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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万杰/妻子的往事

 黄堡书院 2020-12-30

黄堡文化研究 第502期

妻子的往事

张万杰


妻子的童年是不幸的。每每提及,她会黯然伤神,情绪波动。我不会触碰她这根敏感的神经,好多年前,她让我把她这段尘封的记忆写写,我思考良久,迟迟没有动笔,一是不愿重提此事让她伤感,再是我这个人说话不善遇回,总觉得亲人之间忠言逆耳利于行,苦口良药为了病。我这恨铁不成钢的作法常常使她不能苟同。特殊的成长环境,铸就了她执拗、坚韧、不服输的性格。

【一】

妻子出生在古镇海拔最高的那个小山村。那儿一年四季一场风,初一刮到三十。距我家三道梁两条沟,直线距离不过十余华里,但在四十年前仿佛相隔千山万水,遥远天涯。

妻子姊妹五个,上有大她三岁的姐姐,下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父亲十八岁走出这个小山村,先是在榆林工作,后调省城至退休。她们和母亲相依为命,住在那孔下屉子石棚窑洞里,潮湿又黑暗。

妻子的母亲二十岁嫁到郭家,一连生了三个女孩,惹得奶奶很不高兴。奶奶是旧社会过来人,三寸金莲,封建思想严重。爸爸每次回家,奶奶常提母亲的不是,久之,爸爸对母亲常常发无名火,闹冷暴力,她们加在中间左右为难。长此以往母亲变得少言寡语、神情木然。

这天黄昏,妻子拾柴回家,见母亲怀抱妹妹不停地抽涕,妻子以为母亲又和奶奶吵架了。半晌,母亲才颤颤巍巍地说,西安来电报说你爸不在世了,让家里来人尽快处理后事。妻子的三伯和大大翌日乘火车赶往西安,途经七八个小时奔波,到西安已是中午十二点,两人来到家门口叫门,开门的正是妻子的父亲。他们面面相探,都感到惊奇。落座后,妻子的父亲忙问,老家有什么事吧?二位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没事没事,我们农闲了来古城游玩几天。

吃过晚餐,两人才委婉地把事情经过如实向妻子的父亲说了。妻子的父亲一时纳闷,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事后方知,妻子的父亲在单位是干部,为人正直,坚持原则。走得端行的正,但也得罪了个别人。这只是一些小人搞的恶作剧罢了。

1970年初春的一天,妻子放学回家,见村子来了许多人,甚至有警车。妻子回到家中,既不见母亲又不见姐姐,只见母亲把饭给自己盛在锅里,问邻居得知,母亲被叫到大队部去了。妻子三步并作两步飞也似的来到大队部,看见母亲坐在那儿颤颤巍巍、像筛糠样发抖。听姐姐说,户族的堂兄任生产队出纳,堂兄说丢失了队上400元钱怀疑是母亲偷的就报了案。

七十年代四百元,那可是个天位数字。大队干部开导母亲说,你只要把钱交出来,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否则要在你家搜!母亲仍然淡定地说,那就搜吧。大队干部见母亲软硬不吃,也没证据,天察黑就让母亲回家了。

妻子的堂兄听说要搜查,从自家柴火堆下取出埋藏的现金,趁月光从窑背上把钱撒到自家院子,气喘吁吁地跑大队部,“钱回来啦!钱回来啦!”警察随来人到他家,借助手电光,捡起院子的现金和丢失的相符。案件也就不了了之。

遭遇这次打击,妻子母亲一病不起,在西安住院一年,于1971年农历6月17日含恨撒寰西去,英年39岁,抛下五个年幼的孩子。妻子那时不懂事,只知道母亲胃里长了个瘤子,若干年后,问父亲得知母亲得的是胰腺癌。

母亲弥留之际,告诉妻子和姐姐,她死后把她埋在门前杏树下,若有人欺负你们她能照应。一个勤劳善良的母亲,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多么地无奈又无助啊!不由叫我潸然泪下......

妻子与我

【二】

妻子的母亲去世后,奶奶年且六十。本应是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年纪,充当了母亲的角色,身心疲惫、心力憔悴,经常自言自语,像祥林嫂样,“侠妈健在的话,把她娃就管了”忽然一夜间白了头。

妻子的父亲为减轻母亲负担,第二年春节后,把老母亲和三个年幼的孩子接往西安。奶奶走后,妻子和姐姐相依为命,度日如年。抬水要到二里外的泉底沟,潺潺泉水流得缓慢,得大半天等。姐姐上高中后,一周回家一次,妻子一个人担着半桶水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老师郭胡北惊讶地说,这么小人担这么大桶!妻子村子那时还没有电磨子,磨面要到七八里外舅家的村子,生产队照顾她们。每次磨面时,准许她们使役生产队的毛驴,年轻力壮的大大将装粮食的口袋扶上驴背,姐姐前边牵着,妻子在后边赶。姐妹俩最担心的是毛驴吃路边草,毛驴低头一吃草,口袋掉下她俩怎么也扶不上去,只好路边等人帮助。

舅家人忠厚、善良,管电磨子的表哥万才跑前忙后,管吃管喝,记得那时磨一百斤面八毛钱。表哥从没收过她们的加工费。

1973年5月妻子在姨妈的撮合下与我定婚。当时只有15岁,傻傻的,啥都不懂,全在大人的安排下。见面是在东堡子姨家那孔砖窑洞里,若大的窑洞只有15瓦灯泡,光线昏暗。妻子问我,家里几口人?啥成份?你悦意不悦意?我问了妻子同样的话题。前后不到三分钟,当我走出窑门发现姨着急的在窗下偷听,发现我慌忙逃去,闹得我也十分尴尬。

定婚后,妻子第一次来我家,是盛夏的一个午后,太阳西斜,不热不冷,她由姨妈领着来到我家,我睡在院子父亲夜晚看护果末的床上,怀里抱只花猫,全然不在乎她们的到来。

她们走后,母亲担心的说,“个子咋恁低!脸黄歇歇的,好像有啥病样!”。是啊,在那年代,在那样的家庭,遭遇那么大心灵创伤,她能健健康康吗!好在后来环境改变后,个子长高了,身体健壮、端庄秀丽了。

1974年妻子被省体委摩托队特招。当时招考表已填,政审关都过,就待通知。当我得知消息,与妻子作了开诚布公的长谈,我这辈子为对父母尽孝,三次放弃改变命运机会,但我也不能太自私,为了自己也让妻子放弃前途!我说,你要走,我们和平分手。后来妻子为了和我在一起,放弃走入大城市,在那个年代,是多么难能可贵!仅凭这点,我应感激她一生。

1981年农历10月13日,23岁的妻子和我结婚。在当时,也算晚婚。按乡俗搬嫁妆去了八人,大客是二姐夫,送嫁来了四十余人,走的北岭里崎岖山道。待客早晨是玉米面饸饹,中午喝酒是四个菜,两荤两素,主食是大米烩菜。那时大米难买到,托人情找关系只能买百十斤,不足部分只好用白玉米糁狗尾续貂。

左一为岳父

【三】

妻子结婚不久,农村实行了责任制。我家分得十二亩土地,好坏远近面南面北分为八块,刚分队,生产力落后,加之大锅饭人们粮食缺怕了。家家户户几乎都种小麦,一个夏收结束,个个像从非洲来的,面如包公。一些男方在外工作缺劳力的家庭,有收麦恐惧症,遇到割麦就后跑(拉肚子)。刚开始,用镰刀割,发展到钐,才到今天的收割机。

我家十二亩麦子,天气不打扰,整整半月才碾打结束。割沟南麦子时,妻子不小心把左手心割了个火柴把长的血口子,只揉碎刺蕀(学名它叫小葪)水浮上,用手绢一包扎继续割麦,若放到今天去医院至少缝十针八针的。

1984年麦子成熟时,遇多日连阴雨,麦子长在地里、堆在场里长出麦芽,妻子从三姐那学来经验,着急地抱其麦子碌碡上摔,真是把精成遍了。

1987年因天雨村子里两户村民土窑洞倒塌,七人死于非命。村上号召建砖窑,告别土窑洞。我当时犹豫不定,认为老庄子刚刚翻新改造,妻子说,过几年人家都搬走了,剩你一家!在妻子的鼓动下,我们又重新备料、挑地基、打胡基、垫窑背,用两年时间建起三孔砖窑洞。于1988年搬迁新居。

1989年6月9日,麦收在即!这天母亲突然流鼻血不止,妻子和我把母亲送新川医院,入院三天鼻血还没止住。大雨中,妻子和我在吊庄韩改正的帮助下,把母亲又转矿医院,风雨中,妻子草帽淋黄,衣衫湿透,整个人像个落汤鸡,那种画面至今记忆犹新。经八天治疗母亲才转危为安。

母亲出院后,麦子熟燋,在姐姐、姐夫的帮助下,妻子和我白天收割拉运,晚上连续作战,连碾三场,赶天明还要把麦子扬出来。好在我那时1300元买了个手扶拖拉机派上大用场。一个礼拜才把麦子收完。妻子的手腕痨就是那时得的,后来但见劳累就复发。

妻子是个争胜好强的人。她一生没走出城市,她不想让孩子走自己的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未来,她寻情眷念、找熟人、托关系,让儿子学厨师、修摩托、装空调等。2014年女儿考上大学,为筹女儿的学费,她年近半百,跟着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去新川、灯泡厂、染织厂织编织袋。早晨出门带两个冷馍,星星满天才回家,每天工作都在12小时上,周末倒班,要连续工作24小时。

重游古居思绪万千

一次妻子去染织厂上班,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她急着赶时间,一下车摔倒在地,跌了个“沟子堆”,半晌起不来,到医院医生说骨盆轻度裂位,让住院治疗。她没有听医生的话,到药店买了瓶红花油,就这样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用红花油擦擦。

有次倒班回家,她一个人走到新川坡天已经乌黑了,她累得实在迈不开脚步,忽然身后来辆三轮灯光照着她, 她招手一挡,三轮没停开走了。她昏倒坐地上,正好这段盘山公路称U字型,三轮车师傅回头看见她坐在地上以为她病了,把她捎到村子。听妻子说,开三轮的好像是吊庄村的,但不知叫什么名字。好心人,你的形像永远镌刻在妻子的心中。

一晃荡,妻子和我走过近四十年岁月。她性格豁达、乐观,对朋友不设防,对亲人无心机,说话直来直去,从不藏着掖着。这都是人性中的优点。但世道复杂,人生的道路并非一片坦途。遇到刁人,那就成为缺点。正像俗语讲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但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张万杰(网名:仗义执言),铜川黄堡屽村人,喜欢阅读,爱好写作。1986年在“西安作协文学院”结业,发表处女作《老范的烦恼》。在《铜川报》《陕西日报》陕西农村报》《起飞线上》等刊物,发表随笔、散文、新闻稿件百余篇。


【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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