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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中考

 滨州文学馆 2020-10-31

那年,我中考 

作者:赵淑珍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正滔滔不绝,眉飞色舞。忽闻一声鸟鸣,我侧头向窗外一看,一只麻雀“呼”地一下从杨树上飞到地上,蹦蹦哒哒地跳着、欢叫着。我还不如这只鸟儿自由自在!一种莫名的悲凉情绪瞬时从心底氤氲开来。我是一个崇尚自由、喜欢胡思乱想的人,中考如乌云压顶般令人郁闷。我不得不整日面对书山题海,以迎接不久之后那场命运的宣判。

唉,好好的分什么班呢?否则我的成绩也不会处于一个尴尬的位置,照老师说的意思就是一脚天堂、一脚地狱。本来我们就是重点初中,从全乡36个村选拔出来最优秀的学生,组成三个平行班。可一上初三,学校就按成绩把全级后三分之一的学生重组成了三班,再把前三分之二的学生平均分成了一、二班,我依旧还在一班。竞争更激烈了,我的成绩忽上忽下。我何尝不知道形势的严峻?即便是我们两个最好的班,每个班也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能如愿跳出农门。况且全级成绩最好的同学几乎都是上一级故意留级下来的。初二升初三的时候,我们班几个学习不错的同学都留级了,我曾试探着和父亲说,我也想留级,父亲甩过来硬邦邦的一句话:“要想留级,自己找校长去,不去的话,就好好学习,争取考上。”我哪敢去找校长,这事也就作罢了。那年月就这样一级压一级,年年如此。

班主任宋老师给我分析上次成绩不理想的因素有二:第一,数学有点瘸腿,坠分了。我也纳闷,数理化怎么就不如文科学起来那样有意思,那样轻而易举呢?关键是我不喜欢它们。有的同学因为某一科不好,就刻意多做这科的练习题,投放更多精力给这科,我好像不是这样的人,不喜欢就懒得理它。第二,我学习不够刻苦,甚至算不上很努力。这点我承认,我从小就不是个能吃苦的人。据说晚自习后,还有不少同学在宿舍秉烛夜读。而我这个走读生,回家就休息,从没做过作业。前段时间,中午还牺牲午休时间,追电视剧《家》《春》《秋》,害得我下午第一节生物课老是打盹。记得初二换了新同桌,她背书的时候闭着眼睛,以最快的速度,疯狂地重复那几句话,还边在本子上写写划划,这阵势真把我吓到了,好在我记东西比较快,而且从不用那么痛苦的方式。

据说教我的其他老师也认同宋老师的第二个观点。当其中一位老师的这番言论通过亲友辗转传到父母耳朵里的时候,他们就语重心长地教育我,表面上我恭恭敬敬地应着,心里却抗议:你们想累死我呀!

麻雀“扑棱”一下飞到了树上,和树上的同伴叽叽喳喳地商议了一下,然后三三两两地飞走了。我把思绪拉回到老师身上。他给我们做思想工作了,让我们为了理想,好好学习。哦,我突然想起,我也是有梦想的人呢!

上小学的时候,奶奶就常对我说,你看人家五队你丽华姑和你雪荣姑都考出去了,留在北镇(滨州)和周村呢。咱四队的闺女也没有考上的,你好好学,也考出去给咱四队争口气!是啊,要能考出去多好啊!我见过丽华姑姑衣着光鲜地荣归故里,那穿着和气质,与那些灰头土脸、破衣烂衫的乡亲们形成了巨大反差。那遥远而神秘的城市,从电视上得知,有高楼大厦,有川流不息的汽车,还有那些烫着头发、穿着时髦的市民。而我,只见过拖拉机,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县城,虽然只有几座稀稀落落的不高的楼房,于我已是很开眼和高大上了。

要是考不上呢?做一个整日与花布为伍小裁缝可好?母亲也许是随便说说而已。抑或重蹈父辈祖辈的覆辙,一辈子修理地球?毕竟那年月想当个工人都遥不可及!想起土地,想起农民,不由想起了路遥的《平凡的世界》。那无私哺育了世世代代农人的土地,让庄稼人又爱又恨的土地!曾几何时,土地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渴望。从太平天国的《天朝田亩制度》到孙中山的“平均地权”,再到共产党的土地改革,多少仁人志士为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终于实现了耕者有其田。庄户人喜获土地后,祖祖辈辈都把它看作命根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毫无怨言地把汗珠摔成八瓣种在土里,期待换来丰收,收获希望。

可他们却又是如此迫切地希望他们的孩子不要重复他们的命运,能够远离土地,彻底剔除身上的庄稼味。这是为什么?是不堪负重的付出与微薄的收入不成正比吗?是卑微的身份吗?当我在一望无际的棉田里劳作,累得腰酸背疼却看不到地头而感到绝望无助的时候;当我在闷热无比的玉米地里拔草,汗流浃背、痛苦难捱的时候;当我顶着烈日用草绳捆小麦,胳膊被麦芒扎得满是透着殷殷血迹的细密小孔,被汗水一渍火辣辣地疼的时候……我好像忽然有了答案。是啊,家在乡政府住的同学就从不用下地,暑假她们可以穿上漂亮的花裙子,到处闲逛,平生第一次吃的香蕉还是人家送我的呢!我是多么羡慕她们呀! 

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跳出农门,不当庄稼人。无奈自己是一个意志不够坚定的人。那天,无意中从好友月华的笔记本上,发现了写得很大的两行字“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立时被这“豪言壮语”激励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可惜也就发奋学习了三天,就又回到了原来的稀松状态。

日子就在老师苦口婆心地授课和教导声中悄悄溜走了,一转眼就到了中考报名的时间。除了两三个学习特别优异的同学报考县一中外,我们绝大多数人都选择报考能“农转非”、分配工作的中专学校,毕竟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这是一条省钱省时的捷径。经过残酷地“预选”考试,最终我们36人获取了考试资格,我依然不好也不差。

一天,突然接到通知,邹平师范要提前招生,并且是定向,给了我们乡4个名额,自然也只能从我们这36人中选拔。我没想报名。其实对于未来的职业,自己一直很迷茫,更没想过要当“孩子王”,何况已经报名的15人中有5人的预选成绩超过了我。班主任宋老师和父亲都劝我,多一次机会呢,即使考不上也不影响考普通中专的。我权衡再三,最终还是依了他们。

我们16人的考试安排在县实验一小。就在考试前夕,我写的《春晖》一文获全县现场作文比赛第一名,得奖金40元。40元!1990年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一笔巨款。我用这笔钱交了考试的食宿费还绰绰有余。当时老师领着我们在县招待所住了两天。最普通的房间,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感觉很奢侈了。

蓝莹莹的碧空下,涌动着一望无际的金色的麦浪。两列高高的白杨树手挽手,站得笔直,恭恭敬敬地迎接考试归来的学子。一群骑单车的少男少女,把如释重负的欢笑洒满了窄窄的柏油路。

成绩很快下了,我位列第四名,411分,阴历四月十一恰是我的生日,所以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数字。心怀喜悦的同时,还有淡淡的不甘和失落,我的人生就此定位。庆幸的是,我再也不用趴在课桌上学习了。在同学们的声声祝福和羡慕的眼光中,我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室。他们还有20多天才正式中考呢!当然,那些没考上师范的同学后来很多考取了中专、大学,留在了远方。

多年来,我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当年考上师范,对于我是好事还是坏事?毋容置疑的是,那年的师范提前招生,的确改变了我的命运。上帝的手只那么轻轻一挥,我的人生就拐了弯。人真的如一粒尘埃,总被命运之风挟裹着,飘向那未知的地方。

那年,我15岁。那年,我中考。

作者:赵淑珍,邹平县明集镇初中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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