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丽军 父亲老了! 年逾古稀的他,腰弯了,背驼了,两条腿也变得僵硬不听使唤了。他再也承受不住桃园繁重的劳作了。 无奈的父亲终于痛下决心,宣布放弃那片他经营多年的桃园! 可是,父亲是多么的不舍啊! 那片桃园,倾注了父亲太多的汗水。 1984年,村里实行联产到户大包干,父亲分到一片河滩地。那是怎样一片贫瘠荒凉的地呀,乱石翻滚,荆棘丛生,薄薄的土层不过两三厘米厚,还大多是沙不是土。父亲从此开始了日复一日改天换地的劳动。先是用尖镐,一镐一镐地刨地,沙(shà,筛选的意思)出里面的石头和草根;再用小推车,一车车把石头和草根推到垄头;然后用小驴车,从5里地远的东山坡一车车地拉来黄土;最后配以一定比例的羊粪、鸡粪,一层层均匀地铺进地里。经过一整个冬天和一整个春天,终于把地整得有模有样了。种上一排排翠绿幼嫩的小桃树苗,就种下了他的希望、他的渴盼。可是夏天来了,雨季到了。河水上涨,漫上了河滩,一夜之间,树倒土流,河滩地又变成了乱石滩。那一刻,父亲有过沮丧,有过懊恼。不过最终,他还是振作起来,重整旗鼓。 修建了坝墙,挡住河水的肆虐;垫高了土层,防止水流的淤滞。终于,地再一次整好了,可以再一次种下树苗,栽出希望。可是,三尺长的树苗栽下去,要浇水,要施肥,要松土,要锄草,要打药,要修枝……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无休无止。 俗话说,十年树木。桃树从初栽到结果,至少需要三四年,到大规模结果的盛果期,至少需要六到八年!父亲就这样不知疲倦地,从早到晚,从春到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整整忙过了三十年! 那片桃园,收获了父亲太多的喜悦! 集体经济时,我家是村里有名的贫困户。孩子多且年纪小,母亲常年生病,家里只有父亲一人挣工分,一家7口的开支用度,确实入不敷出。为此,父母整天唉声叹气,愁眉不展。自从有了这片桃园,父亲把全部的精力、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种桃上,每天披星戴月,乐此不疲。天道酬勤,父亲的劳作有了丰厚的回报。承包桃园的第三年,我家靠卖桃就收入了4000元,第四年6000元,第五年达到10000元!那可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万元户”啊!父母曾经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欢乐的笑容。从此,父亲更加用心尽力了,在他眼里,桃树就是全家的命根子!小心翼翼呵护,耐心精致管理,甚至在桃子即将成熟的时节,吃睡都在桃园,一分一秒也不离开。靠着父亲的用心,桃园的桃子个个红艳艳、脆脆甜,拉到市场就能卖上好价钱。 随着卖桃收入的增加,我家的物质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不仅先后购置了电视、冰箱、洗衣机,而且盖起来六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从低矮破旧的三间西厢房,搬到宽敞明亮的大瓦房的那一刻,父亲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里,都洋溢着满满的欢喜。 那片桃园,承载了父亲太多的希望! 我们家姊妹5个,大姐是最受累受苦的一个。她出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从小忍饥挨饿。上学又赶上“文革”,白白荒废了学业。大姐过早辍学,帮父母一起挑生活。恢复高考后,1980年,二姐成为小山村第一个大学生。为凑够二姐的路费和学杂费,父亲四处借钱。 接下来的几年,三姐、我和妹妹也先后考取了自己理想的学校。好在当时家里开始有了卖桃的收入。面对学杂费用,父亲心里有底,他语气坚定地对我们说:“你们就使劲学吧,学到哪,我就供你们到哪!”那时的父亲是自豪的,毕竟一个普通农家连续出了4个大学生,在当时的小山村着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时的父亲也是自信的,因为,有了桃园的收入,他就有了强有力的经济支撑,可以挺直腰杆,依靠自己的劳动所得供养孩子念书成才了! ……,……! 如今,父亲不得不和他心爱的桃园告别了。 父亲说:“只要我活着,每年我还要到这地里走一走,看一看……” 父亲对桃园的千分不舍、万般难分,我们都看在眼里,也搁上心头了。 几经协商,终于确定二婶家的弟弟接手承包我家的桃园——不需要缴纳一分钱承包费,但前提条件是,务必继续好好管理桃园。 真心希望,桃园始终有情有义——年年春来时,父亲仍然可以到这里来转一转;桃子成熟时,父亲仍然可以摘下一颗尝一尝…… 于父亲而言,桃园不是单纯的桃园,那是他的年华过往、生命维系;桃园在,欢乐就在,寄托就在,梦想就在。插图 王金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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