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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手指作品 | 亲爱的桃子

 我是朱成玉 2021-08-10

亲爱的桃子

◎ 曹淑玲

一进夏日,时令的各种瓜果,樱桃、杏子、李子、桃子、西瓜、甜瓜,像一个个登台唱戏的艺人,迫不及待地候在盛夏的舞台下,盼着登台亮相。随着交通的便利,网络的发展,南方的诸多水果,也鱼贯而入,要抢占半壁江山。

不管何时,桃子是做得上主角的。色泽艳丽,汁多味美,香甜可口不说,她更像温和的女子,性情平和,处处与人为善。人们把桃作为福寿祥瑞的象征,民间素有寿桃和仙桃的美称,俗语里说:“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

我喜欢桃,桃是来自我故乡的水果。

离我家一里地的小村子,有一处桃园,像西游记里的蟠桃园,桃子又大又红,七里八乡的人都羡慕,说那是块风水宝地,孕育出那样甜的桃子。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作为邻村,地与地相连,户与户相望,开了北门,仿佛闻得见饭菜香。然,桃园是不能靠近的,有围墙,有篱笆,有铁丝网,还有守园人。满园桃子关不住,总有一枝桃子出墙来,是诱惑,也是炫耀。可一道两米深,一米多宽的鸿沟,截断一切念头。

直到秋风袭来,桃子快要退出盛夏的舞台,我们这些外村人才有机会进桃园,捡拾小而瘪的果实。

什么时候,能拥有自己的桃园啊。

那天,我刚放学,就听村西头大喇叭在广播:“各家各户注意啦,想承包果园,栽种桃树的人家,到大队来集合……”

我撒开腿撇了同伴往家跑,小路上尘土飞扬,书包在屁股上下翻飞,像腾空的鸟。还没进院子,我就嚷开了:“爸,妈,咱家也种桃树吧。”

祖母扭着小脚走出来,嗔怪道:“丫头家家的,没个稳当样儿,去了,去了,在大队呢。”

我家承包了两行桃树,足足有三十棵。载种桃树的那天,像举行盛大的仪式,各家各户,大人,孩子,老人都到了地里,挖坑,担水,培土,忙得不亦乐乎。

自载种下桃树的那一天起,这个贫穷的小村子,像有了盼头。盼头是日子里的一小节微光,一点点燃着,闪着,不管大小,总有个亮。

第三年,桃园大丰收,桃香溢出来,淌进全村人心里。人们纷纷合计着,卖了桃子,有了闲钱,多赶几次集,扯几尺布,割几斤肉……给尚未动工的房子添几根檩。

一筐筐桃子虔诚地守在路边,收桃子的汽车一辆辆过去,碾碎我们的希望。桃子烂贱,没人愿收,人们只好拉到集市上去卖。祖母,母亲,我,挑出最大最红的桃子,用小笤帚把桃毛轻轻梳理掉,每一个桃都整洁漂亮,粉嘟嘟的,像打扮一新的小婴儿。

父亲套了牛车,拉着母亲和我,还有十几筐桃子。小路疙疙瘩瘩,我和母亲怕桃子受屈,四肢手臂展开,像巨大的怀抱,把桃筐揽在怀里。

大夏天,太阳滚在头上,身上,桃子禁不住晒,本就熟透的桃子越来越软,像我难过的心滴出的眼泪。满集市的人走来走去,看不见桃子的眼泪和我的悲伤。

记得桃园第一个桃刚红了尖,我就被母亲派去守桃园,我家那几行桃树紧临路边,上学的孩子多,桃子还青着,就被顺手牵羊了。我戴一顶小草帽,拿着暑假作业,尽职尽责地看护着每一个桃子,我甚至分得清,哪棵桃树上的桃子最甜,每一个桃子成熟的先后顺序。

奇怪的是,看着这诱人的桃子,我竟舍不得吃了,我喜欢看它们挂在枝头,压弯枝干,像秋千,荡在风里,芳香与甜蜜云彩一般染红了上空。

散集了,只卖出三两筐桃子。父亲问我吃油糕不,他给我买。祖母最喜欢吃油糕,每次赶集,父亲总会买两块。祖母想分给我们吃,父亲总是拦住,祖母一辈子辛苦,一身的病,没吃过几口沾油的食物。

我摇头,说想吃最大最甜的桃。父亲把桃筐搬过来,说;“吃,咱家也开蟠桃宴,管够。”我和母亲笑了,笑出了泪。

桃子熟得越来越快,烂得也越来越多,腐烂的气息弥漫整个村子,有人把一筐筐烂桃子倒进了猪圈。祖母一边吃着烂桃,一边念叨,烂桃不烂胃,吃吧,比白扔了强。

一天,母亲用祈求的眼神问:“骑车子能带妈不,跟妈去卖桃吧?”“不去,太难为情了,同学会笑话我的。”

“妈吆喝,不用你,卖了钱给你几块。”

那个年代,钱像蛰伏在心上的兽,撕咬着人的面子。我骑着一辆旧二八自行车,叮叮当当,一边驮着桃筐,一边带着母亲。

乡间小路七扭八歪,车辙深深的,车子一路跌跌撞撞。很多时候,母亲只能半跑半走似的跟着。

农村人家,忙地里的活,只有到了晌午,才陆续从地里回来。母亲爱咳,嗓子不好,她的吆喝,一点不洪亮,但真诚卖力。见树荫下有乘凉看孩子的老人,母亲就走过去,闲聊几句,买与不买,母亲都会留下几个桃子。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我们总算卖完了桃子,我和母亲开心地数着零钱,一角的,贰角的,伍角的,每一张都汗涔涔,油腻腻。却也弥漫着桃的甘甜,我捧起来,恨不得亲一亲。

来年,很多人家砍了桃树,种了庄稼。母亲没舍得,她说;“娃一样拉扯大,怎能说砍就砍。”

后来,村里的桃树一棵棵被砍掉。只有我家的桃园,因了母亲的挽留,一直留了下来。那些桃树,像报恩似的,结的桃子越来越大,越来越甜。

一年又一年,我的童年比别的孩子多出一份独有的甘甜。

在桃树繁花似锦的一个春天,母亲走了。我悲伤的忘记了桃园,秋天,它们却忍住悲伤,依然挂满了桃子,路过的人见了,都说,你家桃子长疯了,好大好甜啊。

转眼,母亲已经走了好些年了,每年夏天,我都会到桃园,寻几个最大最红最甜的桃子,擦拭干净,捧到母亲坟前,让它们亲昵地依偎着母亲,它们是母亲的孩子。我多想像一颗桃子,再甜一甜母亲的心。

守在母亲的墓前,回想曾经的一切,我不自觉地吆喝了一声——新鲜的桃子喽!又大又圆哦!

注:曹淑玲,金手指成员。此文发表于《当代青年》2021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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