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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作家•散文】王 燕/吃干饭

 曾令琪西南文学 2021-01-12


西南作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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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  干  饭

文/王 燕(四川)

   

  

  

                   
       

请客吃饭是中国人常用的社交礼节。好友聚会、接风洗尘、中榜升职、红白喜事,不一而足。我和多数中国人一样,已记不清自己吃过多少回请,也想不起请亲友吃饭有多少次。而几十年的人生中,有一次被请的经历让我记忆深刻,难以释怀,就是那次“吃干饭”。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中国农村还处于饥饿状态。印象中我插队的生产队多数农民一年只能吃两次白米饭。一次是打谷子那天,生产队的稻谷熟了,第一批打下的谷子多数要交公粮,给每户农家分一点尝鲜。那天,男人们挑着沉淀淀的谷子往公社的粮仓送,妇女们在家碾米做饭。家家户户都吃新米饭,是不掺杂粮的白米干饭,整个生产队都浸润在欢乐中。有的老年妇女煮饭前还会舀一碗谷子,用手一粒一粒的把谷子剝成米,说这样才懂得米的来之不易。还有就是过年时能吃干饭。过完年就开始吃杂粮,红苕、包谷、高梁。吃得最多的是红苕,因为红苕产量高,好一点的家庭在红苕中掺很少的米煮红苕稀饭。小春收了以后就吃麦糊糊,把小麦磨成面,连麦麸一起加水做成糊糊吃。只有家里有重大事情或有客人时才能吃杂粮干饭。

寒露霜降时节,是点小春的时候,生产队要种小麦、胡豆、碗豆。为了防止饥饿的农民偷吃种粮,措施是山上山下两个作业组互派一个人领种子,送到对方组并和对方组一起播种。我是山下组的,我们组的地多在山脚下。因为和山上组的距离远,平时和他们的人接触很少,我这个在当地无亲无故的知青自然成了我们组送种子上山的最佳人选。

那段时间是我插队后一段快乐的时光。因为我每天只需要把种子背上山,然后和妇女们一起把小麦、胡豆、碗豆丢进男劳力挖好的土窝里。早上,我先到保管室,保管员开门后和会计一起秤好种子交给我(这事必须会计和保管一起做),我背着种子,想到这段时间自己不用挖地、挑糞、不干重活,迎着深秋的冷风、上山的泥路走起来轻松了许多,路边泛黄的小草也可爱了。

除了干活轻松,意外的快乐是几乎天天都有人请我吃饭。山上组有不少人和我同姓,在乡亲们心里同姓的是自家人。他们就是我的伯伯、叔叔、哥哥、嫂嫂、姐姐、妹妹了。第一天中午快收工时,副队长四叔给我说:“中午去我家吃午饭”。不用自己做饭!我当然乐意,收工就跟着四叔去他家了。四叔能写会算,温和沉稳,在家里队里都有威信。四妈热情地招呼我在堂屋坐下,四叔放下助头,饭菜就上桌了。红苕干饭,烩青菜、煮白萝卜,竟然还有一碗难得一见的腊肉!

腊肉是过年时留下的。当时的农村每家养一头猪,春天买的猪仔,养到腊月一般都有一百多斤重。猪肥了,临近过年杀了猪一半交国家,一半留下自家吃。杀过年猪,是全年最大的喜事。那阵子全队都洋溢着喜气、空气里飘散着肉香,几乎天天有人请吃年猪汤。杀猪的家庭请亲友共享每年一次的打牙祭。届时,血旺汤、炒猪肝、烧肥肠、蒜苗回锅肉、萝卜炖肉……共九个菜,乡亲们称这一桌菜叫九大碗。客人们八人一桌,一年难见几次荤的庄稼汉们既欢声笑语又客客气气、有礼有节。桌上的长者说:“请!”大家才一齐动筷子,每碗菜都在多次的“请!”中让同桌人得以平均享用。

吃了刨猪汤,半只猪的肉已所剩不多,剩下的肉切成手掌宽的几条,用盐和花椒淹了挂在灶前,薰成腊肉。这就是一家人一年的肉食了。

不年不节的,能吃到腊肉真是意外的惊喜。半肥瘦的腊肉,瘦肉呈暗红色、肥肉白而透亮。四叔四妈不时的夹起腊肉放进我碗里,我嘴里说“你们吃、不客气”,大口享受着这喷香冒油的腊肉。想到这是他们一家平时不舍得吃的,不由想起了小时候听大人说过的一句话:“忍嘴待客”!

从那天起直到点完小春,每天都有人请我吃饭。那时的乡村闭塞,很少有城里人到乡下。乡亲们眼里我是有文化的城里人,其实我只读了两年初中,而他们觉得读过书的城里人体面,所以把我当贵客。青菜、萝卜家家顿顿都有,多数时候有腊肉,没有腊肉的也会炒几个鸡蛋。开始是姓王的各家请,姓王的请完了,异姓的乡亲也挨着请。在乡亲们的热情款待中我也逐渐的习惯了吃请。

五嫂年轻能干,她快人快语、干活或开玩笑都不输他人。那天干活休息时她大声邀请我第二天去她家吃饭,我快乐应允。她和五哥是当年才从父母家分岀来独立门户的,家里不宽裕。第二天中午收工,她风风火火地带着我去邻居家借了块腊肉(借的肉要等过年杀猪时再还)。没想到为了给我吃肉让她欠债欠情!五嫂却面无难色,快快乐乐地做饭煮肉,依然是红苕干饭,青菜、萝卜、腊肉。我和五哥五嫂一起分享了借来的腊肉。

二哥也是当年分家独立门户的。二哥寡言,总是低头黙黙的干活。二嫂个小,身体不太好。妇女们干活时经常家长里短或开玩笑,二嫂很少搭话。在大家聊天嘻笑中,她显得很不合群。随着乡亲们一天天的请我吃饭,二嫂干活时离我越来越远。有时我无意间走到她旁边,她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我不明就里,猜想:也许是知道大家都在请我吃饭,她为要不要请我为难吧。不请吧,没面子,中国人是把面子看得很重的,贫穷的农村人尤其怕人看不起。请吧,有困难,那是一个在多数人都吃不饱的年代,何况他们刚从多子女的父母家分家岀来,还有一个五岁的儿子。想到这里,我也为难了。希望二哥家不要请我,不要因为我增加他们的负担。但我知道,在大家都请了我以后他们很可能是要请我的。我不能拒绝,那样的话他们会以为我看不起他们家,会觉得很没面子。我既不願增加他们的负担又怕伤他们的心,心里想着:该怎么办?

在我有意躲着二嫂后,有一天干活时二嫂走到我身边,怯怯的对我说:“明天中午请妹妹去我家耍。”知道这是二哥二嫂请我去他们家吃饭,我不能拒绝。我爽快且大声地答应了。第二天中午收工,我提着事先准备好的两斤白糖,跟着二嫂去了她家。

走近二嫂家,正在和狗耍的他们的儿子王大毛喊着爸爸妈妈跑了过来,然后好奇的看着我。二嫂说“喊孃孃!孃孃中午在我们家吃饭”。王大毛不诧生,喊我“孃孃”。眼晴看着我手里的纸包,挨着我问“孃孃,这是啥子?”。看着瘦小的大毛好奇的眼神和嘟嘟的小嘴巴,我说“给你买的白糖”。大毛的眼神格外闪亮,说“给我买的白糖”,又转过脸对二嫂说“妈妈,孃孃给我买的白糖!”。二嫂摸着他的头说:“大毛乖,妈妈给你做饭。”接过我手中的白糖说“让妹妹破费!”,然后在放碗和盐的架子上拿了一个瓦罐把白糖放在里面,再把瓦罐放在了架子的最上层。白糖在当时是一般农家很难见到的珍品,二嫂自然很珍惜。转过身,二嫂对我说“妹妹莫笑,我家里脏”。这个一眼就能看遍的家土墙草顶,仅有的一间房中间用篾笆墙隔了下,就成了前后两半间。篾笆墙即用竹条编织成块,然后在上面糊上渗了谷草的泥即是了。篾笆墙隔断的前间是厨房兼猪圈,进门的右边靠墙的位置放了一张裂缝的方木桌,木桌边有三条长木櫈。门对面是泥砌的灶台,灶台侧面是猪圈。灶台后就是那个放碗、盐鑵、糖罐的木架。灶台前有一堆宰了一半的猪草,猪圈中半大的猪从地上爬起来,不停地拱猪圏的木栏。后间有一张简陃的木床,木床上挂着被烟薰成深灰色的纹帐,床上有一床看不清是啥花色的被子。床头边有一个翻盖的旧木柜,床脚边堆了一堆红苕,红苕旁边放了一个大泡菜罈。

二哥进门,带回了刚从地里挖的萝卜、青菜,和我打招呼也是二嫂那句话:“妹妹莫笑,我们家脏”。看着这个家,我不知道说啥好,就坐在那堆猪草边的小木櫈上,说“我来宰猪草”。二嫂生火烧水,然后拿了个木盆在灶房外的水缸里舀水洗菜、洗红苕。进进出出的添柴、洗菜,没话说。我宰着猪草也不知道说啥好,就和大毛搭话,“大毛几岁了?”“大毛跟妈妈赶场没?”“大毛赶场看到了啥子?”……大毛跑进跑岀,边回答我边帮他妈拿菜。二哥拿了个掉了瓷的小盆到里屋去,大毛跟进去了。听着里面开木柜舀米的声音,大毛问:“爸爸、爸爸,你咋舀两碗米呐?”二哥说:“莫闹,孃孃来了,今天吃干饭”。大毛欢天喜地的跑出来,大声喊“妈妈、妈妈,今天吃干饭!”又到我面前,看着我说“孃孃,今天吃干饭!”。二嫂有些难为情,制止大毛,说“莫闹”!二哥把米递给二嫂,二嫂淘了米放进锅里,然后边切红苕、萝卜,边往灶里添柴。大毛兴奋地围着灶台跑来转去,一会儿又踮起脚尖看看锅里,嘴里大声念叨“今天吃干饭”。二嫂滤起半熟的米,和切好的红苕一起放进甑子里,萝卜放在甑脚下的锅里,甑脚周边的水里放青菜,上面蒸红苕饭、下面煮萝卜、青菜,这样就一锅熟了。几个大人都没什么话,只有大毛快乐的跑来跑去,嘴里不停念叨“今天吃干饭!”,给这个沉闷的家添了不少生气。我觉得今天这顿饭做的时间特别长,心里想着吃干饭对二哥一家是多么的难得,请我让夫妇俩承受的压力。不明白这些勤劳的庄稼人,祖祖辈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吃一顿干饭咋就这么难!心情由不安逐渐转为沉重。突然,听到大毛在里屋大声问“爸爸,你拿盖泡菜罈的碗做啥子呐?”二哥压低声音说:“不要开腔!孃孃来了,碗不够,拿这个碗吃饭。”大毛大声在里屋喊:“妈妈,爸爸拿盖泡菜罈的碗吃饭”,接着是“拍”的一声响,一两秒后“哇……”大毛伤心地大哭。二哥恼羞成怒了,大毛从里屋岀来,哭诉着“我又没啥子,爸爸打我!我把大毛搂在怀里,拍着他说“大毛乖,不哭!乖,不哭!”但自己的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下来。大毛止住了哭泣,眼含疑惑的看着我,“孃孃,你咋哭了呐?”我赶紧擦了眼泪说“没有,是烟熏的”。大毛脸蛋上还挂着泪花,看着我笑了,又说“孃孃,今天吃干饭!

饭好了,红苕干饭,白水煮的青菜、萝卜。二哥舀了泡菜罈中的盐水放在桌上,这是醮青菜、萝卜的调料。我和大毛的碗里饭多红苕少,二哥二嫂的碗里满碗的红苕间有少许米饭。坐下来,二哥二嫂都客气的说:“请妹妹来耍,没得菜给你吃”,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是家里没肉。想着这顿饭让他们这么为难。我故意大口吃着青菜萝卜,说我第一次吃泡菜水醮菜,没想到这么好吃,“真的很好吃!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调料”。那酸酸辣辣的泡菜醮水的味道,正如我当时的心情。饭桌上,大毛特别安静,低头大口吃饭,二嫂把醮了盐水的菜放到他碗里,他也不抬头。吃完一碗饭,在二嫂给大毛添饭时,大毛眼里含笑看着我说:“吃干饭!

几十年过去了,绝大多数中国人早已解决了温饱问题,如今的城里人又喜欢粗粮了。一些酒酣肉饱的人已不再吃米饭,餐馆也投客人所好做起了粗粮,一大盘红苕、玉米、山药的组合,美名曰:大丰收。面对美食,王大毛挂着泪花的笑脸常会在我眼前闪现。

                                                                                      作者简介           
      
      作家简介  

  王 燕,中航工业退休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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