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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笔下的浙东风俗

 倩红 2020-12-25

“故乡的山水风物因为熟悉亲近的缘故,的确可以令人流连记忆,不过这如隔绝了便愈久愈疏,即使或者会得形诸梦寐,事实上却总是没有什么关系。”《关于〈绍兴儿歌述略〉》,周作人故乡的情怀是很深的,他的许多作品都是与故乡大有关系的。周作人的作品是具有浙东人气质的,他在《〈天雨的书〉自序二》中也写道“我的浙东人的气质终于没有脱去。”由此可知周作人笔下的浙东风俗是他全部作品的一个方面。现在,根据刘应争先生编选的《知堂小品》,对周作人的作品作个整理,挖掘出作者“我的浙东人的气质”的一些东西。

谈《目连戏》

周作人的审美观是和平冲淡的,崇尚自然、简素,因此,在《 谈“目连戏” 》中,他这样写道:“吾乡有一种民众戏剧,名‘目连戏’,或称曰《目连救母》。每到夏天,城坊乡村醵资演戏,以敬鬼神,禳灾厉,并以自娱乐。所演之戏有徽班,乱弹高调等本地班;有‘大戏’,有‘目连戏’,末后一种为纯民众的,所演只有一出戏,即《目连救母》,所用言语系道地土话,所着服装皆极简陋陈旧,故俗称衣冠不整为‘目连行头’,演戏的人皆非职业的优伶,大抵系水村的农夫,也有木工瓦匠舟子轿夫之流混杂其中,临时组织成班,到了秋风起时,便即解散,各做自己的事去了。”

这戏的情节多有“滑稽”的特点,“然而多是壮健的”文中作者深情的说:“我们如从头至尾的看目连戏一遍,可以了解不少的民间趣味和思想,这虽然是原始的为多,但实在是国民性的一斑,在我们的趣味思想上并不是绝无关系,所以我们知道一点也很有益处。”由此我们可从“国民性的一斑”而得知浙东人风俗之一斑。

《故乡的野菜》与浙东的吃

如果野菜的也是享用的一种植物的话,那么周作人也有他自己的理论,作者认为“看一地方的生活特色,食品很是重要,不但是日常饭粥,即点心以至闲食,亦均有意义,只可惜少人注意,本乡文人以为琐屑不足道,外路人又多轻食而着眼于男女,往往闹出《闲话扬州》似的事件,其实男女之事大同小异,不值得那么用心,倒还不如各种吃食尽有趣味,大可谈谈也。”

日前我的妻往西市场买菜回来,说起有荠菜在那里卖着,我便想起浙东的事来。

“荠菜是浙东人春天常吃的野菜,乡间不必说,就是城里只要有后园的人家都有可以参时采食,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味的游戏的工作,那时小孩们唱到,‘荠菜马兰头,姊妹嫁在后门头’”。把劳动用“游戏”戏之,成为妇女小儿们趣味的事。也从简素的文字里折射出浙东人的生活情趣。而在吃法上,浙东人自有自己的吃法,“只是挑来做菜或炒年糕吃罢了。”

“黄花麦果通称鼠曲草,系菊科植物,叶小微圆互生,表面有白毛,花黄色,簇生梢头。春天采嫩叶,捣烂去汁,和粉作糕,称黄花麦果糕。小孩们有歌赞美之云:

黄花麦果韧韧结,

关得大门自要吃:

半块拿弗去,一块自要吃。”

清明时节扫墓,有浙东古风的人家,“用黄花麦果作供,但不作饼状,做成小颗如指项大,或细条如小指,以五六个作一攒,名曰茧果,不知是什么意思,或因蚕上山时设祭,也用这种食品,故有是称。也未可知。”……“也可采来做点心用,状如艾饺,名曰‘草饼’,春分前后多食之”。细微的观察与体味,黄花麦果糕的制作,小孩们的儿歌,用于祭祀的茧果,都可显现出浙东人朴素的生活。

而对于紫云英,是扫墓时候常吃的一种野菜。作者云:“农人在收获后,播种田内,用作肥料,是一种很被贱视的植物,但采取嫩茎瀹食,味颇鲜美,似豌豆苗。……相传可以治病,很是珍重,但不易得。”其情其景那么地真切,那么地实在,极尽生活的朴实之美。“浙东扫墓用鼓吹,所以少年常随了乐音去看‘上坟船里的姣姣’;没有钱的人家虽没有鼓吹,但是船头上篷窗下总露出些紫云英和杜鹃的花束,这就是上坟船的确实的证据了。”应当说,这也正是浙东人生活风俗的一个力证。

其实,作者的审美理想就是从荠菜、黄花麦果、紫云英等这些野食入手的,文中表达的已不仅仅是简单的吃,而是一种吃的文化,是“吃文化”背后的来自浙东故乡的风俗和内在的文化意义。

周作人的吃是野菜,是田间的,有一种天然的野趣。比如《喝茶》里就有这样一段文字:“吾乡昌安门外有一处地方名三脚桥(实在并无三脚,乃是三出,园以一桥而跨三汉的河上也),其地有豆腐店曰周德和者,制茶干最有名。寻常的豆腐干方约寸半,厚三分,值钱二文,周德和的价值相同,小而且薄,几及一半,黝黑坚实,如紫檀片。我家距三脚桥有步行两小时的路程,故殊不易得,但能吃到油炸者而已。每天有人挑担设炉镬,沿街叫卖,其词曰:

辣酱辣,

麻油炸,

红酱搽,辣酱拓:

周德和格五番油炸豆腐干。

其制法如所述,以竹丝插其末端,每枚值三文。豆腐干大小如周德和,而甚柔软,大约系常品。唯经过这样烹调,虽然不是茶食之一,却也不失为一种好豆食——豆腐的确也是极好的佳妙的食品,可以有种种的变化,唯在西洋不会被领解,正如茶一般。”

“苋菜梗的制作法须俟其‘抽茎如人长’,肌肉充实的时候,去叶取梗,切作寸许长短,用盐腌藏瓦坛中,候发酵即成,生熟皆可食。平民几乎家家皆制,每食必备,与干菜腌菜及螺蛳霉豆腐千张等为日用的副食物,苋菜梗卤中又可浸豆腐干,卤可蒸豆腐,味与‘溜豆腐’相似,稍带枯涩,别有一种山野之趣。”这是浙东人又一食,“绍兴中等以下的人家大都能安贫贱,敞衣恶食,终岁勤劳,其所食者除米而外唯菜与盐,盖亦自然之势耳。”如上所述,“苋菜梗”这种食物,这也算作一种浙东的饮食文化,周作人所关怀的“别有一种山野之趣”吧!

《乌蓬船》与《苦雨》

“我所要告诉你的,并不是那里的风土人情,那是写不尽的,但是你到那里一看也就会明白的,不必罗唆地多讲。我要说的是一种很有趣的东西,这便是船。”其实,这乌蓬船本身就是浙东的一道风景,是浙东风情的真实写照。文里写到,浙东故乡“普通代步的都是用船。船有两种,普通坐都是‘乌蓬船’,白篷的大抵作航船用,从夜航船到西陵去也有特别的风趣,但是你总不便坐,所以我就可以不说了。乌篷船大的为‘四明瓦’(Symenngoa),小的为脚划船(划读uoa)亦称小船。但是最适用的还是在这中间的‘三道’,亦即三明瓦。”接着,作者对“乌篷船”作了精细地描绘,就像一位老道的船夫。耐心咀嚼中总能品味出它美妙的浙东的滋味。

而文章《苦雨》中就有一种对水的亲近,“但卧在乌篷船里,静听打篷的声,加上矣乃的橹声,以及‘靠上来,靠下去’的呼声,却是一种梦似的诗境。倘若更大胆一点,仰卧在脚划小船内,冒雨夜行,更显出水乡信民的风趣,虽然较为危险,一不小心,拙劣地转一个身,便要使船底朝天。二十多年前往东浦吊先父的保姆之丧,归途遇暴风雨,一叶扁舟在白鹅似的波浪中间滚过大树港,危险极也愉快极了。” 优美的文字所描绘出的朴质民俗风情,点点滴滴,都唤起人们的无限遐想。在《乌蓬船》,作者认为乘客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去感受浙东的自然风光,“夜间睡在舱中,听水声橹声,来往船只的招呼声,以及乡间的犬吠鸡鸣,也都很有意思。雇一只船到乡下去看庙戏,可以了解中国旧戏的真趣味……。”

德兴酒店咸亨酒店

周作人说:“我从小就是十字街头的人。……吸尽了街头的空气”。如果按照钱理群先生的理解,周作人所说的街头的空气,即是指与市民阶层的市民文化和民间文化的精神联系,这是培育周作人的另一个不可或缺的土壤与文化背景。那么其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德兴酒店和咸亨酒店了。

十字街头的“东南角的德兴酒店是一家老铺……。关于德兴酒店,我的记忆最为深远……鸡肫豆与茴香豆都是其中重要的一种。”说到茴香豆,自然想起了另一家酒店,即鲁迅笔下的咸亨酒店,而无论德兴也罢,咸亨也罢,“都是差不多的。一间门面,门口有一个曲尺形柜台。靠墙一带放些中型酒瓶,上贴玫瑰烧五加皮等字,蓝布包砂土为盖。直柜台下置酒坛……横柜台临街,上设半截栅栏,陈列各种下酒物。店的后半就是雅座,摆上几个狭板桌条凳,可以坐上八九十来个人,就算是很宽大了。……下酒的东西,顶普通的是鸡肫豆与茴香豆。鸡肫豆乃是用白豆盐煮漉干。软硬得中,自有风味,以细草纸包作粽子样。茴香豆是用蚕豆,即乡下所谓罗汉豆所制,只是干煮加香料,大茴香或是桂皮。”

想来鲁迅作品中我们无法知道那位秀才“孔乙已”所吃的茴香豆是什么,而现在我们在周作人那里知道了,这当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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