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冯地模 【作者简介】冯地模,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美协、电视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创作员。20多年来在《红岩》《四川文学》《中国铁路文学》等刊发中短篇小说、各类文章计80万字。前后有诗集《老鹰岩》、短篇小说集《朱鹮是一种鸟》、中短篇小说集《黑雪》等出版。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三、自寻苦乐 五队的知青张和友一入冬就往磨尾岗跑,这小子长得倒也白白生生,一表人才,口口声声称他们来哥去哥,谁都看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他着眼点在于女知青樊素季。女知青不太讨厌他,也与之说与笑,就是不着边际,叫他爱而又见,搔首难耐。莫去说,写封恋爱信从邮局来吧,纸窗户一捅就漏,如再没有勇气我去给你讲,可怜你一片诚心痴情,我们都感动了。莫去对樊素季悄悄说,简直一个傻蛋,爹妈白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反正活着整体无聊没有娱乐活动,不逗他也是白不开心。就说小樊也喜欢上他了,单恋非止一天,只是年龄不大,提倡晚婚又在农村,怕家长骂,可以暗自往来暂时不对外面敞开。这么,弄得可怜的张和友癫狂着迷了大半年,想往这里跑又怕樊生气,不来又耐不住感情驱使。莫去有理由从他手里讨了一件半新军衣,一个脸盆和两支依金钢笔,说是爱情的信物他也不疑。东西都在莫去手里毫无羞愧地使用着。 莫来说:“我可不似你这么乐观。” 莫去说:“你若比我先走,不怕老子心急想不开提刀砍了你娃?有福同享有苦同当才是朋友兄弟。” 见樊素季准备柴刀问去哪儿,她答进山砍柴,既然说回城,也不是今天明天的事儿,整年不走就不烧锅做饭了?也对啊,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三顿饭要吃是严峻的现实,总不能锅儿吊起当钟敲噻。张和友讲陪同小樊进山,莫去就不能不走,他忒不放心张和友这小子,傻傻乎乎地万一干出了对素季不利的坏事儿呢?莫来说,一件苦差,难道要乡民般天不亮出门百十里外找老山砍柴半夜才拖回家?人不机灵光吃亏,点子是脑壳抠出来的啊,细皮嫩肉的去学老山民伐树,万一出问题不让城里面父母伤心?只要一拨脑弦,办法就无师自通出来了,也简单不过。找来两身的半新不旧皱皮搭干的工作制服穿个周周正正,一张林场老告示,在不远关隘要口的砍柴必经之路上站立,严肃了表情守株待兔。告示用石子压住四角在岩边,见了担柴的乡民到隘口高喊检查,制止乱砍乱伐,首先让他们学习告示:森林是国家绿色命脉,统购统销资源,岂容乱整胡为?一吓二逼三罚,乡民们未必都懂政策?结果是收了柴担叫担到一个地方集中他还敢不去?集中地点距离他们生产队太近,还对这些乡民来个下不为例教育释放,便是不缺柴烧的不二法门。 “好哇,一万多人都规矩只有你是叫咕咕,活不耐烦了哇。”枪打出头鸟,还是莫去身手敏捷,一伸手拍在他手腕上去了柴刀,再是仰身当胸给他一个漂亮的弹腿,打得出头鸟昏头昏脑没回过来神,就被同行人哀言劝阻,直叫快逃。 将到中午时分,张和友拦住了一位独行的健硕农妇,农妇并无慌张,只是笑着央求:“小叔叔们,工作同志,我是祖宗十八代正正经经的贫下中农,没有念过书懂得国家政策,砍点枝枝丫丫的柴犯不了国法的。我要早点回去,家里有个奶娃等着喂奶呢,一饿就惊抓抓地叫唤呢。” 张和友说:“阶级斗争复杂,就凭你讲?” “兄弟,看来你没有生过娃儿不晓得逼痛,接个婆娘才晓得生活不容易。你们真工作假工作同志我懒管,不放回去我今天中午就你们管饭了,不吃几荤几素七七八八至少白米干饭尽饱嘛,反正国家粮食仓库谷多米好。”农村这女人说话风泼嘴快得剥豆荚子一样,而且前胸阶梯似的乱颤,灰布衣衫上有两团正冒热气的奶渍,如凸起的地图的边缘,偏她又解开衣扣敞开半片白晃晃的胸乳,把莫去和小张闹了个关公大红脸。 “去去去,我信了你怎么这样?”莫去吼道。 农妇问:“我还念不念告示?" “你不是回去奶娃娃?” “柴呢,家也等烧啊,不信,家里有一个几个月的奶娃娃呀。” 莫去苦笑:“怕你了还不行?狗日的啰嗦啥子哟。” 张和友撵她,“还啷个嘛,我们怕你了行不行?” 农妇临走还说雀白话讽刺:“如果结婚早命好,我大的娃儿也你们这般年纪调皮了。” 不知怎么的,这件事儿很快传遍整个公社,也在知青众人玩笑的嘴里。有人问莫去,莫去就很不耐烦,简直是人生的一大耻辱又奈何谁不得。怪莫来不一路帮忙,莫来说,“我并没有叫你去清查妇女的奶子呀,味道好闻不是,老母猪还有整排的肉砣奶嘴呢。” 喇叭嘀嘀鸣鸣吹奏,流水席摆在院坝里格外风光,新郎精神抖擞一身中山制服见人散烟点头含笑。方会计见莫来似笑非笑点头让座,说:“女婿差一点是你啊。” 莫来谦虚地说:“我学习不够,各方面水平都差,小张好。” 卢队长说:“莫老大不识抬举,一时糊涂,把个乘龙快婿的角色搞丢了,可是要失悔一辈子的。” 方会计说:“不就是多念了几句书?农村来了就不必摆城里人的派头了,我们以后也会有进城机会的。” 樊秦季一个劲儿笑,去跟新娘子说体己话,夸尽张哥的好处,说自己一向注意于他,“可惜他看中的是本地美人。方玉珍你装扮起来,许多城里人都赶不上啊,算他娃儿福气,”一副羡慕妒忌的样子神色。让大队会计一家人很高兴,夸小樊会说话,坚持收她作干女儿,樊还真的叫了两声干爹干妈,掏出二十元钱作礼。 回来,两个人外面悄悄讲话。莫来生气,“你小小年纪真的见竿子会爬树,谁教会的啊。” 樊素季说:“问了,张和友他们第一批走三个,第二批名额很快下来,可是我们三个只有一个推荐名额,谁走都行。” 莫来说:“你走。一个女娃娃生活在这山野之地不是办法,我们男娃儿慢慢总会再有机会。意思你应该明白,清楚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樊素季嫣然:“我当然不会忘了来哥,你们照顾我得无微不至,一辈子铭记。” 菜地旁边,她仰身没有反抗,让莫来搂着咬了一口推开,嘴唇火辣辣地疼,她想:“莫去看见会怎么想呢?这家伙打架坏得出奇,眼睛经常热情得出火,感情粗鲁的他才不会这么放肆待我的。” 莫来小声:“夜里想和你说话,你不要闩紧门。” 樊秦季突然生气:“要使什么坏吗,我并没有答应你什么啊。”接着大步跑开。 莫来又想,回城,进入单位上班只是第一步啊,这点都办不到,又何及其它呢?能找所学校深造更好。莫去自己的兄弟,太不懂事儿,现在还对羁留农村满不在乎,能把他扔在这个鸟不拉屎地方一走了之?后一步想办法他走行,希望认真理解形势前途。真不该走做一处,父母原以为照顾不过亲兄弟,万想不到如今成为竞争对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呀。单凭莫去的名声表现,肯定一败涂地,不服气还不行。走,是个简单既复杂的事情,莫来有点羡慕张和友的憨气了,憨人有憨福,这么快能回城,作一定牺牲的妥协捞了夫人又获利,也是聪明之举。说不定上面心血来潮又下个圣旨:冻结知青回城。理由怎么也可以找出个十条八条。 队上卢队长家里来了客人,煮了腊肉请知青陪客,樊素季说脑壳晕肚子不舒服,去了莫家两兄弟。二人喝了个酩酊大醉还家,莫去呕吐了一地一身,唤狗犬地主富农去吃,狗逃得远远地,二人骂别人后又互相骂,回到屋里对打。樊素季披了花棉袄打个手电筒过来劝架,挨了一下,索性站在一边,举了亮光让他们上演全武行,为的是避免糟烂屋里的家具东西。“打,打够,”樊素季说,“都跟疯狗一样,醉了伸嘴筒子乱咬,好在农村天高地阔,不怕。” 见动静忒大,队长过来劝解:“再打几下就放手了,打个新鲜解气就行,真出了祸事儿谁当得起?" 莫来说:“打死我他才痛快,好跟我争回城名额,名额一个而爹妈却生了我们一双。” 莫去说:“你派性武斗不是没打死过人?狼心狗肺连亲兄弟都想除脱,见人说得多好,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是莫去不虚你个笑面虎白眼狼。” 小樊说:“好了行不行,你们兄弟联手打遍天下,啥么不好说?” 莫去骂道:“我知道莫老大眼热啥,不就是你樊素季?兄弟让你们一边快活去。” 莫来冒火一巴掌扇去,谁想莫去躲闪狠巴掌错打在卢队长脸上,溅起火星咧嘴笑:“想得倒美,让我在温柔之乡,你脚底擦油溜跑,还问小季愿不愿啊。” 四、回城问题
莫去说:“过去想的是扎根,现在一说有人回城,都发了疯似的想走,国家不知花了多少冤枉本钱来反修防修。” 张和友说:“天上的事儿,我们不管,你这个朋友脾气对我的路,只担心你那老哥莫来狡猾,跟他争吃亏。” 莫去说:“我们兄弟俩难说谁出得去出不去,只想小季走,一个长得好看的懦弱女子,留下会吃很多苦。女人的心秋天的云,我的确喜欢她,好象她对莫来也很好哇。” 这时,山口边一个红红的影子走近来,是一个穿着枣色棉袄的女子,抱着个布包,头上学着当地人包块头帕,脸冷得惨白,抽着鼻息,然而腰肢灵活眉眼依然动人,是知青樊素季。她对新娘子笑了一笑,把包包递给张和友,说上面有她家地址和母亲的名字,麻烦务必带到,里面无非是两块腊肉几把干香菌子,没回去,尽一点意思。“走吧,让新娘媳妇再送你一程,”樊素季说,“我和莫去就此拜别了。怎么感谢你,唱几句歌还是打声号子?" 莫去说:“真这么好,这两个宝贝就不撵起回城进城了,这里到底是穷山恶水远而偏僻,屙屎都不生蛆。” 樊素季说:“我们当初来,的确是为了改变农村面貌而来的,才几何时,落后的农村改变了我们,一个个象败斗的秧鸡逃之不赢。” 樊素季笑得像花一样,仰脸对着白色的太阳眯眼一阵,小妹妹一样憨憨地将袖筒伸在莫去腋下:“希望你是由衷的话。但我这人有点自私的啊,我倒是想我自己怎么走呢,我想我已经有一点办法,暂时又不想说你听。” “你高兴的是莫来?" “都高兴。在你们面前我太小啊。” 莫去说:“怎么看,你也象我们的妹妹。” 素季摇头说:“可惜母亲没有给我生哥哥。有一个姐姐,在武斗时被打死了,真可怜,那时她刚结婚。”莫去心里一沉,没有话说。远处,一片灰灰的云走过来,大山也暗了一大块,莫去说该回去了。 樊素季说不回去,去另外一个要好女知青那儿去玩,心里闷,门是锁好了的,没有什么值钱的家什盗贼偷也就放心。另外一个女知青,就是过去一个年级的陆小曼呀,扎长辨子长得高高的那个,赶场你见过我们说话,还想不起? 回队,在一个社员院子里逗留了些时辰,面房拿了挂面下了吃完才回知青屋。进屋,就见莫来阴沉着张脸,柴刀劈一块松木疙瘩,横劈顺撞,仍然不能两破,索性然甩在一边拍了手上的灰,问莫去:“你去哪儿了?隔壁姓樊的又去哪儿了?" 莫去吹了吹口哨,漫不经心答:“我又不是她肚里蛔虫,知道去哪儿了?她说她去同学那儿玩去了,就那个陆小曼是吧?" 莫来说:“怕是活动自己事情去了吧?刚才那个陆小曼来过,不是她嘘信连我也蒙在鼓里,樊最近靠上了区里那个武装部长,妈的你难道还想不起?彼此关系密切着呢,暗渡陈仓,姓陆的武装部长年纪半老了,据说过去有诸多艳闻,还有一个当兵的儿子呐。” 莫去笑:“只许你州官救火,不许人家百姓点灯?你都八方出击找关系走门路,她就不可以求一下人?" 莫来红了眼说:“她走,我们弟兄就无望了,还要等到猴年马月石头开花?究竟是外姓人,与我们不同血脉,我不走也要让你走,走脱一个算一个。妈死得早,老头子又不管照我们,弟兄俩相依为命,应该裹成一条心前奔。” 莫去不以为然:“你这么想走,就先让你走。我独个儿在农村能支撑个三五年。小季有本事走我们也不拦,人家是艰难,好男不和女斗。” 莫来猛拍桌子,碗呀本儿笔的滚落了一地,他咬牙切齿:“兄弟,你真蠢哪,真能为一点女色慈了心?你没见,她翅膀硬了不再是两三年前的樊素季了,哪个也不放在眼里,我们两个还输给了她?笑话!" 莫去忧愤地说:“有些事情怎么一时也说不清楚,等回来我好生问她。” 莫来伸掌拦道:“问啥子,让她奔去,看到底鹿死谁手。” “我。别慌,只是想有事问你。”莫来说。 “莫去?是你?" “我你还听不出?" “要做啥子?"慌了,要干什么?莫来看见樊素季一下子蹲在地上,双手紧抱胸前,眼勾勾地望着屋门口,唇红齿白,十分动人。莫哥本想上前去搂她,她挣起来,只牵住手指,手指颤栗,听得撕心揪肺地尖厉叫了一声,又眼端端盯住他,仿佛陌生人一样。莫来触电似地跳起来,大吼一声,惊慌迷糊地摔门出去,飞快跳过田坎转上大路,逃进一个山凹。他觉得已经到漆黑深夜,满天烫热的星星石块一样跌宕起伏,溅起血雾水气再散开,弥漫在眼眶里。准确说,他看见了另外一个女人,与樊一模样的女人。那女人死去了许久,眼神却与这个樊知青惊人的相似重复! “连你我都骗,真看不出你,可恶。”莫去骂。 “说,跟区里干部搭上了什么关系?无非是男女关系,看你不出来早已经是烂透了的果子挂不上树。”莫去气愤填膺,“是不是那个武装部长答应你先出去?" 莫来说:“用什么作为交换条件?" 樊素季饮泣,后嚎陶叫:“告诉你,人家是好人,啥子都不需要,是待我很好,惹着你们啥子了,这样对我?”她下床撵人,“滚出去,告诉你们,我是想早点出去,妈妈想我都病了很久了,她只有我,不能没有我,不像你们男的莽粗粗吃啥长肉啥活都能干,多几天没有关系。” 卢队长慌忙扯着娘子退了出去,扯上房门,嘟囔:“真是疯了。” 莫来换了微笑:“小季,你一个女娃子,不晓得世界上阶级斗争的复杂尖锐,哥俩是怕你吃亏。” 莫去说:“你先走行不行?我们是不欺侮女人的,有名额首先给你。” 樊秦季破涕为笑:“难得又有这般好心,怕我卖肉分零还不起偌大个人情。” (未完待续) (图片来自于网络) 《作家荟》微信号stzx123456789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