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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非子》解读 存韩第二

 书虫907 2021-01-02

古风藏书

《韩非子》解读

存韩第二

韩事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蔽,入则为席荐。

韩国将秦国当作宗主国来侍奉已三十余年,对外,为秦国提供屏障,阻止东方各国的进攻;对内,就像草席和坐垫一般屈居在下,听任秦国使用。

出外,为秦国作屏障护卫,入内,为秦主铺席垫荐。

扞蔽:藩屏。扞,同“捍”。席荐:草席,草垫。

秦特出锐师取韩地而随之,怨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

秦国只要派出精兵攻取别国领土,韩国总是追随其后,怨恨结于诸侯,利益归于强秦。

特:但凡,只要。

悬:结。

据王先慎《韩非子集解》,“秦特出锐师取韩地而随之”为“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

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

况且韩国向秦国进贡尽职,与秦国的郡县没有什么不同。我就是秦国的一个郡县。

贡职:贡物、赋税。

今臣窃闻贵臣之计,举兵将伐韩。

现在我听说陛下贵臣存有将要发兵伐韩的计谋。

贵臣:联系后文分析,当指李斯。

夫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则诸侯必灭宗庙,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计也。

赵国聚集士兵,豢养提倡合纵的人士,准备联合各国军队,深知秦国实力不被削弱,则诸侯必定灭亡,打算西向攻秦来实现它的意图,这已不是一朝一夕的计划了。

赘:缀连。

今释赵之患,而攘内臣之韩,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

如今秦国丢下赵国这个祸患,而要除掉像内臣一般的韩国,那么天下各国就明白赵国合纵攻秦的计谋是正确的了。

攘:排斥。

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

韩国,本是一个小国,而要面临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君主受辱、臣子劳苦,君臣上下相互共忧患已经很久了。

修守备,戒强敌,有蓄积,筑城池以守固。

修筑了防御工事,警戒强大的敌人,又有储备物资,筑城墙、挖护城河以便固守。

今伐韩未可一年而灭。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

现在如果伐韩,很难一年就灭掉它。如果攻克一个城池便要退兵,那么秦国的力量就会被各国看轻,各国势必会联合起来摧毁秦军。

权轻:实力被看轻。

韩叛则魏应之,赵据齐以为原,如此,则以韩、魏资赵假齐以固其从,而以与争强,赵之福而秦之祸也。

韩国背叛,魏就会响应,赵依靠齐国作后援,如此,就是韩、魏资助赵国,并以齐国为凭藉巩固合纵,进而与秦争强,(从战略上讲)这是赵国的福气,秦国的祸害。

原:同“援”。

资赵假齐:资助赵国,以齐国为凭藉。

资:资助。

假:凭藉。

从:同“纵”,合纵。

夫进而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则陷锐之卒,勤于野战,负任之旅,罢于内攻,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非所以亡赵之心也。

秦国进而击赵不能取胜,退而攻韩不能攻克,那么冲锋陷阵的士兵疲于野战,运送粮饷物资的队伍疲于内部的粮草军饷供给,那等于集合困苦疲劳的军队来对付赵、齐【韩】两个大国,这是不合灭韩本意的。

勤:劳苦。

罢:同“疲”,困顿。

负任之旅:运送粮饷物资的队伍。

内攻:同“内供”,内部的粮草军饷供给。

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此句主词为“秦”。合群,聚合群集;苦弱,困苦羸弱。有人认为:“以”、“共”二字为衍文。 “以”不是衍文。“以敌”,用来敌挡。二万乘:当指赵与韩,“进而攻赵,退而攻韩”可证。按周礼,天子万乘,诸侯之国千乘。战国末各诸侯国称王,亦称万乘之国。

亡赵:当为“亡韩”。

均如贵臣之计,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陛下虽以金石相弊,则兼天下之日未也。

如果真按贵臣的计策行事,那秦国必定成为各国的攻击目标。陛下即使像金石一般长寿,那也不会看到秦国兼并天下的日子。

均:读为“洵”,信。一说,均,同也,谓同其计而用之。

质:箭靶。兵质,用兵的攻击目标。

虽以金石相弊:犹言与金石同寿。弊:坏。以,或为与。

未:未有,无。

今贱臣之愚计,使人使荆,重币用事之臣,明赵之所以欺秦者;与魏质以安其心,从韩而伐赵,赵虽与齐为一,不足患也。

现在我的打算是:派人出使楚国,用重金收买掌权大臣,讲明赵国欺骗秦国的意图,派王室公子到魏国为质以取信于魏,率韩伐赵。即使赵与齐联合,也不足为患。

重币:重金收买。

与魏质:派王室公子到魏国为“质子”以取信于魏。

二国事毕,则韩可以移书定也。是我一举,二国有亡形,则荆、魏又必自服矣。

攻打赵、齐的事解决之后,韩国的问题只要发一道文书就可以解决了。这样,秦采取一个行动就使赵、齐两国呈现灭亡的趋势,如此,楚、魏也一定会主动降服。

二国:齐、赵。

亡形:灭亡的趋势。

故曰:“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审用也。

所以说“兵器是凶残的东西”,不可不慎用。

以秦与赵敌,衡加以齐,今又背韩,而未有以坚荆、魏之心。夫一战而不胜,则祸构矣。

拿秦和赵相抗衡,加上齐国为敌,现在又排斥韩国;而没有什么用来坚定楚、魏两国联秦的措施,(秦伐韩)这一仗如果打不胜,那么就要构成大祸。

衡:同“横”,连横。

计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

计谋是用来决定事情成败的,不能不郑重考虑。

韩、秦强弱在今年耳。且赵与诸侯阴谋久矣。

究竟赵、秦谁强谁弱,今年便见分晓。再说赵国和其他诸侯暗地图谋秦国已经很久了。

韩、秦:应为“赵、秦”。

夫一动而弱于诸侯,危事也;为计而使诸侯有意我之心,至殆也;见二疏,非所以强于诸侯也。

现在秦出兵攻韩不能取胜,就示弱于别的诸侯,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制定计策而使诸侯起心算计秦国,是最大的危险。出现上述两种漏洞,不是在各诸侯面前称强的办法。

意我:算计我(秦国),意指攻打韩国时在赵、齐、魏、楚等大国之间造成对秦国极为不利的连锁反应。

见二疏:暴露出两种疏漏。见:同“现”,表现,暴露。

臣窃愿陛下之幸熟图之!夫攻伐而使从者间焉,不可悔也。

我希望您有幸能仔细考虑这种情形,攻伐韩国而使合纵者钻了空子,后悔也来不及!

熟图:仔细考虑。

从:合纵,指主张联合抗秦的人。间:有机可乘。

下为第二节:

诏以韩客之所上书,书言“韩子之未可举”,下臣斯。臣斯甚以为不然。

秦王诏令把韩非的上书下达给臣李斯,书中说韩国不可攻取。臣李斯认为韩非的说法非常不对。

本节内容为李斯上秦王驳议韩非书。其中的“韩子”,是对韩国君主的贬称。“子”系借用周爵五等(公、侯、伯、子、男)之说。韩君早已称王,李斯刻意贬称为“子”。

下为李斯语:

秦之有韩,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虚处则然,若居湿地,著而不去,以极走则发矣。

秦允许韩之存在(秦因有韩的存在),就像患有腹心之病的人一样,闲暇无事的时候也很苦恼,如果居住在潮湿的地方,停留不去,虽可苟安于一时,但一旦快速走动疾病就发作。

虚处:无事闲居。

然:(hài),苦恼不堪的样子。未见此义。

著(zhuó):同“着”,附着。极,同“亟”,急。意思是:患有腹心之病的人,闲暇无事的时候也很苦恼,如果居住在潮湿的地方,停留不去,虽可苟安于一时,但一旦快速走动疾病就发作,比喻平时秦国就很担心韩国,一旦实施统一六国的大业,韩国必然牵制秦国战略计划的有效实施。

夫韩虽臣于秦,未尝不为秦病,今若有卒报之事,韩不可信也。

韩虽已臣服于秦,未必不是秦的心病,现在如果有紧急上报的事情,韩是不可信的。

卒:同“猝”。卒报之事:突然告急的事情。

秦与赵为难,荆苏使齐,未知何如?

秦与赵为敌,荆苏出使齐国,不知结果如何?

荆苏:秦国使者,事迹未详。

以臣观之,则齐、赵之交未必以荆苏绝;若不绝,是悉赵而应二万乘也。

依我看,齐、赵两国不一定因荆苏的劝说而绝交;如果两国不绝交,秦就要发动全国的兵力来应付两国的强大兵力。

赵:应为“秦”。 是悉赵而应二万乘也。比较:则合群苦弱以敌而共二万乘。“而应”与“而共”。

夫韩不服秦之义,而服于强也。

韩并非臣服于秦的道义,而是屈服于秦的强大。

今专于齐、赵,则韩必为腹心之病而发矣。韩与荆有谋,诸侯应之,则秦必复见崤塞之患。

现在秦集中兵力对付齐、赵,韩就一定会成为心腹之病而发作起来。韩与楚如果谋划攻秦,诸侯响应,那么秦国必定再次重蹈兵败函谷关的覆辙。

崤(xiáo)塞之患:山东六国进攻秦国的祸患,因崤山与函谷关系秦国东部要塞,故名“崤塞之患”。

非之来也,未必不以其能存韩也为重于韩也。

韩非此次来秦国,未必不是想以存韩来求得韩的重用。

辩说属辞,饰非诈谋,以钓利于秦,而以韩利窥陛下。

巧语连篇,文过饰非,欺诈算计,以便诱骗秦国,窥探陛下的意图,从而谋取韩国的利益。

辩说属辞:雄辩连贯的说辞。属:连缀之意。

钓:骗取。

夫秦、韩之交亲,则非重矣,此自便之计也。

如果秦、韩交往亲近,那么韩非就会被重用,这是利于他自己利益的计谋。

臣视非之言,文其淫说靡辩,才甚。

我看韩非的言论能够文饰其奸邪之说华丽之辩,很有才华。

文:文饰。

淫说靡辩:奸邪之说华丽之辩。陈奇猷《韩非子新校注》以“文其淫说,靡辩才甚”为句,可备一说。

臣恐陛下淫非之辩而听其盗心,因不详察事情。

我担心陛下被韩非的辩说迷惑而听从他的野心,以至于不详察事情的真相。

淫:惑。

盗心:盗贼般的野心。

今以臣愚议:秦发兵而未名所伐,则韩之用事者以事秦为计矣。

现在以我愚见:秦国发兵而不说明讨伐对象,那么韩国的执政者就只得奉行臣事秦国的策略(以求自保)。

臣斯请往见韩王,使来入见;大王见,因内其身而勿遣,稍召其社稷之臣,以与韩人为市,则韩可深割也。

请允许我去见韩王,让他来晋见;大王接见时,趁机扣留他,不要让他走,随后召见韩国执政大臣,用韩王做人质和韩国交易,就可以割取韩国大量土地。

内:纳。

因令象武发东郡之卒,阅兵于境上而未名所之,则齐人惧而从苏之计,是我兵未出而劲韩以威擒,强齐以义从矣。

接着命令蒙武派出东郡的士卒,在国境上陈兵窥伺但不说明所要去的地方,齐人就会害怕而听从荆苏的计策而与赵绝交。这样,秦兵不出境,强劲的韩国就被我们用威势擒获,强大的齐国就会被我们用道义感化。义,宜也。齐国将会从自身利益考虑而听众苏荆的计策。

象武:蒙武,秦国武将。蒙骜之子,蒙恬、蒙毅之父。

东郡:秦国郡名。

闻于诸侯也,赵氏破胆,荆人狐疑,必有忠计。

其他诸侯听说后,赵人胆战心惊,楚人犹豫不决,从而奉行忠于秦国的计策以求自保。

忠计:楚国奉行忠于秦国的策略以求自保。

荆人不动,魏不足患也,则诸侯可蚕食而尽,赵氏可得与敌矣。楚人不动,魏不值得忧虑,那么其他各国就可被我们鲸吞蚕食,就可以和赵国较量了。

愿陛下幸察愚臣之计,无忽。

希望陛下仔细考虑我的计策,不要疏忽大意。

秦遂遣斯使韩也。

于是秦派李斯出使韩。

下为第三节,为李斯出使韩国时上韩王安书。

李斯往诏韩王,未得见,因上书曰:

李斯前往求见韩王,但却没能如愿,于是上书说:

昔秦、韩戮力一意,以不相侵,天下莫敢犯,如此者数世矣。

“过去秦、韩同心协力,因此互不侵扰,天下没有一个国家敢来侵犯,这样已经很长时间了。

一世三十年。

前时五诸侯尝相与共伐韩,秦发兵以救之。

过去五国诸侯曾相互联合起来一起攻打韩,秦出兵前来援救。

韩居中国,地不能满千里,而所以得与诸侯班位于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

韩位于中原地带,领土不满千里,之所以能和诸侯并列于天下,君臣上下都得以保全,是代代相教侍奉秦所起的作用。

班:列。

先时五诸侯共伐秦,韩反与诸侯先为雁行以向秦军于关下矣。诸侯兵困力极,无奈何,诸侯兵罢。

先前五国诸侯共同讨伐秦,韩反而与他们联合起来,并充当先锋,在函谷关下与秦军对阵。诸侯兵困力极,无奈之下,只好退兵。

雁行:行军。

关:函谷关。

杜仓相秦,起兵发将以报天下之怨而先攻荆。

杜仓任秦相时,调兵遣将,向其他诸侯寻仇,首先攻打楚国。

荆令尹患之,曰:“夫韩以秦为不义,而与秦兄弟共苦下天。已又背秦,先为雁行以攻关。韩则居中国,展转不可知。”

楚国令尹十分担心,说:‘韩认为秦不义,却与秦结成兄弟共同荼毒天下。不久又背叛秦,充当先锋去攻打秦的函谷关。韩居于中原地区,反复无常,不可信任。’

展轉:反复变化。

天下共割韩上地十城以谢秦,解其兵。

诸侯各国一起割取韩国上党地区的十个城池向秦谢罪,解除了秦军的威胁。

夫韩尝一背秦而国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听奸臣之浮说,不权事实,故虽杀戮奸臣,不能使韩复强。

可见,韩曾背秦一次,国家便受威胁,国土便被侵夺,兵力衰弱,一直延续至今。之所以造成这种局面,是因为听信奸臣的空话,不权衡事实的利弊,所以即使杀掉奸臣,也不能使韩重新强大起来。

今赵欲聚兵士,卒以秦为事,使人来借道,言欲伐秦,其势必先韩而后秦。

现在赵欲集合士兵,突然进攻秦国,派人来韩借路,说是想攻秦。它的趋势是必定先打韩而后击秦。

陈奇猷《韩非子新校注》以“今赵欲聚兵士卒,以秦为事”为句,亦通。

且臣闻之:“唇亡则齿寒。”夫秦、韩不得无同忧,其形可见。

况且我听说:‘唇亡则齿寒。’秦、韩不能没有共同忧患,这种情形显而易见。

魏欲发兵以攻韩,秦使人将使者于韩。

魏欲发兵来攻韩,秦派人将魏的使者送到韩,藉以恐吓魏不可轻举妄动。

秦使人将使者于韩:秦国派人将魏国的使者送到韩国,藉以恐吓魏国不可轻举妄动。

今秦王使臣斯来而不得见,恐左右袭曩奸臣之计,使韩复有亡地之患。

如今秦王派我来却得不到召见,我怕您身边的大臣又要重演过去奸臣的计策,使韩再次发生丧失领土的祸患。

袭:承袭。

曩:以往。

臣斯不得见,请归报,秦、韩之交必绝矣。

我得不到召见,请让我回国报告,那么秦韩关系必将断绝。

斯之来使,以奉秦王之欢心,愿效便计,岂陛下所以逆贱臣者邪?

我出使韩国,秉持秦王使两国交欢的心意,希望进献对韩有利的计谋,难道陛下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接待我吗?

愿效便计:愿意奉献有利于韩国的计策。

效:奉献。

便:利益。便宜。便计,便宜之计。

逆:迎接。

臣斯愿得一见,前进道愚计,退就菹戮,愿陛下有意焉。

我希望见大王一面,进前陈说愚计,然后再接受死刑也不迟,希望您能认真考虑我的建议。

菹(zū):中国古代把人剁成肉酱的一种酷刑。

有意:多加留意,放在心上。

今杀臣于韩,则大王不足以强,若不听臣之计,则祸必构矣。

现在即使把我杀死在韩国,您也不会因此而变得强大;但如不听我的计策,那么必将给韩国带来祸患。

秦发兵不留行,而韩之社稷忧矣。

秦已发兵,日夜兼程赶往韩国,韩国的政权已是岌岌可危。

不留行:不拖延进军。

臣斯暴身于韩之市,则虽欲察贱臣愚忠之计,不可得已。

就算把我李斯暴尸于韩国之街市,那么陛下即使想考虑我向您效忠的计策,也不可能了。

已:同“矣”。

边鄙残,国固守,鼓铎之声于耳,而乃用臣斯之计,晚矣。

边境残破,国都拼死坚守,战鼓轰鸣,杀声震天,那时才想采用我的计策,为时已晚。

且夫韩之兵于天下可知也,今又背强秦。夫弃城而败军,则反掖之寇必袭矣。

再说韩的兵力早已被天下看透,如今又背叛强秦。如果军队弃守城池,打了败仗,君主身边隐匿的反叛力量必将乘虚袭击城邑。

反掖之寇:君主身边隐匿的反叛力量。掖:同“腋”,腋下,身边。

城尽则聚散,聚散则无军矣。

城邑丧失完,民众就散了;民众一散,军队就没了。

城固守,则秦必兴兵而围王一都,道不通,则难必谋,其势不救,左右计之者不用,愿陛下熟图之。

如果坚守城池,那么秦必将兴兵将大王包围在孤城中,使其道路不能通行,难以做出恰当的部署,这种形势就无法挽救,左右近臣的计策又不周全,希望大王仔细考虑。

道不通,则难必谋:首都与前方交通断绝,就很难有妥善的策略。

不用:不周。

若臣斯之所言有不应事实者,愿大王幸使得毕辞于前,乃就吏诛不晚也。

假如我李斯所说有不符合事实的,希望大王能让我上前把话说完,再杀我也不迟。

秦王饮食不甘,游观不乐,意专在图赵,使臣斯来言,愿得身见,因急与陛下有计也。

秦王饮食不甘,游玩不乐,心意全在谋取赵国,派我前来传话,希望您能亲自接见,为的是急于和大王商量计策。

今使臣不通,则韩之信未可知也,夫秦必释赵之患而移兵于韩,愿陛下幸复察图之,而赐臣报决。

如今我这个出使的大臣不能与您相见,那么韩对秦的忠诚就无法弄清。秦必将放弃赵的祸患而移兵于韩,希望大王再次仔细考虑这个问题,然后再判罪也不迟。”

赐臣报决:犹言“赐臣之罪”,上书套语。报决:判罪。

【疏解】

本篇原名《存韩第二》,为《韩非子》之第二篇,内容由韩非子上秦王书、李斯上秦王及韩王书三个部分组成,【可见此书乃后人编辑而成。】因韩非子在篇中主张先赵后韩且和平解决韩国问题的战略,故名“存韩”。事件的历史背景发生在始皇十四年(公元前233年,另一种说法根据《史记·韩世家》记载,当在始皇十五年,即公元前234年),秦将桓【齿奇】攻打韩国,连拔平阳、武城、宜安等城池,韩国告急,遂起用长期郁郁不得志的韩非子出使秦国。本篇第一部分内容正是韩非子到秦国后给秦王的上书。当然,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还以文学家的浪漫笔调描述了一个更富传奇色彩的故事情节:韩非子的《孤愤》、《五蠹》等雄文传到秦国并为秦王所目睹,顿生相见恨晚之感:“嗟夫!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这时候李斯赶紧从旁进言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于是秦王派兵“急攻韩”,当韩国战事吃紧顶不住的时候,急忙派遣韩非子出使秦国,此即《韩世家》所谓:“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从上下文分析,秦军进攻韩国,主要动机似乎在于满足秦王一见知音的要求,结局“秦王悦之,未信用”的表述,更加强了读者的这种印象。其实,抛开有关韩非子出使秦国的传奇色彩,仅仅从历史视角分析,韩非子出使秦国当是奉韩王之命而游说秦国放弃其先韩后赵的战略方针的,之所以派遣韩非子去秦国,韩国这方面固然存在秦王欣赏韩非子从而便于游说成功的考虑,但认为秦国攻打韩国的原因是“冲冠一怒为知音”,则是一种浪漫主义的表达方式,因为先韩后赵始终是秦国统一六国进程中的既定战略方针。

本篇主题围绕秦国应该先赵后韩还是先韩后赵这一战略问题展开。韩非子认为,秦国首要的敌人是赵国而非韩国,主张秦国应该用重金收买的办法稳住楚国,再以质子的方式取得魏国的信任,然后联合韩国军队,重点打击赵、齐两国。此时秦国只需以和平方式收编改造韩国军队,顺利占领韩国(其实这种想法中更暗含怂恿秦赵二强相争从而为韩国争取更多战略主动权的意味),而一旦赵、齐被打败,战略形势便对楚、魏极为不利,他们也会主动归顺。针对韩非子的观点,李斯上书秦王进行批驳,认为秦国欲集中主要力量对付赵国,必须首先解决近在咫尺的韩国问题,从而提出“割韩”、“惧齐”、“吓赵”、“疑楚”、“孤魏”这一先韩后赵的战略方针,并献上诱骗韩王到秦国谈判进而将其扣押以要挟韩国割地的妙计。李斯出使韩国而非韩非子回韩国复命的历史事实充分表明,秦王是采纳了李斯的意见而非韩非子的观点,而从逻辑角度和军事战略角度分析,韩非子先赵后韩的观点确实存在太多漏洞,因为秦国不会真正相信曾背叛过它的韩国会死心塌地地跟随秦军南征北战,而且更重要的是,楚、魏、赵、齐诸国对于秦国东征的野心早就洞若观火,因此,是否能够成功说服楚、魏中立,存在太多变数,相反,李斯先韩后赵的分析则非常现实。两种战略方针一旦决出高下,韩非子“身死云阳”的悲剧命运亦因此而注定,最终惨死在异国他乡。李斯出使韩国的主要使命,就是诱使韩王到秦国谈判,所以他到韩国后,竭尽威逼利诱之能事,极力称许两国交好的历史,诱骗韩王到秦国,以便生擒之。

韩王避而不见李斯的事实耐人寻味。按理,李斯诱擒之计如果真正能够实现,其“深割”韩国,彻底削弱其实力的战略设想就能取得成功。但是,李斯没有想到的一点是,此时由他出使韩国而非韩非子回国复命,那在事实上已经清楚表明韩国先赵后韩的缓兵之计失败,李斯此时到韩国越是奢谈两国的友好历史,韩王越是充满戒心,就此而言,李斯出使韩国的举动从根本上来说就是多此一举的,因为只要没有韩非子回国复命,要韩王到秦国的势力范围之内跟秦王谈判,诱擒韩王的计策决无成功的可能。韩王不接见李斯,一方面因韩非子未能回国,不相信李斯所言,另一方面又不想直接得罪李斯,授秦以话柄,故而最好的策略就是避而不见。

本篇尚涉及一个韩非子是否爱国的问题,这也是学界长期以来争论不休的问题。一种观点认为,韩非子作为一个出卖宗主国的卖国者,客死他乡的结局并不值得人们同情。另一种观点则认为韩非子的经历、人格都体现了一种忠于韩国的爱国精神。第三种观点试图在“卖国论”与“爱国论”两种观点之间进行调和弥缝,认为韩非子存在既想“存韩”又欲获得秦王重用从而“用秦”的矛盾心态。其实,梁启超早就对学界以当今为标准品评古人“倒着看”的研究方法提出过忠告,强调先秦时期并不存在近代以来西方意义上的“民族国家”概念,所以不能以近代基于民族国家观念兴起的爱国思想来评判先秦古人。其实,至少在韩非子生活的时代,人们心目中始终存在“天下一家”的观念,因为周秦之际周王室虽然从名副其实角度已经衰微至蕞尔小邦的地步,然而直到秦昭王五十二年(公元前255年)周赧王卒而九鼎入秦,周天子象征性的“正统”地位在当时人的思想观念中并非无足轻重,可有可无。根本原因就在于,在战国七雄并争的政治形势下,各国都在互相制衡、掣肘中寻求一种均势和平衡,谁都不愿意“公然”废黜虽无权无势但具有“正统”地位的周天子而予人口实,故而周王能在失去土地和人民的条件下,世代相传一百多年之久。楚顷襄王十八年(公元前281年),楚国联合齐韩两国伐秦,并借此图周。周赧王乃派武公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臣以为不然。夫弑共主,臣世君,大国不亲;以众胁寡,小国不附。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史记·楚世家》)武公讲了一通“天下共”的理由,按照传统的观点来看,这事实上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但结果却出人意料,楚国听了这番话后居然就此罢兵,其中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战国策·东周策》记载温人到东周去,东周以外人之故不纳,于是温人摆出主人的架势教训道:“臣少而诵《诗》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周君天下,则我天子之臣,而又为客哉?故曰:‘主人’。”说明时人观念中没有横亘着后人基于民族情感产生的所谓“爱国论”、“卖国论”。周秦之际基于周天子“正统”地位而产生的“天下一家”观念,亦可从李斯《谏逐客书》及王充《论衡·效力篇》“入楚楚重,出齐齐轻,为赵赵完,畔魏魏伤”的历史回响中得到印证。周王室在周秦之际的象征性存在无疑确保并强化了战国末期的“天下”观念。这对于学界热衷于以带有浓厚现代色彩的“爱国论”探讨先秦士人的政治人格有相当的参考作用。因此,学界所谓“爱国论”、“卖国论”的研究视角虽然称不上错,但是在解释力及精致性方面还是值得做进一步的思考和改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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