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苏记】广东惠州白鹤峰故居：营建新居（下）

白鹤峰看上去有二十多米高，沿江的一面被切削成直壁，且搭起了围墙，因为四周没有遮挡，所以这座小山峰看上去颇为巍峨。山门入口处有一片平地，沿墙的一面有平面图，然其称为“惠州苏东坡祠参观指引”，看来祠与故居并称。

广场的正前方立有东坡雕像，影壁墙上有一个小门，有几个妇女带孩子穿入其中。我看不明白这是什么去处，然到达这里时已经下午四点多，因担心景区关门，故没有尾随他们入内探看。

东坡居室

雕像的左侧就是登山的台阶，该处有两位保安把守，他们首先要求我戴口罩，其次看健康码，履行完程序后告诉我这里免费参观。沿着台阶向上走，走到中段时，左右两侧各有一处仿古建筑，右侧为林婆酒肆，左侧则为翟夫子舍。

东坡在白鹤峰建房前，此处就有这两家居住于此，东坡建新居后，这两家就成为了东坡的邻居。东坡在《白鹤峰新居欲成夜过西邻翟秀才》诗中写道：“林行婆家初闭户，翟夫子舍尚留关。连娟缺月黄昏后，缥缈新居紫翠间。”

访贫问苦

东坡晚上来到建筑工地，林婆酒肆已经关门了，于是他就到翟夫子舍去聊天。复建者为了符合当年的情形，故一并恢复起了这两处房屋。林婆酒肆从外观看上去仅十几平米大小，门口的介绍牌上谈到了东坡在《上梁文》写到的：“年丰米贱，林婆之酒可赊”，同时称东坡也曾赞誉林婆，林婆酒继而广受社会名人雅士喜爱，其所酿之酒销路甚好。可见就是东坡的鼓吹，方使得林婆所酿之酒销路大增，以现在的话来说，东坡也算是直播带货。

走入酒肆中，里面有一位年轻的女士坐在这里，她身后的架子上摆着许多酒坛子，看来这里仍然在卖酒。她的旁边还有一尊真人蜡像，想来那就是林婆，这尊蜡像把林婆塑造的像四十岁上下的妇女，看上去风韵犹存，并非是我想象的老婆婆。酒肆的另一面还有两尊蜡像，两人围坐在方桌上吃菜喝酒，正面的那一位显然是东坡，打横坐侧旁的不知道是不是翟夫子。此人身后另有一块介绍牌，上面更为详尽地讲述着东坡帮着林婆推广酒的故事。

东坡居室内景

接着去参观翟夫子舍，这个院落比酒肆大许多，介绍牌上说，复建的此房面积达222平方米，并称翟夫子乃是北宋惠州名士翟逢亨，因其有学问且品德高尚，故被人称为翟夫子。光绪版《惠州府志》中称翟逢亨是位孝子，虽然很有学问，但不求仕进。同时还提到他曾在嘉祐寺读书，不知道东坡是不是在那里与之相识，如果这个猜测不错的话，很有可能是翟逢亨给东坡提供宅基地信息的。

而今翟夫子舍的正堂有东坡跟翟夫子喝茶的雕像，当然也有可能是喝酒，但翟夫子却是光头形象，不知道他当年与东坡交流过哪些话题。东坡那时虽然缺钱，但每当有客人来拜访他时，他都会拿出酒来招待朋友。当年章质夫做广州太守时，每月会派人到惠州给东坡送酒。但是酒还不够喝，于是东坡用自酿酒来招待朋友。有一次周彦质送来了一些米，东坡在回信中说：“惠米五石，可得醇酒三十斗，日饮一胜，并旧有者，已足年计，既免东篱之叹，又无北海之忧，感怍可知也。”

王朝云影堂介绍牌

看来东坡将所得之米用来酿了酒，然所酿之酒很快就喝完了。比如他在《和陶岁暮作和张常侍》一诗中写道：“米尽初不知，但怪饥鼠迁。二子真我客，不醉亦陶然。”酒喝完了，东坡又去坛子里取米酿酒，方发现坛子也空了，以至于让他想到这是不是老鼠把他的米都搬走了。无米酿酒，只好空口与朋友聊天，东坡超级棒的口才，同样能令人不醉而陶然。

参观完这两位邻居，继续沿台阶上行，来到了白鹤峰顶。进入院门，正前方则是德有邻堂。堂名为东坡所起，其本自孔子曰：“德不孤，必有邻也”，他起此堂名，不知道是否缘于那两位邻居。据说此匾原为木制，清嘉庆六年，惠州知府将其摹刻上石，伊在跋中说：“苏文忠公以宋绍圣三年营新居于白鹤峰，书此额流传至今，虑其朽也，摹勒上石。”

到嘉庆年间，东坡所书之匾仍然健在，而今却不知去了哪里，伊秉绶所摹刻的德有邻堂分刻在四块石头上，此石原嵌在白鹤峰东坡祠的墙壁上。抗战时该祠被毁，张友仁将其收藏在中山公园内的丰湖图书馆，现陈列在东坡纪念馆内。而今我眼前所见的匾额，乃是复制的木匾。

影堂内景

此堂前有三百平米大小的院落，侧墙上有惠州苏东坡祠介绍。上面称苏家人离惠后，当地人将旧居改建为祠，同时谈到了抗战期间，东坡祠毁于战乱。2012年，惠州市委市政府决定恢复此祠，该项目从2015年动工，到2018年完成并对外开放。项目规划总面积达3.36万平方米，然而我在白鹤峰顶上转了一圈，估计其占地面积约一千平方米大小，此处所说的总面积，应当是包括了山体及山下的建筑。

此院中有一口东坡井，旁边立有文保牌，虽然井栏是新修，但有文保牌在，说明这应是当年的旧物。可惜井上盖着金属栏，无法看清里面是否还有水。这口井乃是东坡派人开凿的，此井打出水后，东坡还邀那两位邻居共用。

朝云像

院落的右侧另有一小院，墙上挂着“东坡居室”的牌子。这个小院落中有一组雕像，感觉应当是东坡在访贫问苦，可惜雕像旁没有说明牌。院落的正房就是东坡居所，上面称东坡于此仅住了两个月就再次被贬为海南，而长子苏迈则携带家眷继续在这里居住了四年。

此室面积约十平方米，里面有床榻，墙上有放大的《惠州西湖志》，另外还有一个衣架。屋子看上去有些空荡。对面的一间房面积同样大小，介绍牌上说这是王子霞影堂，此乃清归善县令陈侯所建。虽然王朝云在白鹤峰故居建成前就已去世了，既然这里叫影堂，乃是寄托了人们希望她能居住于此的美好意愿。

康熙版朝云像刻本

以东坡的才气，他当然不缺少女粉丝，《历代诗余》卷五引《女红余志》中所载如下故事：

山谷曰：“东坡在黄州所作《卜算子》云云，词意高妙，非吃烟火食人语。”吴会亦曰：“东坡谪居黄州，作《卜算子》云云，其属意王氏女也，读者不能解，张文潜继贬黄州，访潘邠老，得其详，尝题诗以志其事。”仆谓二说如此，无可疑者，然尝见临江人王说梦得，谓此词东坡在惠州白鹤观所作，兆黄州也。惠有温都监女，颇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闻坡至，喜谓人曰：“此吾婿也。”每夜闻坡讽咏，则徘徊窗下，坡觉而推窗，则其女逾墙而去。坡从而物色之，温具言其然，坡曰：“吾当呼王郎与之子为姻。”未几，坡过海，女遂卒，葬于沙滩之侧。坡回惠日，女已死矣，怅然为赋此词。

井与堂

此处所言的东坡词，乃是著名的《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东坡祠碑介绍牌

该词明确地写明是在黄州定慧寺所作，但有人却认为乃是东坡作于惠州白鹤观。当时惠州有位官员的女儿年方十六，她十分喜爱东坡，自称非东坡不嫁，其家距东坡居所很近，她常在窗外偷听东坡吟诗。某天，东坡察觉后，推窗查看，此女跳墙而走，东坡还是打听到了她是谁的女儿。东坡与此女父亲说，他可以介绍王郎与之结亲，然此后不久，东坡被贬往儋州，该事没有办成，此女抑郁而亡。东坡闻讯后，颇为忧伤，于是写出了此词。

祠碑复制品

看来东坡还是想念朝云，并没有为此而动心。人们为了让他们二人团聚，故于此专设此室，但东坡与朝云分房而居，这倒是符合东坡在惠州时的境遇。此房内挂着朝云像，看上去像是陈老莲笔下的人物。其所本乃是康熙版《惠州西湖志》中的“朝云小影”。

思无邪斋

接着参观左边的院落，此处高低不平，在山间之上建有思无邪斋。堂名本自孔子所说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此乃东坡故居的书斋，东坡写过《思无邪斋铭》：

东坡居士问法于子由。子由报以佛语曰：“本觉必明，无明明觉。”居士欣然有得于孔子之言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夫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吾何自得道，其惟有思而无所思乎？于是幅巾危坐，终日不言。明目直视，而无所见。摄心正念，而无所觉。于是得道，乃名其斋曰思无邪。

匾额

东坡所起此斋之名乃是受苏辙的启发，南宋诗人杨万里写过一首名为《正月十二日游东坡白鹤峰故居其北思无邪斋真迹犹存》的诗，该前句为：

诗人自古例迁谪，苏李夜郎并惠州。

人言造物困嘲弄，故遣各捉一处囚。

不知天公爱佳句，曲与诗人为地头。

诗人眼底高四海，万象不足供诗愁。

王国维在《惠风琴趣》中说：“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想来此语乃是受杨万里该诗的启发。东坡被贬到惠州，虽然有很多的困苦忧愁，但他却写出了那么多的诗词作品，杨万里在诗的结尾处感慨说：

当年醉里题壁处，六丁已遣雷电收。

独遗无邪四个字，鸾飘凤泊蟠银钩。

思无邪斋内景

走入思无邪斋中，里面布置成了书斋的模样，书架上放着一些道具式的线装书。正前方的书桌后有两尊蜡像，东坡在那里写字，苏过在旁边陪侍，手里还拿着一幅画。介绍牌上说，此斋乃是白鹤峰故居的书房，当年东坡谪居惠州时，带着好朋友李公麟所作的《三马图》，东坡建成此宅后，再次展开画卷，为此写下了《三马图赞》。看来这组蜡像展现的就是这个场景。

东坡作跋

清代时人宋湘写过一首《东坡故居》的诗，他说某天早上来到了白鹤峰顶，于此朝拜了东坡遗像。可见在那时还没有蜡像，此房内所挂的是画像，宋湘徘徊在院中，瞻仰了东坡所凿之井，而后他感慨说：“曰德有邻堂，曰思无邪斋。郁郁八大字，千年还复佳。岂非有精灵，海天驱风霾。太守好事者，摹勒重安排。此功亦不小，后世有吾侪。”

白鹤峰最高处

宋湘感慨于伊秉绶对东坡祠的修复，到我登临之时，已经看不到这位大书法家修复后的状况。

东坡作跋

娱江亭

极目粤天舒

思无邪斋的另一侧有一块向下的台地，此处建起了一座二层亭阁，上悬匾额“娱江亭”。拾阶登上二楼，下面是宽阔的东江，放眼望去，惠州景致尽收眼底。于此体味到了心旷神怡、宠辱皆忘。

招鹤亭

迟苏阁

此亭的另一侧有一招鹤亭，介绍牌上说这也是惠州知府伊秉绶所建，看来当年东坡并未建此亭。其侧旁还有迟苏亭，想来亭名有可能是希望东坡能够在惠州多留几天。

燕居楼

之后又参观了燕居楼、三贤祠，三贤祠内有葛洪、陶潜和苏轼的雕像，当年东坡曾前往罗浮山探看过葛洪遗迹，而陶渊明又是东坡的偶像，将这三位大名家并于一室，想来更多的是满足东坡的心态。

旧居最大建筑

三贤祠右侧有一块平地，感觉这里乃是东坡故居的后花园，此处有十几平米的地面罩上了玻璃。介绍牌称这是东坡祠考古遗迹，2014年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组织专业队伍，对东坡祠遗址进行了更多美容文物调查，于此发现了不少文物。只是没有说明那些文物是否与东坡有关。

燕居楼一楼

这一带种植了不少植物，因为大多是南方物种，故我叫不上来名称，但当年东坡建完新居后，写信给程天侔，向他索要一些植物：

白鹤峰新居成，从天侔求数色果木，太大则难活，小则老人不能待，当酌中者。又须土碪稍大，不伤根者。柑、橘、柚、荔枝、杨梅、枇杷、含笑、松、柏、栀子，漫写此数品，不必皆有。仍告书，记其东西。

三贤祠

从这封信同样能体现出东坡的诙谐风趣，他要求程天侔提供的花草树木不能太大，因为太大则难以成活，但又不能太小，因为自己等不及那些花木长大，所以必须要提供不大不小的花木。同时还要带土运来，底下的土竟然多一些，以便不伤根，而后他详列出了所需之品种。展眼望去，眼前所见的植物并无他所列的品种，显然故居的修复者没有按照东坡的要求种上这些植物，当然程天侔是否给他提供了这么多品种，也是未知之事。

东坡为了建这处旧居，花光了所有的钱，他在给王古的信中写道：“某为起宅子，用六七百千，囊为一空，旦夕之忧也。有一折支券，在市舶许节推处托勘请。自前年五月请，不得，至今云：未有折支物。此在漕司一指挥尔，告为一言于志康也。”

葛洪、陶渊明、东坡雕像

读到这段话，真令人叹息，他得到的购物券只能折价转售，即使这样，他依然能得不到现钱，真不知道他是如何筹款建起了这处院落。虽然那时苏迈已授仁化令，但因仁化归韶州管辖，韶州又与惠州相邻，按照朝廷规定，被贬之官的亲属不能在被贬之地附近为官。因此苏迈还未到任就已被罢官，故苏迈也拿不出多少钱来帮助父亲。而东坡花这么大心血，用了一年时间建起的白鹤峰故居，仅住了两个月就被迫离开，他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考古挖掘遗址

站在这个花园内，可看到惠州城另一面的景致，此刻夕阳西下，淡黄色的日光照在东坡旧居上，给这里增添了许多暖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