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许传良:“形”非虚设——浅论书法之形及其训练之法

 攸州刀郎 2021-01-28

一纸乾坤,一经落墨,便会渲染出一个有形的世界。如若涂鸦,杂乱无章,便感觉毫无艺术性可言。凡具艺术魅力者,“形”则成为神采之依托,所谓形神兼备是也。由此即知,形之要素乃书法不可或缺,甚至可以说,在学书的过程中,“形”的训练是重要的课题之一。
说及形,由来已久,文字产生即源自象形,并成为汉字造字方法之一。在书画艺术中,象形还有另一层含义,南齐“谢赫六法”第三即为“应物象形”,此“象形”与构形略有不同,意在强调笔墨中形似的重要性。到宋代苏轼,直陈“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之流弊,并强调应追慕由形到神的升华。
笔者所论,就形论形,因为一切书法特质都以形为依托,无论用笔所见形态,还是结字组合成形,都不能忽视书法中形的作用。故在如何认识并运用“形”等方面进行探讨。姑且从察形、析形、立形、写形等几个方面分述之。
一曰察形。孙过庭《书谱》中“察之者尚精,拟之者贵似”一语,用到“察”字,意味深刻。此“察”非一般意义上的看,而是一种调动全方位的审美体验来仔细深入书法之形的过程,显然不是走马观花,而是细致入微地审视、思考,并随时预备转换至笔下,故不可泛泛观之。愈是平中要见奇处,愈是方处要寻觅圆意,乃至所有精神流露处,一一详察,可见是感性并理性、由外及内的心理活动。
具体说来,按照常理,首先入眼的即是字的外部轮廓,犹如生活中初见一人,未及细看,大略高矮胖瘦,总是从大体外观上先行着眼。字之轮廓,大致是由字的最外端笔画连接而形成,比如楷书中,“秀”字接近椭圆形,“四”字似扁方形,“夕”字则如平行四边形,等等,这些容易联想到的几何图形储存在人的知识与经验中,因为最为常见,所以容易与字形联系起来。故而,凡是规则的字廓都近似几何图形,这样也就成为了察形的一种经验参照,临习时借此较易上手。但更多的字形并非规则,因此还要再细心审视。当然,楷、隶、篆三种书体,呈静态气象,字之外廓,似可寻绎;而行草书,便只能在其变化多端中力求结合其他更多方法来把握其形。
比如,可以寻求内部空间成形之特点,并与外部轮廓相结合来综合把握,当不失为一种较好的方法。笔画内部空间有时呈正方形或三角形等几何图形,更多似多边形,临摹时结合用笔轻重变化,力求内部空白之形近似原帖,亦对于理解整体字形大为有益。
从外到内,这些都是一种平面的过渡与模仿,总是会感觉容易一些。好的书法作品之所以生动且有气韵,还在于它的笔画感觉有入木三分之肌理感,因此,还需要体悟在平面上的立体之形,联系到如凝固的音乐般的雕塑等其他艺术来进行体悟,塑造高质量的线质。因而,笔下之形,已不纯然是笔画的简单摆布,而是生命力之本。
二曰析形。察形不可谓不重要,只有看到了才能引起进一步的思考与感悟,正所谓目击道存,由此进一步析形,便是消化吸收古法的重要一环。析形,本义是汉字释读的内容之一,与释义、审音共同构成汉字音、形、义三位一体,而本文所涉,不关汉字构形解析之深化,而是着重于书法本体中形的分析,是为进一步把握其形而进行的相关阐释。
从客观方面来说,见到任何书迹,就单个字的形而言,其间都会透露出很多隶属于它自身的规定性所在。一是任何字形都有它的书体特质,其形或真或草,一望即知,这里包含重要的一点,就是其字形的基本特点所折射出的书体特质。比如蚕头燕尾与隶书,提按顿挫与行草书等,都具有相当高的关联度。再者,字形还是书家风格的重要呈现因素。欧阳询楷书字体修长,内紧外松;颜真卿楷书宽博外拓,内松外紧……都可谓书家的字形风貌。熟知了这些书家的字形,也就基本了解了他们的风格所在。还有,即使是同一书家,不同时期的笔迹其字形也是会有一定变化的。就颜体楷书来看,早期的《多宝塔碑》,好似翩翩少年,尚未开张,趋向于扁;《颜勤礼碑》则似稳重中年,进退裕如,总体趋方;而《自书告身帖》,已若得道老者,了无心机,终趋于长。总之,字形仿佛随其人生历练,而逐渐成熟,从此意义上来说,书法之形正是神之外化。

古琴雅集拾句

具体到书法本体,当涉及诸多因素,诸如用笔之形,看似如一,却因起笔、行笔、收笔的不同变化,而各具姿态。同样是一横,其起笔之形就有尖、圆之别,有向左下、右下的不同角度切入之分,有上凸、下凸之势,还有粗细、平斜等不同笔法带来的变化等,临习时不可仅仅状其仿佛,而要练就一双慧眼。而结字之形,与法度相契。欧阳询《三十六法》等技法理论传世,可见由结构之法带来的字形变化,在符合规律与美学基础之上,更是字形研究的重中之重,兹不详解。除此以外,因为聚散关系的不同处理,往往成为行草书的重要技法表现,如此便有了块面之形。按照常理,亦当有审美观照。如果形成方块、圆形等过于规则的块面,就会大大降低笔墨呈现的自然度与艺术性。当然,章法亦可有形,这里就与虚实相关,如果没有大的留白,不注重大的虚实对比,那么整体章法之形析就味同嚼蜡,一如大长方形等块面之形,必会大大降低整体布局的艺术性。
三曰立形。在唐代张怀瓘的《文字论》中,较早运用了“立形”二字,“考冲漠以立形,齐万殊而一贯。合冥契,吸至精。资运动于风神,颐浩然于润色”。简单来说,立形就是塑造形,就是用笔墨表现出心中之形,而此“立”字,亦含有成立、树立、确立等意。故而立形就是成功塑造点画形态,就是规范并上升到艺术性地组合点画成形,从临摹乃至创作,可谓关键一环。
书法是使笔墨顺时序流淌的艺术,具有时间性特质,如同音乐,一旦落墨,形即展开。由此想及所谓“翰不虚动”,也就有了特殊而重要的意义。心底无把握,胸无成竹,随意聚墨成形,此形必是毫无艺术性可言。以这个道理来认识,若能立形,需先从整体把握,做到一字之内,所有点画不能失去合理位置,然后再下笔,即先总后分,再由分至合而成一整体。这也就决定了必须将一定的结构规律熟稔于心,诸凡收放、主次等规律,可谓运筹帷幄,臻至古人所言“一点失所,若美人之眇一目;一画失所,如壮士之折一肱”之境,方能书成艺术之形。
从空间特质来说,笔锋顺时运行,毕竟是以在纸面上上下左右的运动为显见特征,所以在此就必然考察一字空间聚散疏密乃至虚实的安排。从形的准确性来说,笔画空间的分割是讲究比例的,这可参见结字“黄金分割比”,这对于字中部件相互之间的对比及协调非常实用。另外,从中国画的角度来看,“丈山尺树寸马豆人”,其形之比例大小,也要合乎万事万物之常理。书法虽然没有绝对契合实用性的比例要求,但要符合一般的审美规律,比如重心平稳、分布停匀等,正如楷书中,笔画少者一般偏小,亦是常理所及。
立形之瞬间,实际是时空的浑然融合,没有单独不与空间结合的时间,也没有脱离时间因素的独立空间。书写是时间流泻中的运动,一旦落于纸面,已然形成字形,这是形与势的结合,任何笔画都是笔势相承接的轨迹,形随势出,势延形至,可谓完美统一。
四曰写形。张怀瓘《文字论》中有言:“深识书者,惟观神采,不见字形。”指出高人赏鉴法书,字形已退居其后,而是发现字中神采首先跃然纸上,甚至可以说,由于神采盎然,已经无暇顾及字形如何。这里并非没有字形的存在,而恰恰是因为合理而艺术的字形,才透露出了无限生机与神韵。所以说,立形之上最高的境界是类似写意式形的创造,只是以形为依托,更在于意的表达。
如何臻至写意状态,类似于临摹中的意临一法,可谓充满玄机妙理。比如,按照一般的创作原理,字中动静为核心对比元素之一,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如果在行草书中有此意象,那么神采便会呼之欲出。即使在静态的书体里,可以寻觅笔锋前行时的“逆水行舟、虫食木叶”之线质;在间架结构中,巧妙运用欹正之变,以求化险为夷;在笔画的俯仰向背中,见出刚柔疾徐变化之道;即使在有着线形相似度极高的小篆之中,也会有高手处理字形时的平中见奇,等等。书法之形,求其写形之意,实乃书法之上乘艺术形式。
总而言之,对于书法中的形来说,最高妙之境,正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出入云中,幻化无穷,有实形而又看似无形,有常形而又不同寻常,这确是高超的技法范畴。在书法艺术中,形是实,神为虚,以实映虚,以虚运实,因此,形非虚设。虽曰大象无形,但书法之法,必有形相依托,才有精神流露处。故而,书法临摹与创作,必须重视形之奥义,甚至必须积淀扎实的察形、析形、立形之功,方可以此为基,趋向写形甚至化形,行变化统一之方,达“得意忘形”之境也。(附图为许传良书作)

自作诗《致抗击疫情白衣战士》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