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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十千、槐里布衣 编辑：红柳 衣 匠 文/小丫
“奶奶，您该休息一下了。”馨菱对从早晨一直在桌子旁忙活的奶奶说。奶奶是个身材高佻的女人，背影依稀能令人想到她年轻时的风采。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一头银色的发丝上，宛若照着皑皑的白雪，深陷的双眸，尖尖的下颏，眉峰微蹙，岁月的沧桑在她的额头脸上，刻满核桃一样清晰的纹理。 奶奶在裁剪中山装，她戴着老花镜，左手抓木尺，右手执粉笔，神情专注得仿佛在做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这对于一个已经八十多岁感染了风寒的老人来说，确实是一件劳神费力的事情。 馨菱知道奶奶十分执拗，没有人能劝阻得了，只能一边涂鸦，一边陪伴着她。 这是一个晴朗的星期六的上午，阳光明媚地照着古镇。古镇位于105国道旁，人杰地灵，一条丰江像银白色的链条缠绕着古镇。古镇的地理位置令它四通八达，古镇盛产着一种名为“黑美人”的西瓜，除此之外，古镇还有一个令人慕名而来的地方，那就是“锦迷”裁缝店。 奶奶就叫粱锦迷，是裁缝店的主人。馨菱是奶奶的孙女。 奶奶停了下来，眯着眼，欣赏着耗了她一个半小时设计出来的作品。 馨菱瞄了一眼桌上，一件浅灰色毛式中山装的雏形已经出来了，馨菱有些诧异，来“锦迷”服装店定做衣服的顾客很多，她不记得有那个客人定制过这款中山装，家里只有父亲还在穿中山装，那也只限于参加政府的会议和一些比较正规的场合。从馨菱记事开始，每年的清明前夕，奶奶都会缝制一件中山装，每件中山装的样式和颜色都不同。 奶奶戴着老花镜坐到了锁边机前，开始缝制衣服。几十年的制衣生涯令奶奶操作自如，很快便锁好了布料，接着是缝制。奶奶用的还是老式的缝纫机，脚踏缝纫机发出的有节奏的嗡嗡的声响，将馨菱的思绪又拉回了童年。 馨菱六岁的时候回到了古镇奶奶的身边，父亲和母亲在北方一个冬季经常飘雪的城市工作，或许是无暇照料小女儿，亦或许是应了母亲那句话，把馨菱送回南方来和奶奶做伴。 扎着羊角辫的馨菱出现在裁缝铺前，她看见临街打开的窗户前摆放着一张铁皮桌子，一个五十多岁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就站在桌子前，用剪刀沿着布匹上所画的虚线裁剪布料。馨菱想：她就是奶奶。 馨菱的目光掠过奶奶的双肩，落在悬挂在衣架上的成衣：红底白喇叭花的连衣裙；胸前系着蝴蝶结的杏黄衬衫；浅绿的后面开叉的一步裙；还有黑色的四个口袋的中山装……馨菱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件淡兰色的衣服上，那是一件校服款式的中山装，立领，单排扣，胸前有一个无盖口袋。馨菱记得读重点中学的大哥，在开学前穿的就是和这件款式质地一模一样的衣服，馨菱曾在睡前听到过父母的对话，知道校服是奶奶亲手制作并寄来给哥哥的。馨菱对这件衣服情有独钟，穿上它的大哥：儒雅，帅气，有精神劲儿。馨菱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穿上这样的中山装。 奶奶对这位远道而来的孙女并没表现出太多的热情，馨菱觉得奶奶的意识里潜藏着性别歧视，奶奶给两个哥哥寄过礼物，唯独她没有。馨菱从学校回家，同龄的孩子在街上玩耍，馨菱则搬了一个墩凳，不声不响地坐在铁皮桌前看奶奶裁剪衣服。 奶奶的颈上挽着软尺，手中的剪刀割断纤维发出细密的声响，如秋夜蝉的低鸣。 “来，你也试试。”望着奶奶递过来的剪刀，馨菱吓了一跳。 “尝试一下是什么感觉。”奶奶正儿八经的微笑给了馨菱信心，这是她第一次拿起剪刀剪布。 奶奶教馨菱穿线，换针，踏缝纫机，车鞋垫，锁扣眼……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馨菱已经能帮奶奶做各种裁缝铺里的琐碎活计了。裁缝店的生意很红火，同样的布料落在奶奶的手里，总会比其他裁缝铺店里的成衣，款式新颖，美丽大方，外人只道奶奶心灵手巧。 奶奶和馨菱父母的关系并不那么融洽，在北方的时候，馨菱做为家中最小的女儿，享受着和两个哥哥不一样的待遇，她经常有新衣服穿，经常有妈妈偷偷塞给她的零食。来到古镇后，馨菱只有在春节的时候才能穿上新衣服。身体发育趋于匀称的馨菱，就像抽了芽的柳条，一夜之间使得里边穿的衣服长出外边的许多，这让她从衣着上经常给人一种寒酸的感觉。母亲回家探亲时发现了这个问题：“是不是我和晨光寄回来的钱不够开支？”母亲说得十分委婉，实际上是在责怪婆婆吝啬，不给馨菱缝制四季更换的衣裳。 “小孩子的个子总是疯长，把衣服改一改就好了。”奶奶一句轻描淡写就把愠怒的儿媳妇打发，实际上奶奶也很少给自己添置新衣服。 母亲终究拗不过父亲的坚持，临走前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大包核桃酥给馨菱。父亲则丢给馨菱一句话：照顾好奶奶，她很不容易。不容易，怎么个不容易法？年幼的馨菱无法体会父亲话里的含义。 奶奶经常会去古镇后山的树林里面上坟，奶奶的举动引起了馨菱的好奇，她曾偷偷跟踪过奶奶。那是一个没有碑文的坟墓，坟前鲜花不绝，春天是白色的杜鹃，夏天是玉兰，秋天是野菊花，到了冬天，则是三色堇。坟墓里埋葬的是什么人？爷爷？不可能。馨菱从未听父母提起过，也从未见他们来坟前祭拜过。 终于有一天，馨菱按捺不住疯长的疑惑开了口：“奶奶，您经常拜祭的是什么人啊？” 奶奶有些意外，停下手中的活计，稍微思忖了一下：“好人，一个为信仰而献出自己生命的人。”奶奶的回答馨菱似懂非懂。 时光像奶奶剪刀划开的口子，一晃，馨菱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报到的前一天，奶奶拿出一套淡兰色的中山装送给馨菱，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女孩子穿校服中山装曾风靡一时。 “真漂亮。”看见衣服的瞬间，馨菱惊呼出声来，这套衣服正是她小时候梦寐以求的那套，不过奶奶将它进行了改良，立领变成了小外翻领，三颗纽扣，两个镶红边隐形口袋，腰部两侧车多了两个褶子，将女性纤细的线条一览无余。 馨菱抱着奶奶给了她一个热情的亲吻，这个举动令奶奶竟然潮红了脸颊。 古镇有赶集的习俗，赶集的日子里奶奶最忙碌。那天，馨菱去街上为奶奶买衣线，回来的路上被一个穿黑衬衫的年轻男子撞了一下，插肩而过的同时，馨菱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左胸被一只带着力道的手摸了一下。馨菱放缓脚步，回过头愤怒地瞪着黑衣男，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前额和右边的半个眼睛，此刻，他嘴里正叼着半枝香烟，一脸坏笑地看着馨菱。 “流氓。”馨菱狠狠地骂出声来。 黑衣男子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正想继续向前走，不想被斜刺里冲出的一个人，狠狠地用手中的东西在头上一通乱打，黑衣男子疼得大喊救命。 “奶奶。”馨菱叫出声来，站在她面前的正是粱锦迷老太太。 “滚，别用你的脏手玷污女性和中华民族的时装文化。”奶奶对被她暴打的黑衣男子愤愤地说出了这么一句。 什么是时装文化？奶奶后来告诉馨菱，每一个样式的衣裳的由来都有一个故事，正如中山装，它代表的是广东文化，由国父提倡，是影响世界的十大礼服之一。它的前身，四个口袋代表着国之四雅：礼，义、廉、耻。门襟五粒纽扣则代表了西方的五权分立，袖口的三粒纽扣为三民主义，后背不破缝，是国家和平统一的意思。衣领为翻领封闭式，寓意严谨治国。馨菱有些惊讶，想不到从不读书看报的奶奶，居然对时装的发展史有着这么深刻的认识和了解。 一个人在童年时期所受的教育和家庭环境的影响足以左右着她的一生，馨菱也许还没意识到，奶奶的言行熏陶了她。她喜欢上了时装裁剪，喜欢那种把别人变美的成就感。 高考那年，馨菱因为感冒发热而落榜，母亲让她安心复习，准备再次备战。馨菱却放下了书本，一个人跑去了东莞樟木头的制衣厂打工。难道只有高考才是自己的出路吗？馨菱想为自己活一回。母亲大怒，要知道馨菱的两个哥哥，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好学生，好胜的母亲不容馨菱拖全家人的后腿。但是在这一点上，奶奶投了赞成票，致使馨菱得以在自己的天空里翱翔。 馨菱将思绪收回来，她看见奶奶深情地用脸触摸手中的衣服。 馨菱知道奶奶的房间里有一个六门衣柜，柜子里挂着五十九件不同样式的中山装，加上躺在缝纫机上的这一件，一共六十件。奶奶用了一甲子的时光来设计中山装，最后的意图是什么？哪些见证了时光缩影，静静地躺在柜子里的衣服，自然不会回答馨菱的疑问。 “这是我设计的中山装。”奶奶说罢，竟然晕倒在了缝纫机旁。 清明这天，天空飘洒着细雨。馨菱和父母哥哥守候在奶奶的床前，奶奶安静地躺在陪伴了她几十年的雕花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口里不停地讲诉着：“他站在讲台上问我，这是你设计的衣服？能给我设计一件中山装吗？就是那种藏青色的……” 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馨菱身上，他们听不懂奶奶的话，馨菱和奶奶生活了二十年，奶奶的话她最懂。 馨菱不理会众人的目光，她用盆子盛了热水给奶奶擦拭身子，当她准备给奶奶洗脸的时候，发觉奶奶的目光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她把头伏在了奶奶的唇边。 奶奶费力地发出蚊咛一样的声音，随着奶奶嘴巴的开启，馨菱不住地点头，奶奶眼中的光芒如同暗夜的烛火淡了下去，奇怪的是，一抹安详的笑容停留在她的鼻尖上。 房间里沉寂了半响，然后是一片抽泣和呜咽。一个苍老浑厚的男人的声音划破了悲鸣：妈…… 那是父亲的声音，馨菱知道，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父亲呼唤奶奶，也是最后一次。父亲不是奶奶亲生的，父亲是奶奶抱养回来的孤儿。 三年后，一个年轻女子，在省城举办了以“心灵的盛宴”为主题的个人时装设计展，会上有个义卖活动，拍卖由一个已故的老裁缝设计的六十件中山装。 半年后，一座名为锦迷的敬老院在古镇的后山上建成。 金秋，一个姑娘来到了后山，向着无字碑墓地，神情庄重地鞠了一躬：“我来看您了，爷爷。” 坟墓前的野菊花随风摇曳，和无字碑一起无声地向人们讲述着，一个革命工作者和平凡女裁缝之间的爱情故事。 作者介绍：余小丫，70后，鲁院函授学员，韶关市作协成员，小小说在线签约作家。喜欢阅读写作，夜深人静，捧一盏香茗，于无声的铅字中放飞思绪。 痴红初语征文公告 征稿要求：无门槛征集小说、散文和《红楼梦》评论文章，作品字数原则上不低于800字。 本刊稿件实行无记名通审制，即稿件统一从信箱提取，摘除作者个人信息，发送到编辑部统一审核，三名以上编辑不通过，即退稿，退稿日期不超过三天。稿件审核完成后，等待刊发期间，请作者不要一稿多投，谢谢合作。 赞赏分成：一周之内赞赏的80%，一周后截图返还作者，5元以内不返还，20%留作平台运转。 奖 励 ：发稿一周内阅读量过1000的，另行奖励20元红包。 投稿信箱：330894227@qq.com 编辑微信：18615922698 总编：槐里布衣 副总编：红柳、十千 审核团：槐里布衣、十千、张远、司长冬、云箫、小驴、青豆荚、红柳、周文海、天涯孤鸿（排名无先后） 佳作导读： 【刘玲海微小说】流泪的课本 【司长冬】明 朝 那 碗 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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