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再读《儒林外史》，才明白王冕保持清高多么不容易

读《儒林外史》，才知道王冕这个人。最早看吴敬梓的这部讽刺小说，以为王冕只是作者虚构出来的人物，最近再读，因为网络发达了，搜索方便，才知道历史上确有其人。

吴敬梓著《儒林外史》，小说中大多以辛辣的笔调描写封建文人恶劣的行为和无耻的嘴脸，揭露科举制度的变态和八股取士的荒谬。但是《儒林外史》第一回“说楔子敷陈大义，借名流隐括全文”，就开门见山，直接表达了“我就是赞赏王冕的品德，王冕就是文人的楷模”的思想。

小说以一首词开篇：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这首词的大概意思就是感叹人生命途坎坷，生活艰难，容易误入歧路。但是生命又如此美好，世间繁华，爱恨情仇，总让人牵肠挂肚，就是将相神仙，也留恋普通人的生活。日升月落，时光流逝，人世间朝代更替，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的，一切都无法停留，就连前朝的古树也被江风吹倒了，树如此，人又怎么可能保持年轻而不衰老呢！这人啊！追求功名富贵，有寒窗苦读的，有谄媚送礼的，有栽赃陷害的，有用命厮杀的，有美色引诱的等等，凡此种种，皆为了功名富贵，满足各式各样的欲望。

吴敬梓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但世人一见了功名，便舍着性命去求他，及至到手之后，味同嚼腊。自古及今，哪一个是看得破的！”

现在网上有名言：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又说有钱人的快乐你想象不到。其实这些只是不得志的人的自我调侃而已。刘慈欣写《三体》的时候，是亿万富翁了吗？限制了他的想象力了吗？没有，反而因为他的想象力高超，才给他带来了财富和名声。至于说有钱人的快乐，也无非就是刺激一下人体的各种感官而已。搜狐老板张朝阳明确告诉你，有钱了也不一定快乐。你想象不到有钱人的快乐，那只说明你要么愚蠢，要么还太单纯，知识和生活阅历不够。

吴敬梓出身官宦世家，年轻的时候家财万贯，后来家中变故，他应对失策，经营不善，又挥霍无度，饮酒作乐成了败家子，生活陷入困境。这就让他有了评论功名富贵的底气。或许用现代的话说那就是“我经历过，也就那么回事，味同嚼腊，没什么意思。”

而王冕呢！就是一个没有经历富贵，但是又保持着文人清高不俗的品质，这让吴敬梓由衷称赞，说他是个“嵚崎磊落的人”。

在小说里，王冕生于元朝末年，就在浙江绍兴的诸暨县乡下居住。七岁的时候死了父亲，十岁的时候，他母亲无法供他读书了，就让他给隔壁秦老家放牛，他欣然答应，还安慰他的母亲说在学堂里闷，放牛倒也快活，想读书的时候，自己拿书去自学。

到十四岁的时候，王冕见雨后荷花，水滴滚绿叶，人如在画中，便生出画荷花的念头。王冕是行动派，撸起袖子就干，画了三个月，纸上荷花便如同刚从湖中摘上来的了。这是天赋，基因里带有这种技能，乡里人见了他的画便喜爱，渐渐出了名。这王冕的画，看吴敬梓的描写应该是写实画，古时没有照相机，写实画的市场很大。当然，到了现在，如果你画画像冷军那样超级写实，也是有市场的。

王冕天性聪明，不到二十岁，就精通天文地理和经史，学着屈原“余幼好此奇服兮，冠切云之崔嵬”，就是头戴高高的帽子，穿着极阔的衣服，驾着牛车，载着他的母亲在花明柳媚的乡间游玩高歌。真应了那句话“真名士，自风流”。

这人一出名，银两自然是有的，麻烦事也跟着上门。时知县为了讨好危素，买了王冕的荷花画作送礼。危素在元朝的时候当过尚书，是个文学家，历史学家，主编过宋、辽、金三部史书。

危素见了王冕的画，十分喜欢，想要认识王冕，交待时知县去请人。然而王冕不愿意被权势羁绊，躲开了去，游历北方，见黄河水改道北流，思忖天下将乱，便还乡。而危素还朝，时知县也升任去了。王冕便在乡间吟诗作画，奉养老母。

又过十余载，天下大乱，朱元璋得了金陵，立为吴王。

一日，朱元璋亲顾王冕住处，欲请王冕出仕，王冕跟朱元璋胡扯一些仁义服人的大道理，婉拒了朱元璋。待朱元璋取得天下，建立大明朝，再遣人去请王冕出山。王冕遁去，隐居会稽山，清贫生活，后来得病去世了。

吴敬梓极赞王冕拒绝出仕，甘于清贫的品德。然而，如此清高的作为，世人未必称赞。事实上，历史上的王冕也是参加科举的，只是没有考上进士，愤而焚书，不再参加科考，倒是合了吴敬梓的脾气。吴敬梓也是考了个秀才，然后不举，也是气愤，不再参加科考。著《儒林外史》，就是他批判泄愤之作。

本来王冕的诗画极好，若是攀附权贵，钱财轻松可得，然而他竟然为了摆脱名利，拒绝为权贵服务，为了少惹是非，选择隐居起来。这样当了农民，偶尔卖画，但收入不高，又不能搞自媒体，拍视频，玩直播，渐陷贫困，连累家人跟着受苦挨饿，虽然他心有内疚，但终不改脾性。

他在《南归》诗中写道：“磊落同谁语，孤高与世违。”可见他的性格如此，也难改变了。

按照俗人的看法，王冕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没有赚到钱养家，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妻儿。他只要放弃一下清高的品德，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现在我们无法知道，他的母亲、妻儿对他是否抱怨过，是否争吵过。据我所知，现在就有一些艺术家，内心也是清高的，但是受不了家人的指责，不得不干一些哗众取宠的事，博得一些名气，赚取一些金钱，满足家人的物质欲望，求得片刻清静。

王冕携妻隐居九里山，最后在贫病中去世，坚贞不屈的品格令人尊敬。然而，我倒不一定学他，因为压力太大了。孔子也有自己的坚持，不怎么顾家，他的妻子时常吵闹，终于导致圣人离婚，叫人感慨啊！

吴敬梓极力赞扬王冕，着重写出范进中举时众人的丑态，然而，我是一个俗人，倒也理解范进的努力和坚持，也渴望时来运转，为家人挣得荣华富贵。正因如此，更能明白王冕保持清高的品质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