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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课改:从“语文”走向整书阅读

 盐心Jaffe 2020-12-29

但落实到学科教育和课程建设这对矛盾,具体如何操作,仍是探索的焦点。本期我们介绍的重庆市沙坪坝区森林实验小学的实践经验,尤其展示了其间的微妙平衡。

当一所学校有了足够的阅读氛围,首先就意味着突破语文课程的局限性。

阅读,不再仅是一种拓展,不再仅是“语文”,而是关于文学、艺术、哲学、科学、生命的一种整全式思考,成为学生建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基础,也是基础教育核心素养培养的必由之路。


孩子们在阅读课上主动要求站上讲台发言

2019年刚开学,一则“大学教授给小学生回信一万字”的新闻就悄然刷屏了重庆森林实验小学老师和家长们的手机。

这位教授不是别人,正是本刊去年11月号曾报道的封面人物:四川大学哲学教授刘莘。如今,他开发的《刘教授经典导读课》也走进了森林小学的课堂。这封万字长信正是回答学校五年级孩子们提出的各种阅读的“哲学问题”。

在孩子们看来,刘教授导读课给他们最大的感受就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有了“系统思维”,第一次发现书本里还有这么广阔的思想世界。而在刘莘看来,孩子们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仿佛让他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但是,一个导读课真有那么大力量吗?这个故事还必须回到重庆森林实验小学已经进行四年的“整书阅读”课程改革。

“把整本书阅读挤进课堂”

眼见为实,4月,记者一到重庆,就首先进了信中提到的五年级杨义昕老师的课堂。今天的阅读课,是《安德的游戏》。


刘莘教授也来到森林实验小学观课

课堂上,杨义昕播放了《安德的游戏》读后导读视频,并随后提出问题:

“请分别站在人类、虫族和宇宙的视野来看虫族行星的毁灭,你认为这是恶的结果吗?谁该为这个结果负责?”

同学们纷纷发言:

“虫族有自己的文明,而人类却把它毁灭了。每个行星就像宇宙的孩子,宇宙为它们骄傲,也会心疼它们。应该由人类来负责。”

“地球的资源是永恒的吗?当然不是。如果我们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人类不用负责,人类也是为了生存,就如《三体》所说:生存,才是文明第一法则。”

……

两派意见相持不下,一番讨论后,杨义昕接着提问:“假设一片森林,是树木、灌木、鸟类、小动物多好呢?还是森林里只有一种植物和一种动物好呢?”

“不管是《流浪地球》还是《朝闻道》,或者是《诗云》都描写出了宇宙的浩渺,但宇宙的浩渺需要智慧生命去感知,虫族星球的毁灭,就意味着少了一种感知宇宙的方式。”一个孩子接着回答。

杨老师继续点拨,“那谁该为此负责任呢?”孩子们各抒己见并努力维护自己的立场。


阅读课上的热烈讨论

课后,校长黄玲不禁感慨:这些孩子都有慈悲心,也有思维的深度,思维的火花都溅到了自己身上。

在她看来,孩子们的思维活跃、见识开阔,首先得益于阅读量之大。这学期开学不久,有的学生就已经读完了三四十本书。而这样的班级也不是个例,每学期带领孩子读完2~3本经典好书,已成为森林小学大部分语文老师的教学自觉。

“我们可以说是把整本书阅读‘挤’进课堂的。”杨义昕开玩笑说。

他举了一个例子。五年级下册有篇课文叫《祖父的园子》,其中一个问题是:园子里哪些事物能让萧红感到自由?

理论上说,学生只要抓住文中的关键信息都能回答。但在杨义昕看来,若没有通读《呼兰河传》,甚至没有读过《生死场》进行对比,就不会深刻体会到萧红的苦难,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残酷与封建,“自由”这个词就对孩子的情感态度甚至价值观丝毫没有影响。

杨义昕提出的问题,正是长期困扰语文教育的大难题。一方面,为了控制教学进度,很多老师长期以来只满足于教材,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好词好句的灌输式教学。另一方面,虽然儿童阅读教育如火如荼,但如何与教材教学有机统一,仍是难题。

“我们的思维和情感是有图景的、整体的,但语文教材大多数课文都是节选摘录,断断续续的节奏,很不适合让孩子学深思深。传统的语文教学也只是纠缠在知识和技能。这恰恰是违背孩子天性的。语文教学,没有突破学科限制,就很难实现育人的价值,实现智慧的增长和人格的成长,最终沦为一种工具。” 黄玲校长对记者说。

正是在这种困境下,从四年前开始,重庆森林实验小学在“森林文化”的影响下,开始推行整本书阅读改革。

学校在每学期开始,为各年龄段学生分级配备必读书目(以每本书50本复本书籍为单位)和推荐选读书目,并在一学期读完。同时,教师研发校本课程,并开设多彩语文课程和阅读课程。

除了整个学校营造阅读氛围外,学校还与沙坪坝区图书馆联合举行“馆校共建,梦想阅读”活动,图书馆定期根据孩子的阅读需求配送图书。按照项目计划,每天中午12点50分到1点20分,各个班级在班级图书管理员的带领下进行自主阅读。同时,学校还发动家长的力量,推行亲子共读。

这种大量阅读都为今天将整书阅读与语文课程整合奠定了基础。


森林小学与沙坪坝图书馆联合举行“馆校共建,梦想阅读”活动中孩子们在宣传板上贴满了自己的阅读计划。

“思想,是宇宙中最伟大的风景”

在整书阅读推进下,孩子们的阅读能力和兴趣迅速提升,然而还是达不到深阅读层次,缺乏思维的深度和广度,更无法将阅读和自己的生活学习相关联。教师也容易混淆作为整本书阅读的“课程”与语文单篇文章的教学,导致阅读课堂越来越像传统语文课。

而这,恰是黄玲最不愿看到的情况。

很偶然的一次交流机会,杨义昕发现了“刘教授经典导读”。这是由超星平台推出的经典阅读课程。

不同于市面上其他阅读课程,出身哲学的刘莘,将文学、艺术、科学和哲学相结合,提出了一套整全式的课程指导,促进儿童思维成长,引导儿童理解世界、理解人生、理解自我。

于是杨义昕开始尝试将整本书阅读与《刘教授经典导读》相结合。通过启发式的引导,呈现精彩片段,并提出有价值的问题,激发学生阅读整本书的欲望。

但杨义昕也发现,要想运用“刘教授经典导读”的方法,落实到实际课堂,首先面临的难题还是和教材教学的平衡。教材是知识点,而导读课则是问题导向式学习,有可能进行更深层次的结合吗?

上学期结束后,杨义昕就进行了一个大胆的尝试。利用寒假时间,通过视频课的方式,把新学期的语文课让学生提前自习,并从今年新学期开始,将所有语文课都整合成整本书阅读课。

他组织孩子看电影、写读后感、画思维导图、改编剧本进行表演等方式加强引导,让孩子们一步一步深入理解文本。

到目前为止,已有十二个班级通过自愿报名的方式加入课程,学生阅读能力及思维方式都发生了显著变化。

学生阅读后画的思维导图

许智成和陈思儒都是杨义昕班级的学生,这学期已经读了三四十本书。许智成尤其喜欢历史书籍,《春秋战国》《史记》《三国演义》都看了,其中《三国演义》还看过不同版本的。他最近还开始尝试读《孙子兵法》,尽管自己大部分看不懂,但最神奇的是,有时候一句话竟让他想到《安德的游戏》。他问记者:“兵者,国之大事,战争对世界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而陈思儒最爱读的则是文学和诗歌。其中最爱的是冰心的《繁星》《春水》,泰戈尔的《飞鸟集》《新月集》,而且开始尝试自己写诗。“我觉得写诗是最好的寄托思想的方式。我都想好了,以后也要出一本诗集,名字就叫《轻语》……”陈思儒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

而和杨义昕不同,汪俐君老师则选择“压缩课堂”的方式进行阅读教学。

比如每节课要学习的生字,汪俐君会把整个单元的生字归类,提手旁一类,草字头一类……分类教学;相关主题的文章,则结合整本书阅读进行。比如有关生命主题的,汪老师就带着大家阅读《夏洛的网》;有关性格与成长的,就带着阅读《窗边的小豆豆》。

通过这样的调整,汪俐君的班级在四月初就上完了原本需要一学期课时的六个单元。

但在汪俐君看来,这样的“压缩课堂”并不是单纯的整合知识教学,而更重要的是给学生思考和讨论的时间空间。

课堂提问环节,小组合作学习已成为常态。在《夏洛的网》导读课上,汪俐君就让其中一个小组自主讨论关于“差异很大能否成为朋友”的问题。有个孩子一直站着不说话,其余三人都在等他。过了好一会,他问了一个问题:什么叫做差异?

当时汪俐君一愣,心想:四年级的孩子怎么会连“差异”都不懂,一边在心中暗责自己失职,一边准备给孩子解释。但没想到小组长已经深入浅出解释出来了:“差异就是个体,是你和他之间的不同,所以差异就是不同点。”

只见那孩子恍然大悟,马上举一反三:“奥威尔和夏洛是有差异的,但不妨碍它们成为好朋友。那我成绩不好,他成绩好,但我们也可以成为好朋友,是这样的吗?”

“是这样啊”,教室里的同学都发出了会意的笑声。

“你会发现,孩子不是不明白‘差异’的意思,他其实是更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到底什么是深阅读?其实我们成人自己要首先学会等待,等待孩子自己用自己的思考和语言去填满它。”汪老师对记者说道。

在“压缩课堂”“翻转课堂”的实践下,老师们也找到了越来越多来鼓励整本书阅读的方法:阅读积分奖励、故事会、知识竞赛,还通过网上阅读平台进行的“互联网+整本书阅读”活动……

通过网上阅读平台进行“互联网+整本书阅读”

正是在这样的阅读氛围下,杨义昕班级的学生商议,由12名代表给刘莘写了十二封信。多年没读过纸质书信,刘莘感动不已:“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12封信,就像童年的12个不同的侧面。”

陈思儒还记得刘教授回信里那些似懂非懂的话:

你们是正在破土而出的种子,总有一天你们会领略到天地间的诸多风景,而包含着科学、文学、艺术、哲学等等的思想,是宇宙中最伟大的风景……阅读最重要的目的就是促进思维能力,唯有思维,是不会被人工智能时代的机器算法所代替的。

“我想永远留在这里”

“让我们生机勃勃地成长为最好的自己”,森林小学的这句校训可以说在学校整书阅读改革的氛围中得到了最好的体现。教师、学生和家长都在阅读中成长着。

“这种方式可以激发学生的阅读行为,让他找到阅读的乐趣,从而主动去阅读一些书籍。同时,对学生来说,我们要提高他们的阅读能力,这方面的能力很重要。”重庆市沙坪坝区教师进修学院督学胡巨波说。

杨义昕的书单列得密密麻麻,包括大量心理学和文史哲类书籍。他现在为自己的专业成长道路做计划,最大的愿望就是报考四川大学哲学系的研究生。

“孩子的思维开阔灵活,有时可能比我们还厉害呢。而想要给孩子们一个更广阔的阅读世界,前提是你自己就要大量阅读,读书就像入魔了一样。”

杨义昕之前还担心,假期上完语文教材这种“翻转课堂”会不会对孩子的成绩造成影响,但几次测试下来,孩子们不仅在语文成绩上取得了更大的进步,而更可喜的还是生活和品格的成长。

“我有个妹妹,以前总是吵架。我一直觉得母亲偏心,有时候明明妹妹做得不对,为什么反而责怪我。但现在我知道了,妈妈对我们的爱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上毫无保留爱你的人可能只有我们的父母。”许智成对记者讲起自己阅读《小王子》和《窗边的小豆豆》的影响。

这样的小细节还有很多:石永涵的妈妈回忆,有次从超市回家,通过小区门禁时,发现孩子双手都拎着东西,还用身体靠住铁门不让门禁关闭。问了半天,石永涵说,“有个老爷爷要进门呢,我把门抵着他就不用自己开了”,妈妈回头一看,一位满头白发的老爷爷拄着拐杖在走过来。

梁睿作为大队干部,陪一年级同学参观刘伯承故居时,梁睿发现公园门口的护栏破损,很容易刮伤别人,他就用自己的身体挡在护栏前面避免其他同学撞伤,自己的衣服却被刮破了……

杨义昕还记得有位家长说,孩子有一天回家,问他什么是生命的意义,把他问蒙了,甚至有些羞愧。作为一个成人,他几乎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于是就认真地和孩子一起讨论。有一次,家长问孩子,故人和敌人只有一笔之差,有什么区别。孩子说,这一撇就像时间这把刀一样,可以将敌人渐渐变成故人……家长也说不清为什么,竟热泪盈眶。

这种交流让家长也“成长”了。

现在,一到下课时间,孩子们最爱去的恐怕就是校园操场旁那个摇奖转盘。转动转盘后指针随机指到其中一个奖品,“一支铅笔”“主持一次升旗仪式”“小盆栽”……还有很多书籍奖品,“一套《哈利波特》”“一本《父与子》”“一本谜语书”……

记者好奇之下转了几圈,旁边热心的学生马上上前解释:“自己转的不算数,要班级组织来转才可以。”

原来这个转盘是班级积分到一定数目才可以转,记者表示自己想抽中 “一套四大名著”,这位五年级的学生却说,自己早都读完了,而他今年的目标是读完生日时姑姑送给他的一套动物小说,沙坪坝区图书馆更是常客。

正说着,旁边一位三年级的孩子也凑过来,告诉记者,他现在在读《平凡的世界》和《巴黎圣母院》,姐姐上初中,最近在看《悲惨世界》,好几次都看哭了。

不远的朗读亭,几个戴红帽子的小志愿者正记录着大家的年级班级和朗读篇目。午间休息时间,学生们都可以自由选择来这里朗诵喜欢的短文、诗歌。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


学校设立了有声朗读亭,以多种形式鼓励孩子们阅读

“我觉得如果可以,我们学校有个初中部多好,我想永远留在这里。森林很大,有各种树木,有鸟儿的巢穴、还有松鼠,自己就像一头鹿。虽然腼腆,但是就像鹿有角一样,有时候脾气不好。在这里遇见了各种小伙伴,觉得非常开心。”

五年级的邓逸炀觉得还有一年就毕业了,非常不舍。

整书阅读到底是什么?这位孩子或许已经给了我们最好的答案:在森林里,阅读像呼吸一样自然。

2019/5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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