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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画记】王绂:孟端竹为国朝第一手(下)

 真友书屋 2021-01-26

关于王绂的绘画题材及写生经过,明姜绍书在《无声诗史》中称:“孟端工画山水竹石,每酒酣,对宾客,着黄冠服,意气傲然,伸纸攘袂,挥笔潇洒,奇怪跌宕,不可名状。游太行,出雁门,往来晋、代之间,周览形胜,辄感慨吊古,徘徊不能去。一时人慕其名,争延致之,及观其气貌瑰岸,议论踔厉,益加器重。”

景区售票处

王绂的人生经历使得他饱览了中国南方和北方不同的地理风貌,而他的所见也成为了他的绘画题材。尽管他有着二十年的戍边经历,但其性格并没有变得圆滑,《明史·本传》中称:

绂未仕时,与吴人韩奕为友,隐居九龙山,遂自号九龙山人。于书法,动以古人自期。画不苟作,游览之顷,酒酣握笔,长廊素壁,淋漓沾洒。有投金币购片楮者,辄拂袖起,或闭门不纳,虽豪贵人勿顾也。有谏之者,绂曰:“丈夫宜审所处,轻者如此,重者将何以哉!”在京师,月下闻吹箫声,乘兴写《石竹图》,明旦访其人赠之,则估客也。客以红氍毹馈,请再写一枝为配。绂索前画裂之,还其馈。

壮观的石牌坊

对于意气相投的人,王绂可以赠送自己的画作,但他讨厌的人,即使拿重金来买他也照样拒绝,有人劝他不要这样做,因为会得罪太多的人,但王绂不听人劝。某天,他在月下听到有人吹箫,这种意境令到王绂画兴大发,立即创作了一幅《石竹图》,第二天一早找到昨晚吹箫的人,将画作赠送给对方。没想到的是,对方是一位商人,接到画作后回赠了他一块红地毯,同时要求王绂在《竹石图》上再作添加。看来商人认为多画几笔,画作会更有价值,商人的提议令王绂大倒胃口,立即索回赠画,当面把此画撕掉,把红地毯又还给了对方。

对于王绂的画作,文征明也多有夸赞,他在跋王绂的画作《湖山书屋图》时称:“联六纸而成,修三十尺,耕渔出没,村舍近远,云烟变灭,种种臻妙,非累月构思不可成,岂独今之所少哉!”王绂竟然创作过三十尺长的大画,而画作越大构思越难,可见王绂有着极强的掌控力,这让文征明大为佩服。

文保牌

明王世贞在《题王孟端竹》中说:“孟端竹为国朝第一手。有石室居士、梅花道人遗意,而清标高格又似过之。”尹宣胜在《论王绂的墨竹画》一文中亦认为王世贞的评价有道理:“南宋、元代也都出现过一些画竹名家。至明代画竹名家不胜枚举,其中王绂影响较大,其墨竹,称‘国朝第一’,潇洒磊落,充分表现出竹子的清翠挺拔的特点。”看来,王绂所画墨竹图最受后世所关注,关于他墨竹图的所本,柯羽阳在《再论王绂墨竹画》一文中称:“王绂的墨竹画中或多或少地有着文同和柯九思墨竹的影子。”

验票处

有这样的影子,只能说王绂有可能临摹过文同和柯九思的墨竹,但王绂被后世视为明代绘墨竹第一人,那他必须有超越前人之处,对于这两人的超越,柯羽阳在文中写道:“但王绂之于文同,又有别于文同,且发展了文同。在技法上,文同讲究渲染,不留痕迹,而王绂更注重笔墨的挥洒,追求画面的艺术效果,且时不时有书法的笔意融汇其中;在构图上,文同以折枝为主,而王绂更多的是采用全景式构图,并常与石、鹤、屋等结合画制,形成统一和谐的画幅。”“柯九思的墨竹绘画与其书法艺术有着密切的关联,他所作的《墨竹图》曾自谓‘写干用篆法,枝用草书法,写叶用八分或用鲁公撇笔法,木石用折钗股、屋漏痕之遗意’。这与王绂的‘干篆、枝草、节隶、叶真’的说法,当是一脉相承的。两者都是以书入画,但风格迥异。”

寒山寺山门

以上只是说明王绂曾经临摹过文同和柯九思的墨竹,而他的直接师承则来源于夏昶,虽然他跟夏昶学习绘画的时间不到一年,但夏昶画竹的技巧却基本被王绂所掌握,再加上他个人的构思,终于形成了有着独特风格的墨竹图。

跟王绂有关的另一个画坛公案则是《书画传习录》的伪托问题,张媛在其硕士论文《中国画论典籍中的伪托现象研究——以王绂〈书画传习录〉为例》中予以了详细的分析,此论文没有简单地斥责编辑《书画传习录》的嵇承咸,而是客观地看待了嵇承咸不没前贤作品的美意。

从此桥穿过

嵇承咸出生于乾隆二十八年,他也有绘画之好,在嘉庆十九年刊刻了《书画传习录》,此刊本有三篇《后序》,其一是他的兄长嵇承濬所写:“余弟小阮承咸,弱不好弄,长而嗜古……独好书画,早究心于山水丹青,神追手摹,颇与古会。日者偶游肆上,瞥见是书,携归示余,盖九龙山人原本也……余弟循诵服膺,悉心雠校,补其蟫蚀屋漏之残缺者,订其别风淮雨之讹舛者,又念是书仅及元代而止……数易寒暑……续成全书。”

御碑

嵇承濬夸赞弟弟嵇承咸从小没有别的爱好,只对书画感兴趣,某天在街上偶然看到了一个残本,他将此书买下后拿给哥哥看,经过两人的研究,他们认定这本书的作者乃是王绂,但可惜此书太过残破,于是嵇承咸仔细校对逐渐增补,用了十八年的时间才将此书完成,而后刊刻出了这部名为《书画传习录》的书。而顾应泰在《后序》中也有相类似的说法:“余与小阮交最久,知之最深,小阮少攻举子业,游于鲍若洲先生之门,先生为邑中名宿,兼工书画,暇辄临摹古人。小阮从旁观之,独有会心,性本恬淡,不慕荣名,遂弃帖括而肆力于画,几欲出蓝……一日出所得《书画传习录》一书,示余读之……乃前明九龙山人王孟端先生所著也……小阮顾得之坊间,为之校雠注释,积有岁年……小阮以二九载之苦心,采辑散亡,表章绝业。”

惠山寺大雄宝殿

由此可见,稽承咸并不是伪造了一部书,他只是想不没前贤的作品,所以才下很大工夫进行整理,只是他在整理的时候掺杂进了一些自己的所见。而嵇承咸并不回避这一点,他在该书的序言中写道:“间有阑入近代,则皆咸所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使得后世怀疑《书画传习录》的真伪,谢巍在《中国画学著作考录》中称:“夫校刊古人遗著,首在存真。即有缺略讹舛,亦应仍其旧文,留侯后人考补,岂容以己意擅为增订,致滋来世之疑?”

乾隆诗碑介绍牌

因此,有人怀疑这部书乃是嵇承咸的伪作,但张媛在论文中则认为嵇承咸只是得到一个旧钞本,而后添加上了自己的话。但对于《书画传习录》本身,张媛认为一定不是王绂的作品,其首先从文意上分析《书画传习录》的写法,发现该书在第一段的开题时都会用到八股文的文体格式,例如“知己门”起手一句:“九九薄材,亦须韬晦;三三杂处,贵与知己。发妙理于毫端,写深情于嫌素,此何等事,顾以自适己事为之耶?”

山门的背面

从王绂的生平看,他两度为官,第一次是17岁时被征召入京,第二次是42岁被举荐入文渊阁。这两件事都没有走科举之路,故张媛称:“八股文是明清以来科举考试的产物,对并不热衷此道的王绂来说,必不会浸染过多的八股气习,且八股取士虽产生于明初期,但盛于明中晚期,故王绂行文必不似此。”

院中正厅

《书画传习录》的另一个破绽则是把赵孟頫、吴镇、黄公望、王蒙称为“元四家”,但这个说法始自于明嘉靖年间,此时王绂早已离世。张媛又提到:“又如书中提到吴宽、杨循、黄云、文征明、文伯仁等人,皆于王绂卒后几十年才诞生,经考证,此部分内容系抄袭自嘉靖、万历间人所撰之《画系》。”

王绂的绘画

看来这才是《书画传习录》的硬伤,但以我的愚见,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否定《书画传习录》是王绂的作品。如前所言,嵇承咸对该书的校刊用时十八年之久,并且他也明确地称,该书在出版时掺杂进去了自己的所言。然而,嵇承咸所得到的原本,今已不知所踪,后世所见仅是他整理后的刻本,如今已难以分得清哪些是原文哪些是嵇承咸的添加。既然如此,那些文中的硬伤会不会是嵇承咸添加进去的呢?

乾隆皇帝题字

可能正是因为画名,王绂在永乐十年三月又召入朝中拜中书舍人,而此时的王绂已经51岁,而后他两度随从明成祖朱棣前往北京,可惜他在55岁时便去世了,否则,他应该展现出更多的艺术才能。到如今,王绂的故居和墓均找不到痕迹,但当年发生竹炉故事的听松庵仍然在无锡的惠山公园内。

雅致的内厅

虽然我已几次前往惠山探访前贤遗迹,却未曾认真地欣赏过听松庵,故2018年7月26日,我再次来到了锡惠园林文物名胜区。此程前来乃是由梧桐带我开车前往,虽然今天时断时续地下着雨,但我们到达时雨却停了。步入古街,在售票处见到了无锡的文史爱好者王伟丰先生和顾群涛先生。此前我与两人仅是微信交往,到今天方第一次见面,两人身上所特有的江南文人气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这里还有一些刻石

我们一同走入景区内,也许是下雨的原因,景区内游客很少,这跟我前几次所来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在没有人的状况下游览这样的景区,眼前所见果真比以往清晰了许多,因为人声嘈杂时,很难让自己静心留意眼界所及的点点滴滴。

未见拓片

沿着中轴线一路向前走,又看到了那棵巨大的银杏树,树后即是惠山寺的大雄宝殿,此殿的侧旁有一个独立的院落,这里就是竹炉山房。院中的一棵树下嵌着一块金属铭牌,上面介绍着乾隆皇帝为竹炉山房题诗的情况,看来皇帝的代言果然不同凡响。

竹炉摆放的位置

进入竹炉山房内,迎面看到了墙上嵌着的三块刻石,中间一幅是乾隆御笔的《竹炉煮茶图》,旁边的两块则是王绂所绘《晴雨竹》。三块刻石前有一张供桌,供桌的右角摆放着一个复制的竹炉,其体积之小跟我想象的有较大差距,因为乾隆皇帝复制的竹炉其中有一个现藏于故宫,想来摆在这里的竹炉应当是根据故宫所藏复制的。但这么小的炉子,要想把壶中的茶水烧开,不知要费多长时间,想来喝茶的人没人在乎时间的浪费,也许水开的越慢越有意趣吧,而我的这个愚见没好意思跟三位带路党提及。

竹炉原来这么小

室内的墙壁上嵌着一些刻石,浏览一下上面的文字,应当就是对王绂所画手卷的题诗。这些年来我未曾看到整理出版的竹炉诗,否则的话,能从那些诗句中得到更多的信息。我在拍照室内其他物品的过程中,依然对这个复制的竹炉充满了好奇,最后还是忍不住拉开了下方的小抽屉,向里面撇了一眼,却是空无一物。

正房的外观

后面即是惠山寺     雅致的院墙

墙上嵌着的御碑

拍照完室内来到院中,院门的正前方有一块御碑,正是乾隆皇帝的手笔,而侧墙上还有几块乾隆的御书,可见当年他歌咏竹炉山房的诗作大多数被刻在石头上展示在这里。一个著名的皇帝,对这样一个小炉子如此的钟情,真的令我不能理解,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讲求的风雅吧。

匾额在这里

天下第二泉

走出正门,看到了竹炉山房的匾额,而正门的下方就是著名的天下第二泉。顺着台阶走到了泉眼旁,想象着当年王绂等人从此泉汲水烹茶的场景。继续向前参观,看到了另一个水池,水池的正前方有一个古老的龙头,王伟丰告诉我说,这样的龙头在惠山总计有九个,其中之一在他祖上王问的祠堂内。

古物

天下第二泉匾额

王问祠堂原本就是我的寻访目标,而梧桐将王伟丰请来也是要让他帮助我去参观该祠堂,没想到那个祠堂内还有着这样的俊物,这更加让我感慨无锡人文之盛。参观完天下第二泉后,三人带我去寻找阿炳墓,没想到竟然路过了碧山吟社,这又让我猛然想起秦夔的父亲秦旭曾主持此社,并且第一次于此举办了以竹茶炉为主题的雅集。梧桐告诉我,此吟社至今仍然在举办活动,她本人也是该吟社的会员,这让我更加感慨当地文脉之不绝。

碧山吟社正门

碧山吟社正殿

参观完毕后,梧桐拿出一册世楷堂本的《昭代丛书》零种,该零种竟然就是无锡邹炳泰所著《纪听松庵竹炉始末》,其称这个故事的梗概都写入书中,可拿去给我做参考。梧桐不但带我结识了朋友,看到了遗迹,如今又有资料相送,这让我何等之愉快。而顾群涛则告诉我,无锡有不少的爱书人都喜欢搜集乡贤文献,近两年买得最多的人就是梧桐,这些爱书人常在一起聚会,共同交流自此所得。这样的书友关系真令人欣羡,如果各地都有这样的团体,这将给我的寻访带来太多的便利,而我图省事的私心也由此而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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