二爸就在马凳上刨那些长长短短的桶板子,板子有柏木杉木也有杂木,先粗刨后精刨。这刨板很考箍桶匠的手艺,刨得太粗线缝不易弥合,太细滑磨擦力不夠又易于漏缝。 记得开始跟师傅学手艺时,刨好的桶板要用胳膊来试,胳膊被桶板挂痛证明太粗,一点不痛则刨得太细,恰到好处是胳膊有点微痛不发红……当然谢二爸如今眼睛已能看出火候,再不用当初的笨法子了。 桶板收拾好后便是连结硝钉。数个桶板的连结要在侧面钻出上中下三个小孔,孔要对精准,不能有丝毫差错。这硝钉是用老楠竹剖成火柴棍那样细,还须两头都要削尖的利器。利器打入小孔,桶板一个个连结,最终连成一个圆圆的桶后便是上箍。 这上箍也不简单,那时乡下还没有铁丝,箍桶是用竹蔑条。竹蔑条是川西坝子一种叫慈竹的第一层皮,将皮剥下后挂在屋檐下慢慢阴干收水气,不能用太阳晒。阴干后用桐油浸渍,捞出后拧成麻花状再晾干。经此处理的蔑条轻柔坚韧和牛筋的强度差不多。 蔑条拧好后便是上箍。由于桶呈坛子形中间大,上箍须从中间开始,比好尺寸收紧,最后处理成一个小疙瘩,再用硝钉卯死。三道桶箍上完,接着在桶樑上装一圆的横杠叫把手,一只桶就算硬件完成了。下面的事是给木桶刷两遍桐油,等完全干燥后,还须在太阳下照光,看有无漏光,不漏光即今后不漏水,若漏光再用细细的锯木面撒在那地方,用一把竹片刀塞紧填实又照光……最后还要试水。 谢二爸制作的木桶冬天不稀缝夏天不变形。当然谢二爸的桶生意始终是小本经营,最远卖到华阳,进不了成都省。他和谢二娘把8个孩子抚养成人,熬过漫长艰难的岁月。老夫妻都满80那年,谢二娘先走半个月,十来天后,谢二爸也跟着去了。人们说他是“撵伴”,老夫妻感情好哦!双双善终。 据说,谢二爸在弥留之际对他的8个子女留了遗言,要他们去华阳街上的纸火铺,扎个太上老君和二郎神的纸人给他送去。8个子女连同媳妇女婿家孙外孙,还有重孙子重孙女,总共有近60人齐刷刷跪在他床前,同声说“照祖先人的话办!” 那阵仗如此了得,謝二爸听罢,便十分安详地去寻这俩个神仙了。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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