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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愿在命运面前窝囊地活着|一位抑郁症患者写给医生的信

 昵称gscVD7fg 2021-02-02
说明:朋友被诊断为双相抑郁,心里的感受说与旁人总难以理解,于是他假想了一位医生,写下这点点滴滴的看法。


医生:
   您好。
自上次问诊(双相,躁郁症)已过数月,近来的情况也想一叙一二。
越来越发现,理解这件事情说容易也容易——只要有过相仿的经历,所以有医生说他也崩溃过,能理解;但理解说难也难——需要设身处地、共情和尊重,所以住院时候天天朝主任甩脸而主任从不以为意,心里对此便有无尽愧疚(护工阿姨都说,嗐,每天就是这,折腾完了就道歉)。社会学所谓“解释性理解”,虽然是入门者就要了解的调查技巧,却实则是太难做到的伦理标杆。就比如题目里的“窝囊”两个字,有得病认识的姐姐和病人家属说你干嘛不抗争抗争不窝囊啊改变认知就不窝囊啦你要学会接纳自己呦,理性看来觉得说得都对吧,但我也不礼貌一回,您说那是什么啊,看见那些来气不来气,以己度人和上帝视角是不是我们太容易的错误。想说的话,朋友圈可见的人越来越少。所以对于曾经的打扰和麻烦,先说一声对不起。
我知道不暴露崩溃是成年人基本的社交礼貌,所以实在实在撑不住时,就跑到患者群里发一个哭脸的表情,好像这成了唯一一点不打扰世界不叨扰友人而能够被容忍与接受的温情。身体难受得只剩下“折磨”的叙事,心里苦恸,能力好像一团干巴巴而皱巴巴的抹布(这时候领导还说你干嘛干嘛),心里的防线不是猛地就崩溃,而是溃不成军,一次次。您说这样的乞求表达,究竟是卑微还是奢侈呢?
都说病人容易“想多”而焦虑,我的“想多”却有一条是对于人际连接的过度倚赖。有一阵特别怀念病区的医护老师(现在也能承认,那时候的想法多多少少有些从中确证自己价值的私心),家里那时候总说护士老师对谁都一样,并且我又在重症病房待得时间最长——这或许就是现实的游戏规则吧,再加上那时候对师长的教训“耿耿于怀”,就强迫自己想得“无情”些,因为想要忘记得快一点(好像以挺独特的方式,实践了“道是无情却有情”),再后来,明白“恩情在,感念就在”,自己能做的也就这样,倒也稍微地“看开”“放下”些了。得了病的人总有好多话要说,不知道是真的因为疾痛而更敏感于世事悲欣交集,还是更多地在借情绪的低落来转移身体的不适。
患者群说双相比抑郁痛苦,没人反驳。后来有人说抑郁的羡慕双相,因为后者还有正常的时候,又有人说这病至少没癌症惨,亦有人说心脏病也没这倒霉。这样的误解可能也是逃离处境的策略吧。躁狂火热,抑郁水深,都是漫漫长夜中的深坑,越卷越难自拔的漩涡,没有喘息的机会与瞬间。
有好朋友说我见过比你“真抑郁”的,自己也琢磨这到底是“有病”,还是稀里糊涂地找了一“龟壳”呢?不然为什么别人六七次就能起效的MECT,你做了十二三次还是白费力气?为什么那么经典的CBT还是大牛操刀,到你这里就“铩羽而归”?为什么别人吃对了药很快就见效,你却试了好多药也找不到良方?每天说个体差异、因人而异,到了自己头上,却是百分百起效和百分百绝望的对垒。这些问题想不明白,就混混沌沌地拖着自己服药、就诊、继续。原来做个什么都挺积极(去正念工作坊时还轻躁狂般地逮谁跟谁说自己有病),后来要做什么都以“贵”而一概推掉(所以提到对抑郁症的心理治疗,指南上才要加一条“经济负担可能会加重患者负疚感”吧),有什么用呢,折腾什么呢,自己又值得什么呢?
对于诉苦这样一门策略或者说技术,后来也明白,干嘛总要给关心自己的人添堵呢?退一万步,你唠叨给师友听,又乞盼“得到”什么呢?不示弱不是成年人基本的社交礼貌么?于是就要做到少诉苦、莫自怜和不纠缠,哪怕只是在“装”。有意思的是,发开心的表情时,或许大笑更适合语境,但又觉得大笑太过夸张而不合于自己,就“排排站”了一串微笑的符号。
在患者群里对于病友和家属的解惑与鼓励、宽慰,真的算是自我价值的抒发么?我们总希望有人分担以稀释痛苦,冀图有人理解以合理化悲哀,但这终归是一场又一场的建构与诠释,又焉能改变生活可怖或者说可憎的本来面目呢?
这几天,以前曾经有过的想法又冒了出来:想带着家里人,一起死。对此也会诧异:不是说抑郁症只会自戕么,你满世界要杀人算什么?如果这样的想法推而广之呢,不敢去想。我只是不愿意再有人受苦受累,可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的道理也忘记了么?导师说学社会学的更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你学来学去,学了个“反人类”么?《反自杀俱乐部》里好像就有这样的观念,自己这种人,会被排斥和边缘到地狱门口吧。——说到“地狱”,倒是看到挺有意思的一句话:我来自地狱,经过人间,去往天堂。像我这种人,是不是实现了地狱、地狱、还是地狱的三重奏。梁漱溟先生说最苦是无告(无可告诉),不知道最怕是不是失控(像易激惹那样)。
每天所有的活动都如同任务:这个点必须休息了,要睡够时间啊,必须干活啊,不许瞎想……日子过成了项目和清单,就成为“生存有余,生活不足”的一场表演——主角和观众都是自己,看起来寂寞,却又是当事人的全部。
总觉得哪儿有什么被温柔以待,不像我这般躲在角落里苟且与窝囊(靠药物维持存续)已是“万幸”。以为服药就能改善,(物理)治疗就能康复,究竟是奢侈,还是可怜的一个乞愿呢?
敬颂时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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