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川逶迤带来精神的盛宴。年轻友人 提供的机会让我南行千里。我走着、看着, 与一个个地点的对话,在于它是否 有遍地的绿色、似锦的繁花,古老的遗址。 我因此有幸看到你祖先的塑像, 还有他曾经镇守的城池,心中映出复杂的图画。 上千年以来,在这里,战争就像 变幻莫测的戏剧。和平一直是人们重要的述求。 登上纪念他而建的楼阁,我能从空气中 感到萧瑟的历史气息,听到剑戟碰撞的声音。 我感慨你祖先的一生无论是生死战斗, 还是深唱浅吟,他都做出了让人敬仰的伟业。 人活着,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人生值得书写。 有一瞬,我默诵着他的千古名句,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想到作为后人你的确可以骄傲,睥晲世界。 2 站在两江汇流处,造字学显示古人智慧, 说明每一个地方都有每一个地方的骄傲; 他们的骄傲是什么;一个城池很少 被攻破的记录,还是旧的城墙仍然崴然矗立? “逝者如斯夫……”。自然的八景已经消失。 我能够感叹的只有他人的才气,吸引作秀者, 一手烂字居然敢留下痕迹,悬挂高处, 亵渎圣贤——没有道德的人,总是标榜很讲道德。 指点江山,一只铜鼎的来历说出了细节; 背负着漂泊的国仇家恨——不忘—— 成为一代代人内在的自我告诫。唤起我的共鸣: 那些失去故乡的人们,只有在语言中营造家国。 带来让人唏吁的命名——有一瞬,我望着望着, 眼前出现幻象:大漠飞沙走石,铁骑席卷千里。 它使得地图的说明显得多余。倒是宿命论 浮现出来——一切皆是定数,就像时间的盆景。 3 而进入叶坪,我看到那些战士 在石碑上。如此小的村庄装下了一个共和国, 一些日后翻云覆雨的人,曾在这里出入。 仍然保留着的赭黄色的土墙,暗示着什么? 如今无数人头叠映在塔上。太牛逼的 是同室操戈的故事中,粉饰之语堂而皇之。 每一寸土地下面都有冤死者。在上面 盛开的杜鹃花已经不是单纯的植物,是象征。 这是不是说明,逃离战乱的人辗转万里, 个个像丧家之犬,在车船中挤破灵魂? 一口井被夸大的意义,并没有解决精神的贫穷, 痛苦还在继续,让人看到朋党的承诺并不可靠。 权力即腐蚀。信仰,仅仅成为面具。 当我穿过一间间光线昏暗的屋子,仔细阅读 溢美的文字,它们就像在证明否定是一种法则。 我必须学习的是:用文字学中的反义认识问题。 4 正是这样,加速了我大脑转动的频率 (既是地理的,也关于教育)。尤其是 看到介绍一个女人不炫耀容貌,放弃亲生骨肉。 我知道了一个人与政治的距离:没有决绝之心。 以至于面对她大难不死,我感叹造化神奇 ——在苦楝树和盘根错节的老藤中 隐藏自己,是自然在庇护,与得道多助无关。 有关的是,如果不熟悉地形,追踪就是迷路。 是陷身穷山恶水,成为大自然的笑柄。 命丧黄泉是平常的事。关键的是 不能得到“马革裹尸还”的荣耀。太多的冤魂 变成植物的养料。说明有的“真相”不是真相。 或者,非要寻找真相的想法本身就幼稚。 我的确认识到:不能被这样的想法纠缠, 应该学习那些装模做样,打着旗帜列队祭祀的人; 信仰对于他们犹如游戏——是人的无事找事。 5 到处都是他的故居。大谋略,上下其手的侃爷, 他的心中真有一幅二十年后的蓝图 ——如果有,是我们现在看到的吗? 或者,是成功改变了他,让他最终念出霸王经。 隐忍的功夫来自冷血?跌宕起浮的故事, 不是谁都能成为其中的主角。打量那些 布置简陋的房间,我体会着藏匿其中的秘密; 没有鹅卵石般的意志,的确会被绝望的心情包围? 还有那些追随者,是什么让他们信任他? 简单的许诺,犹如海市蜃楼的前景设计, 在让人惊恐不堪的危险中真的能 支撑他们死心踏地与他一起?我越想越觉得神奇。 作为旁观者,现象学意义上的社会闲人。 现在我宁愿只把风景看作风景。 当到处都矗立着纪念碑,历史学用什么来证伪 ——我不能不同情失败者。他们,没有信史。 6 我因此向上仰望直到诗经,大量的释义 无不是谈论治国者之德。这是不是穿凿附会? 可怜的人民,直到今天仍然在盼望 出现圣贤君主。万岁的阿谀声曾经像雷霆翻滚。 它们使我的凭吊像出演庄严戏剧; “这里是一只断臂”、“那里是一个头颅”? 萋萋青草让人产生躺下的愿望。 真是上佳的风水!环顾四周,青山犹如覆盆。 但我不想面对着云雾笼罩的山峰抒情。 不想歌颂“……炮声隆”。俯瞰,道路如丝, 让我想到时间是细线;被它串起来的, 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其余的,都是尘埃。 评说,定性,语言的解密,在什么情况下 才会成为常识?档案的铁幕迟迟没有拉开。 山水一再被政治过度阐释——但是, 无论层嶂叠峦,还是肥沃的谷地,都不是政治。 7 我更愿做的是不谈论这些,它们太复杂了。 尤其是天空突然降下倾盆大雨时, 我宁愿坐在茶馆——不让各种残酷 的画面蜂涌而至,刺激神经。但它们的确太多。 使得我的观看就是赶路—— 从一个地点到另一个地点,地理学的知识 不断被补充,语言的比喻多次被改正—— 在这里,我发现自己就如同被抛入深湖中的鱼。 强制的记忆,遗忘的实质,都在求助语言 ——红旗到底能打多久?成为缠绕在 我心底的一团乱麻——在今天,他们反对的事, 他们的后人做的变本加利,成为玄奥的讽刺。 作为局外人,我从来没有了解清楚 这是为什么——我不能理解的是人与人之间的 杀戮,可以创造出层出不穷的花样—— 单个“人”面对它们时太像白日梦;脆弱的词。 8 所以,仍然是走马观花——陈列室器物, 以及被谄媚者倒置着挂在墙上, 用以解释一切必然发生的地图,再一次 加深了我对不可知论的认识;主义是欲望的外衣。 这当然不是我彻底虚无了,而是我读到的 频繁的族群迁徙故事,无不与战乱有关, 都是最后把异乡变成故乡。没有变化的只有山水 ——我看到的,与那些逃亡者看到的是同一条江。 那么,他们现在勉力维护的到底是什么? 世界上最大的钟楼;它的建造意味深长。 从我的立场看过去,其中充满对“消失”的紧张。 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到后来却依靠唯心主义救场。 让我看到选择的滑稽;看到精神怎样 转化成为物质——当这样的心境 变成生命中的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理解。 我理解的是:反动,不仅仅是理论,也是事实。 9 因此,对于我,语言与现象的关系, 就像高速公路与逆向行驶的汽车的关系。 我恰好看到这一情景。需要谈论的事, 无法找到准确的词;我能说明的只有时间残酷。 大荣耀不存在。理想主义带来的全是错觉。 人在大地上添加的任何东西,都不过是速朽之物。 永恒(比天下第一树还永恒)真的存在吗? 在这里,一切都带着自我申辩,自我挽留的意味。 要求我迅速离开。新交通日行千里的速度, 让我进入另一个省份;哪怕仍在旅途中, 味觉的满足告诉我,并不一定弱肉强食 生命才延续;尤其是欲望不被冠冕堂皇的说出。 我就此理解了不能用政治度量人性。今日的 同道中人,可能成为明天的敌人。这样的事 一再发生——兄弟阋于墙——庆幸的是,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在政治中寻找如何做人的幸福。 10 说到底,我仍是匆匆过客。无论是郁孤台, 还是大井、叶坪,在我的眼里,“青山遮不住, 毕竟东流去”。我清楚的是我的现在; 一个没组织的人,应该信仰什么样的人间哲学。 答案似乎简单(与山水为友)。壮哉啊…… 犹如一位山间旅店老板与我交谈说的话: “静一生,闹也一生”。’“人不可貌相, 实践的是自己”。“心意,能造就世间藏龙卧虎”。 只是我连这些都不关心。尽管不断观看, 已成为我生活的组成部分—— 我将之看作生命的减负。到了东边忘记掉西边, 到了南边把北边抛到脑后。带不走的绝不带走。 如同这首诗仅是一次记录;身临其境, 我谈论河流、庙宇、权力与死亡。 这些非常绝对。不过我知道,谈论是为了远离。 尤其是我看到有人制造死亡改变别人的生活。 诗 //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三——咏史、感怀、山水诗之杂合体 诗 //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二 ——感怀、咏物、山水诗之杂合体 诗 // 长途汽车上的笔记之一 ——感怀、咏物、山水诗之杂合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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