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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虚”致疫中医学对疫病病因的认识 顾植山

 D兴云布雨 2020-12-07

三虚致疫中医学对疫病病因的认识

顾植山(安徽中医学院,安徽合肥230038)

基金项目:国家科技重大专项(2008ZX10005013)

刊于2009年第15卷第5期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

关键词:天虚;人虚;邪虚;疫病;病因

中图分类号R2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3250(2009)05.0350.02




中医学认为,人是自然的产物,“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人与自然是和谐统一的整体,当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遭到破坏、个体不能适应自然变化时,就会产生疾病。这是《黄帝内经》最基本的病因观。因此,调整人天关系也就成了中医学治疗疾病的基本思想。   

对于疫病的病因,《黄帝内经·素问遗篇》提出了“三虚”说:“人气不足,天气如虚……邪鬼干人,致有夭亡……一藏不足,又会天虚,感邪之至也。”“天虚而人虚也,神游失守其位,即有五尸鬼干人,令人暴亡也。”

所谓“邪鬼”、“五尸鬼”,在《黄帝内经》中又称为“虚邪贼风”,相当于现代医学的致病微生物,而致病微生物侵犯人体,中医学认为需要具备另外两个条件:“天虚”和“人虚”。天虚——自然变化节律的失常,人虚——人群抗病能力的不足,邪虚——直接致病原的侵犯。“三虚”致疫说,较为完整地指出了产生疫病的三大因素。

人和自然都是不断运动变化的物体。人与自然的运动变化,都是有一定节律的。《黄帝内经》总结了自然的周期性变化规律,创立了“五运六气”学说。人体的五脏六腑、十二经络等,都是与自然界的五运六气对应而产生的理论。《黄帝内经·素问遗篇》是讲五运六气的专篇,故文中讲的“天虚”主要指五运六气的失常。

《黄帝内经》论述疫病的发生,非常注重“伏气”的概念。《黄帝内经·素问遗篇》中有“三年化大疫”的理论,这是中医伏气致疫说的极致。但由于《素问遗篇》的长期失传,此说未能在后世医家中产生大的影响。

西晋·王叔和《伤寒例》中说:“中而即病者,名伤寒;不即病者,寒毒藏于肌肤,至春变为温病,至夏变为暑病。”这段论述有两个毛病,一是“寒毒藏于肌肤”之说纯属臆想,故遭到后世医家的攻击;二是忽略了发生疫病时的“虚邪”因素,容易使人对伏气致疫说产生误解。

东晋·葛洪《肘后方》注意到虚邪的因素:“其年岁月中有疠气兼挟鬼毒相注,名为温病。”这里的“鬼毒”与《黄帝内经·素问遗篇》的“邪鬼”、“五尸鬼”同义;“温病”在这里是指“瘟疫”,古无“瘟”字,“瘟”写作“温”。

“疠气”应作“戾气”,《诸病源候论》称“乖戾之气”,即不正常的运气。因“戾气”遇上“鬼毒相注”会产生疫疠,故“戾气”也被称作“疠气”。但“戾气”的本义应是疫病未发生前的阴阳乖戾之气,而“疠气”则指已发生疫病后的“疫疠之气”,故“戾气”与“疠气”本应有层面上的差别,不仅是“一声之转”的关系,将“戾气”与“疠气”混称,就模糊了“戾气”作为不正“常运气的原始涵义。

戾气影响人体可以即时发病,称为“时气病”;可以不即时发病,成为一种潜伏因素,遇到“鬼毒相注”时再发病,这种潜伏因素就叫做伏气”。古人观察到大的疫病发生前大多先有运气的失常,而且这种运气失常与疫病的发生往往有一段时间间隔,故有“伏气温病”之说。

东汉后期至隋代的历朝政府多次采取了严禁谶纬的政策:“搜天下书籍与谶纬相涉者皆焚之,为吏所纠者至死”(《隋书·经籍志》)。五运六气虽非谶纬,但因运气学说涉及预测,容易被误解成谶纬(现代也有人把五运六气说成谶纬)。因此,严禁谶纬的政策就很可能殃及池鱼,导致五运六气学说的隐佚,这是为什么专论五运六气的《黄帝内经》第7卷会在南北朝时期失传的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

唐代中期王冰发现并在《黄帝内经》中补入了运气七篇大论,以后又发现了专论运气变化与疫病关系的《素问遗篇》,使运气学说重新受到重视。经北宋政府的提倡,运气学说成为宋代医家之显学,宋金元医家论疫病大多会运用到运气学说。

北宋·庞安时综合运气、体质、地理等因素探讨疫病,认为引发疫病有“寒毒”和“乖气”两种不同原因。并在所著《伤寒总病论》中认为:“天行之病,大则流毒天下,次则一方,次则一乡,次则偏着一家,悉由气运郁发,有胜有复,迁正退位,或有先后,天地九室相形,故令升之不前,降之不下,则天地不交,万化不安,必偏有官分,受斯害气。”北宋其他名医如韩祗和、杨子建、史堪等亦多用运气学说来诠释伤寒。

金元医家基于对五运六气不断变化的认识,认为五运六气有所更(刘完素语),“运气不齐,古今异轨”(张元素语),因而详察运气变化,因时制宜,各创新说。金元四大家之一的刘完素应用运气理论研究疫病病因,倡“六气皆能化火”说,突出了“火”在六气中的主导地位。张从正灵活运用运气原理,谓“病如不是当年气,看与何年气相同,只向某年求活法,方知都在至真中”。李东垣侧重于“三虚”因素中人的因素——内伤病机的研究,避免了单一从五运六气论疫病病因的片面性。

·吴有性则比较注重于对“邪”因素的研究,并在《温疫论》中认为:“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之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他感觉到了直接致病原的存在,并把这种能直接致病的“异气”亦叫做“戾气”(故今人多称其为“戾气说”),但他讲的“戾气”已完全不同于古人“乖戾之气”的概念了。吴有性的戾气说基本排斥了“天虚”——五运六气的因素,其“戾气”只相当于前人的“鬼邪”、“鬼毒”一类概念。尽管其对直接致病原的认识较前人的“鬼邪”、“鬼毒”等说有所深化,但整体观念已从前人的立场上倒退。由于吴氏的戾气论接近于西方医学致病微生物的观点,故在近现代受到较多推崇,有些人常借吴氏之说来批判运气和伏气致疫说。

清代温病学家仍大多注重五运六气与疫病发生的关系,研究内容丰富多彩。温病四大家之首的叶桂作《三时伏气外感篇》,在疫病病因上发挥了六气说,同时还据五运六气理论创制了甘露消毒丹等名方。与叶桂齐名的薛雪提出:“凡大疫之年,多有难识之症,医者绝无把握,方药杂投,夭枉不少,要得其总诀,当就三年中司天在泉,推气候之相乖者在何处,再合本年之司天在泉求之,以此用药,虽不中,不远矣。”依据的是《素问遗篇》三年化疫理论。《伤寒温疫条辨》开篇便是“治病须知大运辨”,将运气病因分为大运和小运,认为疫病的病因“总以大运为主”,“民病之应乎运气,在大不在小,不可拘小运,遗其本而专事其末也”。余霖《疫疹一得》强调“医者不按运气,固执古方,百无一效”,其治疫名方清瘟败毒饮即是据火年运气立的方。刘奎《松峰说疫》卷六为“运气”专卷,撰有“五运五郁天时民病详解”篇,论述疫病病因多联系“五运郁发”,突出一个“郁”字,制方也从治郁入手。吴瑭《温病条辨》观察到痘证的发病与运气的关系,提出“民病温疠之处,皆君相两火加临之候,未有寒水湿土加临而病温者”,并批评了吴有性“不明伏气为病之理”。

晚清温病学名家柳宝诒的《温热逢源》是讨论伏气温病的专著,他指出:“就温病言,亦有两证:有随时感受之温邪,如叶香岩、吴鞠通所论是也;有伏气内发之温邪,即《内经》所论者是也。”

近现代中医对疫病病因的研究相对较少,特别是从五运六气角度对疫病病因的研究者寥寥。或者认为西医对流行性传染病的病因已较清楚,再从中医病因学的角度去研究似乎已无多大意义,故在目前的中医教科书中,重视直接致病原而淡化自然“六气”的倾向较为突出。有些教科书和温病学著作为了与西医传染病的病因学靠拢,直接把疫病病因称为“温热病毒”,认为“发生温病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四时的气候变化,而是某种特定的'邪毒”’。“邪毒”在这里已是细菌、病毒等致病微生物的代称,这是试图用西医的病因学来替代中医的疫病病因理论

明确病因是中医辨证论治的基础。对疫病来说,不能正确把握“六气”病因,就难以在辨证论治中体现天人相应的中医本色。按照西医的病因观.就会置重点于寻找对付直接致病原的方药,失去中医药调整人天关系的治疫特色。

20022003年发生的SARS,引起了中医界对五运六气与疫病关系的重新重视。

我们在研究中发现,按照《素问遗篇》“三年化疫”的理论,根据2000年的运气和气象特点,可以明确预见到2002~2003年间将发生“金疫”-—肺性疫病的大流行;依据运气理论,对2003年SARS的高峰与消退时间及下半年是否复发等,也可做出较准确的判断。国家中医药管理局“运用五运六气理论预测疫病流行的研究”课题所做的2004~2006年疫情预测,与实际情况基本相符。

今年年初,我们又对今年的疫情做出了预警,把主疫情发生的时间节点判断为二之气中期(二之气是3月20日~5月21日);在3、4月份手足口病肆虐时,我们按照运气理论判断“手足口病不是今年的主疫情”,并在一些人认为5~7月将出现手足口病高峰时,做出了“5月后可望缓解,不必担心5~7月会再出现高峰”的预测意见。并在预测预警报告中还指出:根据运气理论,“今年疫病的中医病机和证候特征,应注重于湿、寒方面。”

近见媒体报道:“据《纽约时报》l2日消息,一名美国顶级传染疾病专家称,许多得了甲型H1N1流感甚至病情很重的人,都没有出现发烧症状。病毒的这种奇怪症状可能会增加控制疫情的难度。”

“美国专家RichardP.Wenzel医生前往协助的两家医院里,他观察到三分之一的甲型H1N1流感病人在观察期间没有出现发烧症状。他上周在墨西哥待了4天。'这让我和我的墨西哥同事们很惊讶,因为教科书告诉我们,当得了流感时,有90%的几率会出现发烧和咳嗽’,Wenzel医生在手机里说道。”

“曾任国际传染病学会会长的Wenzel医生同时也说到,两家墨西哥医院的患者中有12%人除了出现诸如咳嗽、呼吸困难等呼吸道症状外,还腹泻得很厉害。许多这样的患者会连续3天,每天排便6次《羊城晚报》5月19日的报道称:“25%~38%的病例出现腹泻或呕吐”。

甲型流感出现上述症状特点,使西方的传染病专家感到“惊讶”,但从中医五运六气的角度看,不一定发热和多出现腹泻,这恰恰是中医湿、寒病机的证候表现。以上说明前人通过几千年的观察和实践总结出来的五运六气理论,反映了一定的自然规律,已能为疫病的发生和消退时间及证候特点提供重要参考,值得我们深入研究。

致病微生物会不断变异,新的致病微生物会不断产生。针对冠状病毒的特效药还没有研制成功,H5N1来了;H5N1的问题没有解决,又出现了A(H1N1)。所以在疫病的防治问题上,不能仅仅盯住致病微生物,老是被动地跟在致病微生物后面跑。事实启示我们,在疫病的病因问题上,只讲致病微生物是远远不够的,人体的抗病能力、致病微生物的传染力和生物学特性,都受制于自然大环境的变化条件。

运用五运六气理论,把握好疫病的发生发展规律,有可能发扬“上工治未病”的精神,在与致病微生物的斗争中,变被动为主动。以五运六气的研究为突破口,有望重构中医学天、人、邪一体的外感病因学说,提高中医药防疫治疫的水平。中医天、人、邪三因致疫学说,将是对西方医学流行性传染病病因学的必要补充和重大突破!

收稿日期:2009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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