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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看台1351 | 刘祖建:母亲的深夜

 海陆物语 2020-12-07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母亲的深夜

○刘祖建

傍晚时分,正是人们吃晚饭的时候。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正走回家的山路上。

我们兄弟姊妹回到家后,见父亲和母亲还没回来,就时常站在街沿坎等着父亲母亲回来。直到月明星稀,夜色已完全笼罩小街之时,父亲和母亲才挑着粪桶,带着锄头和其他东西回到家里,结束了一天在野外的辛勤劳动。

父亲母亲回到家里,我们就突然觉得格外的饥饿,不单肚子会“咕咕咕”的鸣叫,嘴里还会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父亲放下手里的劳动工具,常常去忙别的事情或做生产队的帐。父亲兼着生产队的会计,许许多多个晚上,他都要做生产队的帐,还每隔三天,就要去生产队的记分会上给社员们记工分。父亲因为忙生产队的事,常常帮不上母亲。当然,父亲不做账记工分时,也时常帮助母亲做些家务。

可是母亲回到家里,就有做不完的家务。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放下劳动工具,立即洗手为家人做饭。母亲做事十分麻利,一会儿就把灶孔里的柴火升起来了。在刚升柴火时,由于柴火还未充分燃烧,灶孔里便冒出滚滚的浓烟,常常呛得母亲不停地咳嗽,熏得眼泪不停地涌出。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到处都是浓烟。我们此时,要么迅速躲进房间里把门紧紧关上,不让浓烟钻进房间;要么就跑到大门的外面去躲浓烟。母亲一边干咳着,一边揩着眼泪,一边麻利地做着家务。

等我家屋子里的浓烟散尽时,母亲的饭菜已经做好了。如果我们没有在家,父亲和母亲就到小街上去找我们。他们一边在小街的青石板上匆匆忙忙的行走,一边大声呼喊着我们的小名。喊我们的小名时,声音拖得长长的。喊过小名之后,接着就喊道:回家吃饭啦!回家吃饭啦!特别是母亲喊我们吃饭的声音,洪亮地回荡在我们的小街。小街上许多认识我们的长辈,知道我母亲父亲到处找我们回家吃饭,见到我们后,都会立即提醒我们:赶快回家吃饭,你伯伯(是我们对父亲的称呼)妈妈到处找你们。

我们吃饱晚饭后,碗筷一丢,一边用袖子揩着嘴巴,一边飞快地跑出大门,去寻找别的小伙伴玩耍。父亲忙着收拾一桌子的碗筷。

这时,猪厩里猪们饥饿的叫声越来越大。猪们“嗯嗯”“嗡嗡”地不停叫唤着。母亲听到猪们饥饿的叫唤声,就像听到命令一样,还没来得及洗碗刷筷,就紧张地投了给猪们做猪食的劳动。

母亲将事先洗干净的鲜嫩的猪草,倒进一个木盆里,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左手掌控着猪草,右手拿着菜刀砍猪草。菜刀砍在猪草和木盆的底板上,发出“哚哚哚”的声音。声音清脆悦耳,富有节奏。猪们听见“哚哚哚”的声音,一下就安静了许多,饥饿的叫唤声少了,音量也小了。猪们听得懂,这是母亲在给它们做夜饭了。但猪们毕竟是饿得太久了,忍了一会儿之后,有个别猪又开始大声“嗯嗯嗡嗡”地叫唤。猪们叫唤的时间长了,母亲就有些生气,就会朝着后面猪厩里的猪们大声呵斥道:“叫个哪样,叫个哪样!等一会就煮熟了!饿不了你们的!”猪们听见了母亲的吼声,又安静了一会儿。

母亲砍好猪草时,兆锅(即大铁锅)里煮着的水就开了,母亲就把猪草倒进开着的水里。待兆锅里的猪草和水再度烧开时,母亲就把两升谷糠倒进兆锅,再用那个搅拌猪食的长柄锅铲把兆锅里的猪草和谷糠搅拌均匀,让它们继续在兆锅里煮一会。大约半小时左右,兆锅里的猪食就煮熟了。

等母亲把猪们喂饱,常常已是深夜。小街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在外奔跑玩耍了一天的我们,已经躺在床上呼呼呼地睡着了。

母亲还来不及喘一口气,伸一个懒腰,我们兄弟姊妹换下来的一大堆脏衣服和鞋袜,又展现在她的面前。我们没有多余的衣裤,除穿着的一套外,就是换下来的那套脏衣裤了。母亲每天深夜,都要为我们兄弟姊妹清洗衣裤和鞋袜。春夏秋冬,天天如此。

我们家人口多,换下来的脏衣服也很多。除妹妹外,我们几兄弟穿衣服都很不“顾惜”(即珍惜),昨晚母亲给我们换上的干净衣服,今天出去玩耍,晚上回到家时,常常是雨天一身稀泥,特别是裤脚,就像从稀泥坑里提出来的一样;即使晴天,也是一身的泥土和灰尘。母亲常常责备我们几兄弟穿衣服不“顾惜”,但责备归责备,还得天天晚上给我们洗脏衣服脏鞋袜。

母亲洗衣服用的是一个大木盆,每天深夜母亲都要清洗好几盆衣服,洗了一次两次还要洗三次四次,那些糊在衣裤上的泥巴特别是黄泥巴,是很难洗掉的。夏天秋天还好,气温较高,清洗好的衣服干得快,冬天和春天清洗的衣服,就需要两三天才能晾干。可是母亲天天深夜清洗的衣服,第二天最迟第三天早上,我们就要穿了。为了使清洗的衣服干得快,母亲将炕笼罩在炭火上,再把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一件地铺在炕笼上,借着炭火的温度把湿衣服烘干。我们常常在睡梦中,听见母亲清洗衣服发出的“哗啦哗啦”的清脆声音。母亲深夜洗衣服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是我们兄弟姊妹童年时代优美的催眠曲。

宁静的深夜,每当我们从睡梦中醒来时,总是在朦胧中看到母亲坐在床前的小木凳上,在如豆的昏黄的煤油灯光下,一针一线地缝补着我们穿破穿烂的衣服鞋袜。见着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年幼的我们几乎没有任何反应,翻过身去又沉沉的睡去,进入我们童年的甜美的梦乡。当我们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早就到山坡上做农活去了。

我们童年的无忧无虑,我们童年的甜美之梦,我们童年的天真无邪,我们童年的嬉戏欢乐,是母亲的无限辛劳,是父亲的拼命劳作,为我们编织而成的。我们的童年,仿佛童话,绚丽多彩。

辛劳的母亲,在我们的童年和少年时代,为操劳全家人的生计,就这样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无眠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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