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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碧春:母亲水窖|散文

 作家荟 2020-11-03

《阅读悦读》首届大赛(小说)征文启事

文/蓝碧春

【作者简介】蓝碧春,记者、作家,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1986年开始在各类报刊发表作品并获多种奖项,1999年出版散文集《边走边唱》,2011年获中国散文学会主办的第二届中国时代风采征评活动散文金奖。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重庆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火炉。

那年,夏至以来就没有下过一场透雨。每天清晨,太阳从东边一冒头就扔下万千烈焰金针,扎得人眼也难睁。土地开裂,河床干涸,四十个区县遭受旱灾,六百多万人饮水困难——百年不遇的特大旱情,让全国人民揪心,也让重庆人倍受煎熬。

眼巴巴望着电视上的气象云图,总希望有奇迹出现——一朵雨做的云会罩在重庆上空。可是,高温红色似乎与雨云有仇,它顽固地守住重庆上空,不准雨云靠近半步。八月上旬以来,每天都是全国最高气温。15日,气温窜到43℃,甚至,綦江突破了重庆历史上的最高气温纪录—44.5℃。

那天,央视360°栏目记者站在重庆街头报道说:“都说重庆是一座热闹喧哗的城市,而今我站在这里,竟然发现街头没有多少行人,整座城市异常安静……”

谁能料想,以热情豪爽、高声大嗓闻名于世的重庆人,竟然被酷热折磨得没了言语!

8月22日,一条新闻让重庆人心里很有几分凉爽:-位中央领导同志决定捐出30万元稿费,帮助重庆修建一座“母亲水窖”,以解决困难地区群众饮水难问题。

从那一刻起,我的心里也流淌着一股清泉,那是从“母亲水窖”流出来的。

我对“母亲水窖”并不陌生。

2003年6月,我去三峡库区腹地采风。顶着烈日乘车直奔万州龙宝,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响水镇。

响水镇原名“想水镇”。地形起伏大,孤包独梁多,那土地是渗水性极强的红石骨子土壤,一挑水下地,转眼就无影无踪。雨水好的时候,凑合着吃饱饭,遇上干旱年头,就只有望天兴叹。

 “妇联来人了!”刚走到保合村村口,不知谁叫了一声,顿时,村民们奔出家门。“走,到家喝开水!”喊声响成一片。最终,一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少妇硬把我和镇办公室的小宋“抢”到了家里。

开水碗端出来了,每只碗里卧着三只白亮亮的荷包蛋——这是当地接待贵客的最高规格。村民们陆续来到院坝,有的提来刚摘下的裹着金丝苞衣的嫩苞谷,有的捧来染着白霜的新鲜李子,纯朴的笑脸,热乎乎的问候,让我感动得不知说啥好。那一刻,我找到了当年红军进村的感觉。

 “为什么要说妇联来人了呢?”我有些奇怪,转头问小宋。

“只要女干部进村,乡亲们都会说妇联来人了。”一位高高挽着裤腿很是精明能干的中年妇女抢着回答。小宋赶忙介绍,这是村里的张支书。

“张支书,村民为啥这么喜欢妇女干部呀?”

“让代居平给你说吧,她是活媒子(即见证人的意思)。”

代居平,“抢”我们到家的少妇。

第一眼,我就被这山里少妇清纯的美惊呆了。灰白色圆领体恤遮掩不住窈窕的身材,精致的五官,灿若春花的笑容。抬眼看人时带着几分羞涩,垂下眼帘时长睫毛像菊花蕊似地覆盖着又黑又大的眼晴,活脱脱一株开在农家小院的吐着清香的山菊花。

她笑着轻声说:“不碍事呢,等晚上宵夜后我慢慢说给你听吧。”

那晚,在氤氲着艾草馨香的院坝里,望着如黛的层峦叠嶂,我听到了“母亲水窖”的故事。

何家三兄弟,老三长得最瘦小。两个哥哥找嫂子后分家过了,他与老母亲守着老屋过日子。当门前的梨树开花结果的时候,老三也会想女人了。他常常呆坐在暮色里望着对面的大包山若有所思。

后来,媒婆上了门,他被带去看一个叫代居平的女子。

结婚那天,当娇羞的新娘出现时,满村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认为她就是大包山的西施。直到在尾随新娘前行时才心痛的发现她跛脚的缺陷。

在这个靠腿脚和肩膀过生活的地方,健康的腿脚远比漂亮重要。善良的村民为她能否在这个地方生存下来暗暗担忧。

代居平婚后第二年就养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她不但会操持家务,还会喂猪、养蚕,在常人眼里她是一个少有的能干女人。

然而,跛脚找水的苦涩只有代居平自己清楚。那是2001年,干旱从夏天一直持续到秋后。人们已没有心思顾及下半年的口粮而忧虑着下一顿的饮水。水荒,逼得村民们整天挑着水桶四处找水。走一路寻一路,一直到五公里外的小溪和牛滚凼。挑水的距离每向前延伸一点,代居平眼里的忧郁就深沉许多。老公外出打工,婆婆老,儿子小,挑水的重担落在她的肩上。

一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起床给上学的孩子做饭,舀水的时候发现木桶里空空的,一滴水也没有。她傻眼了,低头查看才发现地面湿漉漉的,“桶漏!”她尖叫起来,抓起水桶对着昏黄的灯光查看,果然看见桶壁上裂开了口子……

她抹着眼泪敲开邻居的门,借了一瓢水给儿子煮了一碗面条。待她跌跌撞撞赶到“老水井”时,等水的队伍已绵延几十米长。她疲惫地站在队伍的末端,心里升腾起莫名的辛酸。她想起昨晚的事,儿子将脸盆里洗过几次脸的黑乎乎的水倒了,她一把抓过儿子,“啪啪”两耳光扇了过去。“该死的东西!怎么不知道甘难苦处,咋不留着晚上洗脚?”儿子捂着脸像只小猫缩在墙角伤心哭泣,代居平也忍不住鼻头发酸。“儿啊,你不知道,妈妈挑水太难太难了啊!”她摸着孩子红红的脸蛋心里说不出的痛,娘儿俩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2001年10月,村里来了一群女干部,走家串户和她们摆龙门阵。村里的女人们谈起种种辛酸:因为缺水,无法洗身子,村里不少姐妹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病;因为缺水,孤身的陈大娘几年没洗过一次澡。尤其讲到跛脚的代居平每次只能挑半桶水,走一路洒一路哭一路时,她们全都落泪了。

后来,村里人了解到,那些都是上面来勘点的妇联干部,一个“母亲水窖”就要建在大包山上。

开工那天,肆虐了一百多天的太阳终于隐去踪影,老天竟奇迹般的下起了大雨。大包山沸腾了,男女老少扛着锄头竹箕奔向工地,“吭哟、吭哟”的号子声响彻山谷。八十多岁的冉瑞珍老人不顾乡亲们的劝说,硬是下到塘里,使劲的铲起了淤泥。“子孙后代就要有水喝了,我也来出把力。”如今,老人已去世,但她下塘铲土的事,大包山人记忆犹新。

只用了四十天,“母亲水窖”就竣工了。

当山塘里积聚的雨水经一级一级的提升过滤后,清冽冽的自来水送到了村里每户人家。

第一次拧开自来水龙头,哗哗的清水让代居平笑开了花,接着又呜呜地哭出了声。她想起心痛她的老公,好不容易从外地回趟家,气不歇一口就操起扁担水桶上山挑水。大石水缸装满了,人也累得趴下了,连与她亲热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让代居平难受得心尖子滴血。

嫁到这里十三年后,终于盼到不缺水的时日。当晚,她烧了一大锅水让全家人洗澡。婆母舒服的叫出了声“哎呀呀,这辈子是头一次享天福!天大的福啊!”

我明白了,妇女干部受欢迎是因为“母亲水窖”!是“母亲水窖”让村民尤其是村里的女人们换了一种活法!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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