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王家惠：曹雪芹家的几门亲戚

倚月临风 2020-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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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寅时代，曹家颇有几门阔亲戚，亲戚之间组成一个关系网，互相照应，《红楼梦》关于四大家族的描写应该是真实的反映。曹寅的姑姑即雪芹的曾祖姑嫁给甘国基，这是一个清初大有名的人物，曾任直隶巡抚、云贵总督，吴三桂造反时死于难，康熙皇帝对他的死很是伤悼，灵柩到京之日，亲派当时权倾一时的舅舅佟国维率大臣到芦沟桥迎接致奠。甘国基的儿子也就是曹寅的表兄甘国璧也是一个很有名的人物，曾任云南巡抚、镶白旗副都统、正黄旗都统。

曹寅的一个妹妹嫁给傅鼐，傅鼐十六即为雍正皇帝侍卫，当时雍正还在藩邸，没有登极呢。雍正做皇帝，傅鼐遂做汉军镶黄旗副都统、兵部右侍郎、盛京兵部侍郎，乾隆以后署兵部尚书，授刑部尚书。

此外他家与清前期最有权势的家族傅恒家也有姻戚关系。

这些我们都不必详说了，只说两家——李煦家和平郡王纳尔苏家。

曹寅的女儿，雪芹的姑母嫁给平郡王纳尔苏为福晋（或称福金，满语，即夫人，这是亲郡王嫡妻的专称）。清朝宗室封爵分为十四等，由和硕亲王至奉恩将军，郡王位于世子之后，居第三等，但是这个平郡王却比一般的亲王还要厉害。原来凡是宗室封爵都是依次递降的，唯有八个王位因为当初开国立有大功，不在递降之列，世世封王，谓之世袭罔替，民间称为"铁帽子王"，平郡王就是其中之一，原称"克勤郡王"，后改称"平郡王"。平郡王的直系祖先是努尔哈赤的次子代善，代善的儿子岳托封为克勤郡王，至纳尔苏已历五世，纳尔苏的儿子福彭于雍正四年袭封平郡王，以后又连任镶蓝旗满州都统、宗人府右宗正（专管宗室事务）、玉牒馆总裁（主修皇室宗族的谱牒）、定边大将军等，乾隆登极以后任正白旗满洲都统，乾隆十三年去世，年四十一岁。他是雪芹的大表兄，又与雪芹同时，与乾隆皇帝的私交也甚好，曹家败落之后再度中兴，很可能与他大有关联。至于李煦，我们可以专门谈一谈，因为他牵涉到剧中的重要人物绮筠。

绮筠

（一）

绮筠在电视剧《曹雪芹》中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但也不是毫无根据。

剧中的绮筠是雪芹的表妹，是他的恋人，是《红楼梦》的忠实读者，也是第一个批注者，她的斋名为脂砚斋，她实际上是第一个红学家，是红学这一当今显学的开山祖师。前面说过，关于脂砚斋的研究，在红学中已经成为一个单独的分枝，谓之脂学，《红楼梦》这部书以手抄本的形式面世，是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个名字流行，脂砚斋在这部书的批语中对于小说的主旨、重点都做了说明，而且透露了许多后半部的情节，对于一些在修改当中删掉的情节也做了说明，她对小说的创作过程和作者身世有很深的了解，甚至参与了小说的修改。对于这样一个人物，究竟是男是女？和雪芹是什么关系？红学界一直众说纷纭。清人裕瑞说他是雪芹的叔辈，今人胡适说他是雪芹的堂兄弟，甚至就是雪芹自己。周汝昌先生独具慧眼，揭出脂砚就是书中的湘云，因为据笔记记载，有人见过一旧本《红楼梦》，书中述贾家败落后，宝玉沦落街头击柝为生，遇到同样沦落为乞丐的史湘云，两人结为夫妻，故书中有"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回目。脂研斋在批语中也透露出她是一位女性，与作者关系极其亲密，而且说话高声大嗓，和书中湘云颇相似。我是服膺这个观点的。有趣的是我国著名收藏家张伯驹先生曾收藏一块砚台，便名脂砚，砚盖上刻有明代著名妓女薛素素的小像，砚背刻有明代著名文人王稚登的一首五言绝句，明确指出此即"素卿脂砚"，显系薛素素用过的东西，砚侧则刻有"脂砚斋所珍之砚，其永保"几个字，此砚曾为清末大有名的丰润人端方收藏，后归张伯驹先生。砚台发现后引起好多红学家的兴趣。我在剧中把绮筠写成李煦的孙女，后来的脂砚斋，根据就在这里，当然，光靠这些还不够，还要有别的证据。

这就要谈到李煦。

李煦与曹家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是雪芹祖父曹寅的内兄，他的妹妹（一说是堂妹）是曹寅的妻子，他便是雪芹的舅祖。他与曹寅一样，深得康熙帝的信任，做了很长时期的苏州织造，康熙帝为了让他和曹寅弥补大量的亏空，曾让他和曹寅轮流主持两淮盐政，曹寅去世后，一切后事处理也都由他来担当。

绮筠

（二）

李煦也是满洲正白旗包衣，祖籍山东都昌，本姓姜，清兵袭扰关内时，他的父亲李士桢被掠入军中，被一李姓佐领收为继子，便姓了李，李士桢官做到广东巡抚，是当时有名的清官。李煦生于清顺治乙未（公元1655）年，卒于清雍正己酉（公元1729）年，康熙十三年（公元1674）年，十九岁即因"恩荫"做了内阁中书舍人，后又做知府，三十一岁被召回内务府做康熙帝的侍卫，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公元1692）年三十七岁做苏州织造，一直到雍正元年被解职，抄家，整整做了三十年织造官。

无论是织造官还是盐差，都是很有中饱私囊机会的肥缺，然而李煦官声甚好，能够急人之难，有"李佛"之谓。可是雍正皇帝一登极，首先便把李煦免职，接着便是收监抄家，名义上是因为在任上大量的亏空，实际上是因为他和皇室关系太深，卷入了康熙晚年诸皇子之间的政争，雍正把他作为政敌首先收拾了。

在康熙中晚年，太子屡立屡废，各皇子之间争储夺嫡，党争激烈，形成所谓太子党、皇长子党、皇四子党、皇八子党，各派之间"情同水火，势如敌国"，李煦作为皇室家奴，又做着极有财力的织造官，自然成为各派牢笼的对象，他想不卷入也难以做到。在肮脏的政治争斗中，象他这样的人物就如风中的羽毛，急流中的小舟，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只能靠运气。他的运气不好，站错了队，没有站到皇四子胤祯一边，所以胤祯一上台，首先做的就是剪除其他皇子的党羽，李煦也就自然而然地倒楣。李煦被抄家之后，家俱等项先经为雍正篡权立有大功的年羹尧挑选，其余入官，二百多名家口在苏州就地变卖，可是因为是旗人，一般人不敢买，卖了将近一年没有卖出去，又是雍正帝下诏，先经年羹尧挑选，其余的押送北京，交崇文门监督发卖。在这种情况下，李煦一家把年幼的孩子偷偷寄顿到至亲曹家扶养，应是理中应有之事。所以有学者推测曹家确有李家孙女寄顿在曹家，为雪芹的表妹。我们看一下《红楼梦》，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就是在扬州任"巡盐御史"，而他"本贯姑苏人氏"，李煦也是家居苏州，任"巡盐御史"时的办公地点却是在扬州。八十年代初苏州报刊曾登载一篇文章，记录了苏州故老的传说，说《红楼梦》中的林黛玉确是李煦的孙女，名李香玉，在李家被抄后寄养在曹家，所以在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贾宝玉给林黛玉讲故事时说偷香芋的小耗子对众耗子说："我说你们没见过世面，只认得这果子是香芋，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直接点了林黛玉的真名字。当然，传说归传说，未必真是那么一回事，但是也不应当完全当做不稽之谈，往往在传说中掩藏着某些历史的真实。有趣的是当我写这个剧时，并不知道苏州当地有这个传说，知道，是在本子写出以后，中国电视剧中心举行了一次剧本讨论会，文学界是李国文先生参加，刘心武先生作了书面发言，红学界是周汝昌、蔡义江、胡文彬同志参加，在这次会上，著名红学家、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蔡义江教授赠给我他的一部新著《蔡义江论红楼梦》，我是在这本书里看到了这则报道，心中颇喜无意间的接榫。

绮筠

（三）

还有一个人物可能和李煦家有关，就是《红楼梦》中堪与钗、黛比肩的史湘云，史湘云是贾母史太君的侄孙女，也是金陵人氏，自幼父母双亡，曾在贾家寄养，贾宝玉身边第一得力的大丫头花袭人就是先服侍史湘云的，后来史湘云回到她的叔父忠靖侯史鼎家，她还有一位叔父是保龄侯史鼐。据小说脂批透露，史湘云后来也和宝玉一样沦落街头，两人意外相逢，结为夫妻，过着"寒冬咽酸齑"的艰苦生活。

我们知道曹寅的妻子是李煦的妹妹，李煦的孙女正应是曹寅夫人的侄孙女，李煦有两个儿子，一个叫李鼎，一个叫李鼐，书中出现了史鼎和史鼐，很耐人玩味。人们习惯上把以蔡元培先生为突出代表的索隐派红学称为旧红学，把胡适先生开山的考据派红学称为新红学，旧红学说《红楼梦》是写别人家的事，新红学说《红楼梦》是写曹雪芹自己家的事。旧红学姑且不论，单就新红学说，就有学者试图把历史上的曹家人物故事与小说中的贾家的人物故事逐一排比，现今也还有学者在小说中寻绎曹家的史实，我也曾经写过文章寻绎小说中透露的有关丰润曹家的史实，并在红学研讨会上宣读过，但我并不以为小说中的所有事件人物都可以和历史上的曹家对号入座。象《红楼梦》这样一部描写刻画入木三分的伟大现实主义杰作，没有切身经历绝对写不出来，其中肯定隐含了大量曹家的史实，但是它既然是一部小说，又不可能象报告文学那样完全照本实发（就连报告文学也不可能是新闻一样的"报告"，它还有一个"文学"在里面，也即提炼加工的过程），它肯定是要经过艰苦的提炼升华虚构的过程，生活不可能给作者提供那样一个很文学化的大观园，也不会提供那么多的很文学化的典型人物。因此我们既不能忽视小说中透露的很明显的自传性特点，也不能忽视小说中同样透露出来的"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艰苦创作过程，这里面的度很难把握，需要长时间的摸索寻味。但既然有这样一些可以寻绎的线索，在创作剧本的时候，为什么不可以加以利用呢？我因此便在这个基础上虚构了绮筠这个人物。可以说在她的身上既有林黛玉的影子，也有史湘云的影子，但既不是林黛玉也不是史湘云，她只是李绮筠。

李煦收监之后，在审理过程中又审出他曾为八皇子胤禩买过五名苏州女子，这一下就坐实了他是胤禩一党的罪名。胤禩是雍正帝争夺皇位过程中最有力的对手，雍正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于是在雍正五年二月被流放到打牲乌拉，当时他已是七十三岁的老人，只带了两个仆人上路。打牲在满语中意为渔猎，乌（去声）拉意为差役，以此为地名，是说此地人以渔猎为生，旧址在今吉林省吉林市北乌拉街，当时属蛮荒边远之地，与位于黑龙江省宁安县的宁古塔一样是专门流放犯人所在。诗人李果这样记述李煦被流："牛车出关，霜风白草，黑龙之江，弥望几千里，两年来仅与佣工二人相依为伴，弊衣破帽，恒终日不得食……"有人记述打牲乌拉流放者的处境说："今乌拉得流人，绳系颈，兽畜之，死则裸而弃诸野，乌鸢饱其肉，风沙扬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