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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麦 香

 冬歌文苑 2021-02-03

麦    香

赵涛||山东

选择一个合适的角度,用木锨迎着风高高扬起麦子,草屑飞扬、麦子落地的后面,隐约着一张黝黑、汗水、喜悦和劳累的脸。

机械化农作物收割机的广泛使用,庄稼地里劳作的人就少见了。现在的孩子也许再也没有听说过割麦子和打麦场,打麦场被岁月风蚀了,被淡化了,但没有被人们遗忘过。每当金黄的麦浪散发着麦香迎风滚动的时候,我仿佛还能听到辘碡轧着打麦场发出“隆隆”的声响,好似在遥远的地方飘来与心灵发出一次又一次的碰撞。

1985年中专毕业的我,分配到县里一个事业单位,工作之余,曾有多次深入到田间劳动的经历,让我受益匪浅至今难忘。

局长是部队团政委转业,来到地方还是保留着军人老传统作风,也很善于做政治思想工作,平日里对职工的生活十分关心。夏季麦收被称作龙口夺食,小麦一旦成熟,必须抢在雨水到来之前全部收割到位,足见其时间紧迫,任务繁忙。所以每年他都会组织我们局里的精干劳力,帮助农村家里有农活的职工,在农忙季节挨家去帮忙,主要是收割麦子和播种玉米。

那个年月,对于县里到田间地头帮农活的小分队来说,我们算是武装到牙齿的豪华装备了:局长安排办公室统一购买了草帽、毛巾、黄军用胶鞋、镰刀、开着金杯客货两用车,车上拉着保温桶开水,纸箱子里装着咸鸭蛋和煎饼,到谁家帮忙都是很炫耀的话题。

当时单身的我住在局办公室里,顺便每晚上执行县里的防汛值班任务。四点多钟天还刚蒙蒙亮,老局长就到办公室窗外把我敲起来,领到他家里吃早饭,他的老岳母颤巍巍的颠着小脚为我端来一碗面条。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那么香的面条,葱姜炒出肉丝炸锅后汤里漂浮着一层油花,再打上两个荷包蛋,下上一缕细细的挂面,对于单身一人平日里糊弄着吃饭的我来说,太美味太好吃了。

大家整装齐全集合出发,老同志坐在驾驶室里,年轻的都在敞篷车厢两排联椅上(注1),迎着凉爽晨风,一路欢歌笑语的直接奔赴城外乡村。到了田间地头,我们换了鞋子,戴上草帽,分工明确,有人割,有人捆,我刚开始学着干起来,还是感觉有些新鲜刺激的,有着些许兴奋。

局长为首的老同志们,干起活来那个利索劲真是没得说,尽管都是机关干部,又在部队待了那么多年,但也都是农村出去的,庄稼活都是行家里手样样精通。只有我是初出茅庐新手,但是年轻常锻炼体质好,认真好学,不用几个回合,就像模像样了。

麦收时节,风很少说话,说出的话都是热浪,张扬着夏日的猛烈和热辣。成熟的麦地像一片片金色的沙丘伸向天际,又从天际拥过来。甩开的镰刀和熟了穗的麦子一句句对话,起伏的脊背,在金黄色的麦浪里,意味深长地说着娴熟。

割麦子也是有点技巧的,一般是躬下身来,左手反过来,手掌朝外迎着麦子拢着握起,右手镰刀贴地面稍高出几厘米往回割,一次不能揽的太多,那样左手握不住,要均匀的左手几个手指缝里都要夹住一小把,留的麦茬也不能太高,然后将割下来的麦子,顺着麦穗,集中放在一起。干活利索的自己捆麦个子,取两小把麦子,麦穗放在一起,从中间交错翻开,当作捆绳(俗称越子,注2)顺势一扭铺在地上,把水桶般粗的一捆麦子放到上面,拉起捆绳交替扭转两下,将头往里塞进去,一个麦个子就捆好了。也有后面专门跟着人捆麦子,前面的只管割麦子。双手配合好了,形成一定的节奏和韵律,割起来速度也就快了。

大家齐心协力,割完,捆好,然后我们就把麦子簇在一起,再将散落的、没有割净的麦穗,一一捡起来,带来的车就在地头上,一趟趟从田野拉运到场上,于是打麦场上就堆起一垛垛金色的麦垛,麦垛以亢奋雄健的姿态直指天空,给人一种力和欲的向望。麦子成熟的清香,就像一些温柔缱绻的细言碎语,亲切的袅动在麦场,袅动在村庄。

麦收时节,村里都有好几个整块的平整压实的麦场。现在说起打麦场,那是一个被历史尘封的的区域,谈起它,也把父辈和祖辈们带到了最劳累、最落后的年月。似水流年,岁月如滚动的车轮去了远方,肯定有一道车辙留在了曾经的打麦场。

麦子泛黄的时候,是打麦场较忙的时候。先把场地浇灌透了,晒成半干翻过来再晒成半干,然后撒上麦秸秆,用耙子把场地荡平,再用辘碡(注3)轧平、轧实,辘碡这两个字老家的方言读音叫“路朱”,读作lù zhu,家乡人俗称的“场”就做好了。前期的准备做好了,就等着麦子成熟了进场。

麦子在打麦场上面摊铺开来,然后用辘碡碾压。有条件的是用毛驴或者小拖拉机拉着辘碡,绕圈碾压;一般是将麦穗靠一头排放,围成圆圈,转着圈一遍遍地压,轧了几遍的麦子,感觉麦粒脱落出来的差不多时候,用叉翻腾几遍,将麦子再翻过来,把长的、多余的麦秸弄出去,然后再继续碾压,反复多次。

等到将麦子完全脱粒后,将麦草垛在一起,将麦子摊开晾晒,晒干以后,要开始“扬场”了。

扬场是最讲技术的农活,是分下上风向的,在迎着风来的方向是扬场最有利的位置。扬场人手操木锨,铲起带糠带草的麦粒,迎风抛出一个弧度,由于麦粒较重,而麦秸屑是轻的,于是麦屑分离开来。随着一阵“唰唰”的落地声,一边是麦糠碎草,一边就是金黄的麦粒了。扬出的麦粒,划一道弧线不偏不倚的落到同一个地方,麦堆从小到大总是积成一个圆而凸的小山头。

麦粒人吃,麦糠、秸秆是牲畜的饲料,农家人的东西一点也糟蹋不了,这些都是宝贝。

常年干农活的老把式扬场的姿式洒脱的很,简直就是一套排练得特别优美娴熟的舞蹈,木锨的一起一落,步子的前进后退,都像是为表演而刻意操练出来的。选择一个合适的角度,用木锨迎着风高高扬起麦子,草屑飞扬、麦子落地的后面,隐约着一张黝黑、汗水、喜悦和劳累的脸。

不会扬场的人总是闹别扭,扬起的麦粒和麦糠总是不分家。这要根据风的大小,或直或斜地抛出去。动作要到位,拿捏的分寸和力度要适中。扬场过程中,一边的帮手操起大扫帚,不失时机的在麦粒上掠过,把那些分量略重,不易和麦粒分开的杂物轻轻扫去,慢慢地,干干净净的麦粒就堆成了小山,黄灿灿地抱在一起。

那些在村里没有拿过木锨的笨家伙,只能去干一种毫无技术的活——拾大粪,哈哈。

家里条件宽裕些的人家,会选择租用打麦脱粒机,小麦脱粒无疑是最繁忙的一个环节,也是最热闹的时候。人们都提前准备好打场工具,来到安装好机器的打麦场,虽然劳累辛苦,但收获的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用机器操作速度很快,一旦启动飞尘浓布,手忙脚乱忙不迭,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干起活来。

此时的打麦场上,吆喝声、欢呼声和孩童们的嬉笑打闹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脱粒机的阵阵轰鸣声,宛如一首悦耳动人的“交响曲”。脱粒现场需要好几个人同时行动。脱粒机与麦堆之间站两三个人,一字排成队,负责往脱粒机前转送麦秆。脱粒机进口处站着人,负责往脱粒机里送麦秆。脱粒机出口处左右各站一人,负责用铁叉将秸秆挑向对面空地,垒起秸秆堆,而秸秆堆左右各站一人,负责将秸秆一层层垒起。只见一捆捆麦秆被送入脱粒机体内后,麦粒和秸秆经剥离后随之从“口”中吐出,出口处也有人拿着口袋接满扎口堆放。

大家虽然紧张繁忙,但不顾飞尘扑鼻,依然有说有笑,各司其职,配合紧凑,衔接有序。一阵子忙活后,之前的麦堆已不见踪影,而对面的空地上却已垒起了小山似的秸秆堆。接下来就是打扫、整理刚脱粒下的小麦了。看见如小丘般的麦堆,大家顾不上拍去满身的灰尘,急忙跑到麦堆前,伸手抓一把,仔细掂量小麦的产量,有的干脆用牙咬咬麦粒,看看是不是熟到位了。但不管产量怎样,大家都还是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相互交流。

我们无论到谁家帮工,主人都是全力以赴拿出当时最好的菜肴招待我们,中午一般不回去,就在地头上先垫补一点,主家都是挑着或者小车推着送到田地里,新烙的油饼或者锅饼烤牌,一桶绿豆汤,炒鸡蛋和辣椒子咸菜就大葱,在地头上盘腿一坐,吃的很香。

下午继续分组种玉米和打麦场,扬好场的麦子装满了麻袋,装到车上拉回家来,在家忙厨的人等我们卸好车,已打上一水桶冰凉彻骨的井水,洗把脸擦把身上,酷热和劳累顿时消失了。有时候遇到周边有河道的村庄,就全部到河里爽一把。记得去南部山区一个职工家帮忙,收工路过水库,一车人呼啦啦扒了个精光全部钻到水里畅游起来。当时我想起车上有顺路买的好几个西瓜,又钻出水面跑上岸,从车上抱下两个让大家边洗边吃,走到水边,把一个用力抛向水里,没想到瓜皮薄脆竟然炸开裂了,分散着飘在水面上,游在水里的几个老同志捞起来就吃,欢声笑语一片。

回到主人家,是淳朴而丰盛的一大桌菜肴,农家人自己常喝的散装白酒、浸在冰凉井水里的啤酒一大堆,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围坐在一起,席间笑谈着白天发生的笑料趣谈,谁干活时出了什么洋相、说了什么俏皮话,此时都拿出来乐一番;老局长不时的还举起酒杯醉醺醺的插入一段工作总结。

等到了第二天,才感觉到浑身的酸疼。胳膊、大腿、屁股哪里都感觉不得劲,好在年轻身体底子好,过一天就感觉不到了,依旧生龙活虎,年轻真好啊。

如今,昔日的打麦场上建起了一座座漂亮的庭院楼房,脱粒机也被联合收割机所代替,乡亲们也再不用像过去那样为收麦而起早贪黑忙碌了。但过去那种繁忙而热闹的打场收麦场景,依然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清晰如昨,经久弥新。

一个麦收季节下来,很疲惫,很欢乐,很充实,让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我很有收获;辛勤耕作在田野里的人们收获了丰收,我也收获了散发着麦香的珍贵经历。

注 释

1、联椅:当年集体单位才有资格资金配置的办公椅子,也用于会议室,是木制长条带靠背的椅子,可坐五个人,因像单个椅子连在一起取名联椅,我们出门就抬上车坐人

2、越子:知道捆绑大闸蟹的稻草绳不,就是那个作用,这个麦子捆绑绳是麦秸材料而已。

3、辘碡:一种石碾子农具,青石人工打凿而成,圆柱形体,水桶般粗,两端各凿一个凹形脐窝洞眼,套上口字型木轴支架木框,木框两侧正中间各有一个向内侧凸起的木橛,恰好卡在辘碡两侧的脐窝里。石碾子是一端稍粗,一端略细的锥形圆柱体,便于轧场时绕着一个中心旋转,这样可以使被碾轧的谷物达到均匀受力。为了碾轧效果更好,在辘碡表面,由石匠凿刻成垄沟。在口字形木框上栓上绳子,或人力、或大牲畜拉着,就可以轧场了。

辘碡作为农耕文明的最后坚守者之一,已经走完了它的历史行程,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日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别说城里人,就是许多乡下的孩子现在知道这东西的也不多了,但是它曾经有过的历史功绩却是不可磨灭的。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赵涛, 鲁南沂蒙老区交通战线老职工,爱好写作,多次在期刊、报纸、网络平台发表评论、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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