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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死了

 书香园林读书会 2020-11-20

一天,朋友去拜访福楼拜,见他在书桌前嘤嘤啜泣,便问:"发生什么事了?"福楼拜强抑悲伤说:"包法利夫人死了。""可是,我是说,既然你是作者…""但是,她只有死。"福楼拜的声音如铜钟般坚定。    

一次,跨界喜剧人的舞台上,李玉刚扮演一个恶搞的假杨玉环。表演结束,主持人小沈阳问他:"这场演出对你来说最难的地方是什么?"李玉刚回答:"我一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总觉得,不管什么舞台上,我的女妆扮相都应该是典雅美丽的。"

艺术洁癖,和任何一种感情洁癖一样,它护航艺术人生的方向,因为它的持续发力,福楼拜才成为后人顶礼膜拜的世界级大师。

包法利夫人死了,但太阳照常升起,她生命里曾经浓墨重彩或粉墨登场的人们留下一声惋惜,继续着生存和发展。

福楼拜像虔诚的唐卡画家,绝不允许自己的著作上有一丝不完美,他精心地勾勒出每个生命的线条,为我们呈上19世纪法国外省小镇的工笔画卷。

包法利夫人死了,她竭尽全力追求的罗曼蒂克就这么被区区8000法郎搁浅抛锚于人性丑恶的险滩。

古往今来,每一次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交锋,浪漫主义都死得恢弘而凄惨。不管是女王玛丽斯图亚特VS伊丽莎白都铎,还是男王项羽VS刘邦,抑或是寻常百姓家林黛玉VS薛宝钗。

浪漫主义好像有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气质,这种气质在权利和生存斗争中死亡,却在文学家和诗人的笔下重生。

包法利夫人死了,那些浮世凡尘的真真假假,她在天堂看得到吗?

她计较过在乎过孜孜追求过的,都将她弃如敝履。她唾弃过鄙夷过置若罔闻过的,却为她陪葬地狱。

人生在世几十年,谁能有一双火眼金睛辨得魑魅魍魉,谁能在出生时洞悉他年葬侬知是谁?倘若真假善恶对错是非都那么明朗于乾坤,将会少了多少人间悲剧!

我们读圣贤书,听名家名段,在生命的悲喜中淌过,不停地叩问自己和参与激烈的讨论,是为了矫正自己的身心,抑或是为了求得这一双慧眼?或者这两者从来就不是分开的?

有人说,至少她爱过。对于这一论点,我们来辩一辩。

爱过,无非两种,要么有人爱过她,要么她爱过别人。

首先,有谁爱过她吗?

我们先来看看呼声最高的她丈夫。

她得了想入非非的精神病,他一厢情愿以为搬家能使她高兴。她时而高兴时而悲哀,他就像看不懂卢昂舞台上的戏一样看不懂她脸上的晴雨表。

她约会情人回来,他为她脸颊终于泛起那久违的甜蜜而由衷高兴。她和情人的书信彻底粉碎了他小心翼翼维持的假装无事,他不是妒忌或愤怒而是为有那么多男人想得到她而满足。

他辛苦低贱地为她过得好一点谋着营生,她却不识烟火在情人身上挥金如土。他医坏了病人被推上风口浪尖,她唯一的遗憾是自己看了二十回还没看明白这个窝囊废。

人莫不需要信念,他把她奉若神明因而傻缺而幸福地过活,她却狂躁地满世界寻找自己的神明。

他平淡无奇甘于平庸,处处流露出低贱的外乡人的卑微,她却从不屑于唾手可得的一切,她只为远在天边的巴黎肝脑涂地。

两个灵魂从来不在一个频道里的人,在婚姻的柴米油盐里捆绑着,你能说,他爱她,还是她负了他?

再来看看她的情人。

包法利夫人的第一任情人,在他们私奔的前一天,留下一封写满"都是为了你好"的永诀信,还不忘滴两滴水假装泪,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她大病了一场几乎死去。

她和他的感情经历了新鲜刺激到平淡厌倦,又因丈夫的无能重新被温热,一路闷头撞向私奔天涯的海誓山盟,然后在眼看光明就要来临的时候被迫戛然而止。

包法利的第二任情人在她面临破产,张口问他借3000法郎应急时,支支吾吾落荒而逃了。她万念俱灰,服毒自杀。

他和她的感情经历了挑逗后的心照不宣,久别后的异乡重逢,激情的马车事件和缠绵的周四缱绻,也曾厌过倦过,但情欲的火花,甚至曾一度战胜了对他前程的影响而留存下来。但提到钱。摧毁爱情有很多种方法,借钱无疑是最具杀伤力的一种。

这跌宕起伏,这刻骨铭心,于她是梦一场,于他们是戏一场。司马迁说,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茨威格说,虚荣的人,总是轻易相信别人爱你。

那么,她爱过谁吗?

她的丈夫,恐怕没有。

她的情人呢?她让他们写肉麻的情书说虚伪的情话,她需要鲜花高脚杯和十四行诗的滋养,才能嗅到爱情的味道。

即使如此,爱情依然总是过去的太快,只有像月夜私奔和马车性爱那样刺激的回忆,才能刺激她愚钝的感官,维持她那弱不禁风的爱情。

她的女儿呢,她把她丢给那个乡下乳母,恨不得她不要拿琐事来烦她。就连私奔也需要人提醒才能想起她的存在。

虚妄控,满足点高,三分钟激情,把浪漫当饭吃,远观似清风撩人,亵玩则引火烧身……

她的爱不像爱,像是活得太真空和自我,所以错把虚无当梦想来追求。

也许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包法利夫人的影子,也正因为救赎自己心灵深处那个包法利夫人是全体社会人共同的课题,福楼拜才这么受人推崇。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性格被下了咒语,命运还能被救赎吗?

我是反对把《我不是潘金莲》翻译成《我不是包法利夫人》的,但只有一次例外。

她怨天尤人地想"假如她还年轻貌美,没有被婚姻玷污清白,没有对情夫感到幻灭,假如那时她能把自己的一生交托给一个伟大而坚强的男人,而贞节、温情、恩爱、义务全都合而为一了,那么,她怎么会从那至高无上的幸福中,堕落到今天的地步呢?"

那一刻,我感到这个伪命题与"假如潘金莲当初嫁给的是武松,不是武大郎,是不是就会变成一个规矩的妇道人家,传世的贞烈女子"是多么异曲同工。

人世间虽有千千万万个偶然,但决定命运悲剧的却是那些偶然中的必然。当你缺了一课,生命会不惜代价给你补回来。

所以学会爱,学会坚强,摆脱自我中心,远离戾气,享受孤独,拥有把平凡过得有意义的本领,等等等等,没有这些,上帝才不管你走到哪里,总有办法教训你的。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跨越生与死只有一座桥梁,他们爱过别人或者被别人爱着。

包法利夫人呢,她活着,就只是活着。她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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