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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陶渊明对道家贵真思想的接受(青年文学家)(魏小利)

 阅读美丽星空 2020-11-29
2020-11-18 08:56:34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0期

摘  要:陶渊明受到儒、释、道多种思想文化的影响而不为某家所独占,其中,陶渊明对道家思想尤其是道家贵真美学思想有深入的接受。具体来说,陶渊明任真自得的真性情和不事雕琢的诗文创作都是其对道家听任自然、朴素不伪的贵真思想的主动接受与实践。研究陶渊明对道家贵真思想的接受,对深入理解陶渊明的思想、人格精神和诗文创作,以及当代审美价值大有裨益。

关键词:陶渊明;贵真思想;审美接受

作者简介:魏小利(1989-),女,河南郑州人,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方向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30-0-02

陶渊明在中国文学史上堪称大家,他颖脱不群的人格精神和高妙自然的诗文创作倍受后人钦慕,正如苏轼在《与苏辙书》中所称赏的那样:“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陶渊明有如此人格魅力和诗文成就,与其接受的道家思想和审美趣味相关甚密,历代学者对此多有探究,如朱熹认为:“渊明所说者庄、老。”朱自清《陶诗的深度》也说:“陶诗里主要思想实在还是道家。”具体来说,陶渊明主要从人格追求与诗文创作两方面对道家的审美思想进行了深入接受。

一、道家“贵真”思想的内涵

“法天贵真”是老庄思想中的核心观念之一,《庄子·齐物论》:“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体独任天真而已。”强调了听任自然、全凭天真。而《渔父》篇进一步指出:

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

《庄子》指出,“真”,即赤诚的极致,内无赤诚,则不能令人动容。“真”是天然的本性,是自然而然的,不可改易的。所以圣人遵守天道、崇尚真淳,而不拘泥于世俗。简言之,“法天贵真”就是遵循本性、听任自然,摒弃伪饰、去除人为,这是对《老子》“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继承与发展。

老庄所谓的“自然”有三种含义,其一,指哲学意义上的客观规律。其二,指自然万物。其三,作为一种审美境界而存在,起初单指人之性情的自然、精诚、不伪,后来与文艺美学联系起来,成为一种审美范式而被后世反复提倡与追求,即一种非人为的、本来如此的、自然而然的状态。如葛洪在《抱朴子·辞义》中即明确提出文章贵乎天然:“春华粲焕,非渐染之采;茝蕙芬馥,非容气所假。知夫至真,贵乎天然也。”葛洪指出,春花色彩鲜艳,并非人工染制,兰蕙芳香馥郁,也并非假借人工熏制,而是全任自然,纯是造化之功。文章创作亦是如此,至真至美的文章都以天然不假雕饰为贵。

道家“法天贵真”作为美学思想,是一种追求不事雕琢、自然朴实的审美理想,亦庄子所谓“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天道》篇)的至高境界,这种境界既是人生之境,同时亦是文学审美追求的标准。

二、任真自得的真性情

魏晋南朝,道家思想与玄学合流,已成为士人的人生理想和行为准则,即魏晋风度。陶渊明明显地受到道家“法天贵真”、“不拘于俗”观念的影响,他崇尚真率自然,诗文多次叹“真”与寻“真”,比如“养真蘅茅下,庶以善自名”(《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天岂去此哉,任真无所先”(《连雨独饮》)等。朱光潜在《诗论·陶渊明》中亦评价说:“‘真字是渊明的唯一恰当的评语。”可谓一语中的。

(一)陶渊明的自适其适

“自适其适”、不“役人之役”、不“适人之适”,是道家“贵真”美学思想的要义之一,也是陶渊明所追慕的人生境界之一。

萧统《陶渊明传》对陶渊明率真之性情多有载录:“岁终,会郡遣督邮至县,吏请曰:‘应束带见之。渊明叹曰:‘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即日解绶去职。”晋宋时期,士人以清谈为尚,不务实事、虚浮空谈,陶渊明与这种社会现实格格不入,他本性真率,崇尚自然,因此陶渊明多次辞官,不愿曲腰侍奉权贵,即不愿“自以心为行役”(《归去来兮辞》),他所追求的是一种无束缚、身心无违的自由境界,是一种“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归去来兮辞》)与自然泯一的生活状态,因此陶渊明在41岁时辞去了彭泽县令而回归田园。陶渊明的归田,正是任真自得人生追求的实践,也是摒除伪我,回归真我的过程。

陶渊明的诗文里,也常常表现出对自适其适、任真自得之自由境界的追慕。如《归园田居》其一: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誤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在陶渊明看来,出仕为官是“在樊笼里”,而回归田园则是“返自然”,这“返自然”之“自然”,不单单指恬静无碍的大自然,亦是心之自然、自适的自由状态。陶渊明诗文中常常出现“回归”意象,如对“归鸟”意象的反复咏叹,亦是表达其复真还淳、自适自得之意。

(二)陶渊明的精诚不伪

真者,精诚之至,真即不伪、不矫饰。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序》云:“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可谓渊明自况。

陶渊明的诗文创作也是如此,不矫厉、不伪饰,全凭真情流露,一片天然神韵,萧统谓其诗文是其生活情境之“实录”。陶渊明目之所及、心有所感,无论是“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之欣喜,还是发“人生若寄,憔悴有时”之喟叹,皆如实行之于文。陶诗尤其擅长书写日常生活中的普通事物,村落、躬耕、鸡鸣、犬吠、田舍、飞鸟、山林等,毫无华丽的辞藻点缀,也无夸张的手法修饰,而是以白描手法如实描绘,比如“山气日夕佳”、“春秋多佳日”、“白日沦西阿”等,皆朴素自然,似胸臆中流淌而出。

不仅如此,即使是生活上的贫困,陶渊明亦从不避讳,如《五柳先生传》“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自祭文》“箪瓢屡罄,絺绤冬陈”等,皆如实写来。甚至羞于启齿的乞食,陶渊明亦毫不回避的写之于诗《乞食》:“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诗人因贫困至极,不得不出门乞食,一个“驱”字写尽了诗人的辛酸和无奈。出门乞食却漫无目的,“竟”字写出了诗人的无助和茫然。诗人徘徊良久,终于敲开邻居的大门,面对或许已经借贷多次的邻居,诗人此时难以开口,“拙”字生动地描述出诗人羞于启齿的窘迫。这首诗有乞食之难堪,有得食之感激,有不才之惭愧,各种复杂的心境皆如实道来,毫无避讳矫饰。

(三)陶渊明的不拘于俗

陶渊明之真,在于任真自适,在于精诚不伪,亦在于不拘于俗。

萧统《陶渊明传》说陶渊明尝“取头上葛巾漉酒,漉毕,还复著之”,陶渊明嗜酒,以至于曾经用头上的葛巾来过滤刚酿好的酒,过滤之后戴上葛巾,陶渊明之真率自然、不拘于俗于此可见一斑。陶渊明《五柳先生传》亦自况曰:“造饮辄醉,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陶渊明家贫,亲友常置办酒宴招待他,而渊明从不忸怩造作,往往大醉而归。无论是葛巾漉酒,还是在亲旧家酣饮而归,处处见出陶渊明之真率、不拘礼法。

陶渊明是一位隐士,也是一位有温度的普通人。他曾在《闲情赋》中大胆抒发个人对女子之美的赞赏,并一度意迷神摇:“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陶渊明甚至用了十个愿望来表达对女子的狂热。陶渊明这般的大胆的表露,可谓是真性率直,不拘泥于世俗,鲁迅就曾以此为例指出陶渊明大胆、不拘于理法的一面。当然,陶渊明的不拘于俗,既不同于庄子的癫狂,亦区别于魏晋名士的放诞不羁,而是率性任真个性的真实流露。

三、不事雕琢的诗歌创作

道家贵真美学思想不仅影响了陶渊明的人格追求,同时也极大地影響着陶渊明的诗文创作。陶渊明写诗作文不事雕饰、自然天成,形成了冲淡自然的诗歌风格,和天人泯一、物我交融的诗歌境界。

(一)自然冲淡的诗歌风格

晋宋时期,文学创作普遍讲究藻饰、雕章琢句,正如刘勰《文心雕龙·明诗》所言:“俪采百句之偶,争价一句之奇,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然而,陶渊明创作诗文与其人格追求一致,不事雕琢、率真自然、一片天机。例如《归园田居》其一:“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方宅”、“草屋”、“榆柳”、“桃李”、“炊烟”、“犬吠”、“鸡鸣”皆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物象,诗人没有采用华丽的辞藻、夸张的手法,而是运用白描手法如实描绘了一幅朴实无华但又细致入微的村景素描画,轻描淡写下尽显神韵。陶渊明尚真贵朴,创作诗文不雕不琢,直任胸中真情至性自然流诸笔端。

陶渊明创作诗文不烦蝇削,但陶渊明的“自然平淡”绝不是了无韵味,其诗文虽平淡却不枯槁,虽质朴却极有韵味。初读其诗文,乍看是极普通的田家语,细细品味却惊觉是经过高度提炼的艺术语言。陶诗描写的大多是村舍、桑麻、鸡鸣犬吠、篱笆等平常可见的事物,但简单质朴的语言描写中又有着发人深省的机警之言。比如《杂诗》其二:“白日沦西阿,素月出东岭。遥遥万里辉,荡荡空中景。”诗歌语言简洁纯净,情景交融,通过“白日”、“素月”、“风”、“孤影”意象营造冷寂气氛,又通过“白”、“素”、“冷”、“孤”等字精炼,使读者看到一个隐居田园、有志难骋、孤冷难眠的诗人形象。再如“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等已经臻于箴言警语,引人深思。

(二)物我交融的艺术境界

陶渊明常用参与者的角度来描绘景物、讲述事件、抒发情感,并毫不伪饰地融进个人真情,因此陶诗往往呈现出一种情景交融、物我无间的无我之境。具体来说,陶诗中所描写的情景中都是有“我”的。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所描写的景物也是“我”亲眼所见之景,诗中之景也包含着“我”,这使陶诗格外真切自然。

陶诗对田园风光和躬耕体验的描写尤其显得真实可感。例如“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归园田居》其五),写出了农田之中草盛苗稀的实景,也体现了诗人参与锄草工作的艰辛。“务农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移居二首》),写出了诗人老农一起劳作的和谐愉快。老农即诗人,诗人就是老农本身,此时诗人已与田园泯然为一。目之所及,心有所感,正是因为诗人身居田园,并以参与者的身份审美和观照田园生活,才使其诗歌如此真切而富有感染力。

结语:

魏晋时期,老庄的道家思想与玄学合流,成为当时盛行的文化思潮。陶渊明深受影响,他追求天真自得、自然率性的人格精神,他的诗文同样精诚不伪、不假雕饰,全凭真情流露,这是对道家以真为贵、崇尚自然思想的主动接受与实践。同时,也应该看到,陶渊明的归田隐逸,既不同于道家的仙风道骨,也不同于释家的离群索居,而是以普通田园为归宿,亲自参与躬耕以自给,他将老庄对自然的追求从哲学落实到了生活,因此陶渊明的人生充满了诗意化,陶诗也因书写日常生活而充满了生活化,这正是陶渊明难以企及之处,对当代生活极具启示意义与审美价值。

参考文献:

[1]逯钦立.陶渊明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朱自清.荷塘清韵·陶诗的深度[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任重,陈仪.陶渊明转向道家的思想轨迹[J].重庆社会科学,2006(3).

[4]詹石窗,程敏华.陶渊明道教信仰及其相关诗文思想内涵考论[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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