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那些我永远不懂的事 母亲的一生是操劳的也是闲适的。操劳是因为母亲养育了我们姊妹五个，闲适是因为母亲有一颗慈悲宽容的心。当村里人指着母亲说：“你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生了这么多女子。”可是母亲心里始终没有认为这不是什么不幸，反而总抚摸着我们的头说：“你们是女孩，注定命不好，来到这个世上要受很多苦，可是我还是要看着你们一个个长大成人。”我总是疑惑地看着母亲，怎么也不懂母亲为何说女孩命苦，难道仅仅因为那个年代人们重男轻女的缘故？多少次我在心里默默对母亲说：“母亲原本就是一个平凡而不平凡的人。平凡是因为母亲是千万个农村家庭妇女中的其中一个，不平凡是因为母亲生了这么多孩子，能忍受着所有的艰辛和苦难将孩子抚养长大。”在我看来，母亲这一生不需要用任何形式去诠释自己，而她的孩子便是她一生最为杰出的作品。若是用母亲的话来说便是——“我自27岁来到关中，此后生了你们姊妹几个，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故乡。一辈子在这个家里从未走开，整天都围着锅台转，渐渐地你们大了，我也被生活磨老了，我哪儿也不想去，只想这么静静地呆着，外界繁华已与我无关。”我是怎么也不懂母亲何以能拒绝这个世界给予每个生命的芬芳与灿烂。深冬，我看见母亲背着最小的弟弟，一只手按着身后的孩子，一只手在冰冷的水里洗尿布，我听农村人说生了孩子需要坐月子，可为何母亲生了孩子就这么着急的做这些？ 当我看见后院的小媳妇拿着一桶脏水泼在母亲身上，还一个劲地指着路边的孩子谩骂母亲是作孽的女人，所以才会不生男孩。而我的母亲总是默默地向家里走去，她始终没有一句怨言和牢骚，已懂人事的我怎么也不明白母亲为何不去和她斗几句。直到后来我长大，听到母亲说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人这一辈子，所做的任何善事和恶事都会轮回报应。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是要摸着良心的。”也许是年小，在母亲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我似乎从来都不懂。那时我们姐妹几个总是使着小性子相互斗殴。深夜里，我躺在姐妹中间，最为敏感的一双眼睛总会发现母亲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母亲对着如豆的煤油灯，或者抚摸着睡在自己身旁的孩子，便会喃喃地说：“我的孩子啊，你命不好，我要看着你们都长大。”黑夜里，母亲从内心里流淌出的声音深深地牵动着我的心，可我怎么也不明白，母亲为何会在寂静的夜里寂寂地坐着，说出这些给自己听的话。 我清晰地记得过年时，母亲将买好的花生和桔子总是数着分给我们几个，当时我和妹妹不懂事，总是觉得母亲不给我们抓几把，看着手中数得清的花生粒，埋怨着正在一边给我们做新衣的母亲。母亲依旧无语，只是拿来一把黑剪刀将一块水红布剪开，裁出衣服的样子便才开口说：“给你们几个做的衣服口袋要大一些，过年走亲戚时可以多装一些花生和瓜子。”可我还是撇着嘴说：“妈，我这会想吃呢？”母亲便不再做声，只是继续干自己手中的活。八十年代的农村，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是及其严重的，也是在那个年月，母亲一直默默地忍受着生活和外界给予她的所有屈辱和苦难。而今我已长大，回首曾经，不禁内心辛酸无限 2、从山区到平原 母亲的老家在陕南。虽然我没去过那边，但却从母亲的讲述里明白了母亲年轻时的心愿就是从山区到平原。那个时候她看到别人能认识字心里很羡慕，可是自己小时候上学的日子总是背个书包站在公社大门外面，看人家生产队杀猪。那个时候她觉得每天看杀猪便是最开心的事情，学习的生字一个也记不住。今天老师将黑板上的字挪到别的地方，她就不认识了，一学期结束一个字也不会写，不到一年，外婆就不让母亲上学了，何况那个时候家境窘迫，能上学是及其不易的事，母亲不懂珍惜学习机会，甚至为不念书高兴的蹦跳起来。自然气得外婆拿着棍子直打母亲，并且大声怒吼：“让你上学，你整天站着看杀猪，今后长大了就干脆嫁个杀猪的，让你一辈子看个够。”而母亲根本不将此记心上，儿时母亲除了喜欢看杀猪，还特别喜欢唱戏，总是一个人躲在门后咿咿呀呀着唱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总会听到母亲一个人在家里唱几段。后来母亲长大了，生成了一个生性耿直、秀丽端庄的大姑娘，同村提亲的人及多，当时母亲所在的村上也有很多穿着黄军衣的当兵娃，有好几个还暗地里追求母亲。可是母亲心里发誓这一辈子一定要走出大山，只要走出大山任何苦都能受，对于一个常年生活在山里的孩子也许平原便是梦寐的圣地。 那一年，父亲正好去山里打猎，一次机缘认识了大姨夫，便在大姨夫的介绍下，父亲认识了母亲，因为父亲长得鼻梁挺拔，眉毛浓黑，用外婆的话来说——“这个人长得像是外国人，是从俄罗斯过来的吧，怎么越看越不顺眼。”自然母亲也没相中，可是命运这东西谁能抗的过呢？父亲便对舅家的人说自己家在关中平原，而且家里常年有白米细面吃。外公听了这话自然心里羡慕。在大山里，谁家有白米细面吃可就是比过年还新鲜的事。外婆便开始考虑父亲能否成为自己的女婿。母亲说当时也没怎么接触，就稀里糊涂的跟着父亲坐了一块三毛钱的火车来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关中平原。在临近成家之前，大舅给外婆家写了一封信，全家人都不认识字，正好父亲当时在舅家，外婆焦急地拿着信就让父亲给看，可是父亲当时还真闹出了一个笑话。夜里，外婆用脚踹了踹母亲便说：“我的娃啊，恐怕给你找的这个人也不识字。你看你自己不识字也成，可是一个男人家不识字怎么办呢？你们以后咋教育娃呢？”母亲先是心里一愣，便绝强地说：“妈，不可能，天下这么大，我不识字，我就不信给我遇上的这个人还能不识字?”外婆生气地说：“傻女子，昨晚我让他看你哥写的信，我发现他连信都拿反着，邮票的反正我至少能看得出来。之后他就将信翻来调去没拆开放在了锅灶边。”母亲惊诧地说：“也许人家觉得看咱家人写的信不礼貌吧！”气得外婆沉默了半天。那一年的冬天，母亲在六百元的彩礼中被父亲从陕南的大山里迎娶到关中平原上。来之后母亲才知道父亲家里姊妹十一个，兄弟七人，姐妹四人。这么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加之母亲比较沉静内向，自然在生活琐事中会有一些难言的委屈和苦楚。来到关中平原那一年母亲整整27岁，也是从那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故乡，不是母亲不想回到山里，而是母亲之后的年月就和我们姊妹几个从此有了一辈子的牵系。当我们长大也便是母亲老去之时。想想母亲这一生何等悲壮和伟大？ 3、散养的孩子 门口的场院边长了两棵槐树，几十年如一日地总会在我们开门时能看见它婆娑的姿影。那时，母亲总会指着门边的这两棵槐树对我们姊妹几个说：“我不识字，也没法教育你们，念书的事在于你们自己，生活上我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照顾你们，就如门口的这两棵树，若是长得端正就讨人喜欢，若是长偏了，自然有人拿着斧头来砍掉。”每每我和姐妹在槐树下捉迷藏时，总会仰头看着淡淡的阳光透过树缝照射到彼此脸上，哗啦啦地风吹过槐树的叶子也漫过我的头发，我总会想起母亲的话，端端地长才不会被人用斧头砍掉。 从记事起，我们姊妹几个每到周末就会拿着盆子给自己洗衣服，母亲给我们每个人一个纸箱子，便说：“你们将各自的衣服放进箱子，夏热冬冷自己看着给自己换洗。”渐渐地我们也养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的习惯。从吃饭到洗碗，洗衣服、梳头发等等这些事，都是自己做的。记得周末每次洗头便是大姐给我们几个轮流着洗。是因为母亲太累了，怀里还要哄弟弟，还要给全家人做饭，家里那些总是做不完的琐事缠绕着母亲，她哪还有精力一个个地照顾我们呢。记忆深刻的是母亲一直喜欢做面条，母亲觉得能将生的做成熟的就不错了，还变什么花样。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和姐姐，妹妹端着锅台上已将舀好的面条呼噜呼噜地吃起来。而且母亲也很少炒菜，只是将白菜或者菠菜下在面汤里和面条一起煮好，放上辣椒就成。是母亲舍不得油还是母亲已经习惯了这么简单的做饭，我也不知道。经常会看见母亲腰间围着一个藏蓝色的围裙，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她便将滚烫的面汤直接用大马勺舀进大桶里，将用面汤给猪崽拌好的食料提着走出了家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父亲常年几乎每天都去地里劳作，而家里一切活全成了母亲的。以至于母亲总会对我们说：“自由生长，自由成才。” 每一学期报名时母亲给了我们彼此学费，就说：“各人给自己报名，若是丢了钱，就不要念书了。”我才上一年级，将25块钱紧紧地攥在手里，生怕飞了似的。直到将钱送进老师手里时，我分明看见钱都已经成了皱巴巴的一团，而别的孩子都是父母领着在老师跟前报名，虽然我心里羡慕，但是我却骄傲地认为这是我超于别的孩子的地方。平时母亲抽空就做布鞋，直到做了半袋子布鞋时，便将我们几个叫到炕跟前，母亲将袋子里的布鞋全部倒在炕上，根据每个人双脚的大小给我们纷发两三双鞋子直接说：“各人的鞋子自己保存好，鞋底透了再换新的，这一年我就不再给你们做鞋了。谁若是不省着穿，早早就去光着脚。”我们几个便将合适自己的鞋子抱在怀里放进自己的箱子。直到脚上的鞋子坏了换穿新的，这其中的事情都是自己来安排。 母亲自从进门婆婆因为子孙过多，没顾上给母亲哄孩子，我们姊妹几个全是母亲一手带的。那个年代，生儿子自然是很荣耀的事情，可是母亲一连生了我们姐妹四个。因此，父亲在兄弟姐妹里也一直很沉默，总觉得说什么都显底气不足。作为母亲自然是受尽了那些常人没有过的委屈。那一年的冬天，村上计划生育委员会来到我家，看到我们几个围着坐在炕上便指着说：“要了这么多孩子，却不见一个顶门户的。罚款还是要交的。”在母亲心里是及其渴望能生一个男孩，那个时候，男孩承载着一家人的全部希望，距离我们家不远处的教堂门口随时都会看见纸箱子里被丢弃的女婴。村里人三番五次地劝母亲若是生了女孩就放进纸箱子，留下来也是负担。可是母亲坚强的内心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屈服过，母亲暗暗地忍受着村里人以及妯娌之间的下眼观，默默地承受着所有一切。记得我五岁时，家里来了一个男人，说自己家没有女孩，让母亲将我或者妹妹送给他。我当时也能听懂话，只是躲在厨房旁边的房子里关着门，连门都不敢打开，生怕那个人带走我。母亲是一个幽默的人，嘴上说的让那个人随便领，可是内心里还是及其舍不得的。晚上，我们都睡着了。母亲抚摸着我们几个蓬乱的头发独自喃喃地说：“可怜的孩子，你们都是女孩，给我没争气，之后你们受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哎，人家都是喜欢男孩的。”当时我没有睡着，听到了母亲的心声，自然心里难过万分。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一个坚贞刚毅的女人，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被村里人，被亲属间冷落的目光恐怕母亲是受得最多的。就连父亲当时也脾气暴躁，每每看到我们几个都会很不耐烦地怒吼道：“没一个争气的……”总为此会和母亲拌嘴。很多时候我看到了母亲一个人默默地流泪，可是母亲始终没有抱怨过生活，一直将所有的苦都放在心里，也许她总告诉自己，我们姊妹都会有长大的那一天，她自己总会有见到阳光的那一天。 4、第六个孩子的痛 母亲在生第六个孩子的时候，谁也没想到竟然还会是一个男孩。那一年冬天，父亲去了西山打兔，遇见了一个长着白胡须的老人，他说自己能卜卦。父亲当时由于没有一个儿子，便也兴致勃勃地让老人给自己卜两卦。之后父亲回到了家里对母亲说：“我卜卦的时候，人家说我命里有两个儿子。我当时生气的给卜卦的人连钱都没给，我哪有那命呢，一个都没有还两个呢？”母亲听后也有些唏嘘，但是仍然怀抱一线希望。看来还是按着卜卦人的说法来了。母亲生了我们四个女孩之后接着生了两个男孩。可是也正因为这个事实，母亲真实地欢喜过而很久的伤心着。欢喜是因为母亲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心愿，而难过的是竟然在计划生育委员会的逼迫下母亲将最后一个男孩送给了人家。那个夜里，我清楚的记得，母亲一直将小弟抱在怀里，透过昏暗的煤油灯光，我看见了母亲的两鬓处生出了些许白发，我们姊妹几个那会却无法体会母亲当时的苦痛。只记得母亲对围在炕上的我们几个说：“一会抱孩子的人家就过来了。你们也不要说什么话。”当时我还不懂母亲的意思，是姐姐趴在我耳边说：“爸妈要将小弟送给另一户人家。”当时我有些惊讶，但也没觉得有别的什么情愫，既然这是父母的意愿，谁又能抗拒得了。可是我分明看见母亲一直不舍地看着怀中的小弟，在母亲心里，她怎么舍得将自己的骨肉送给别人，何况这是大家都公认的宝贝儿子。可是计划生育村委会的人们一次一次来家里催，加之负担过重的缘故，父亲便只好让母亲将小弟送出去。即使母亲心里万分不舍，又有何法。当时我的大弟已经三岁多了。也只是那么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母亲和怀中的小弟。约莫半个小时后，那户人家果然来了，是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年轻女人。当时在大人的一阵说话声中，小弟就被那个老人用红布遮盖着，包裹在小被子里抱走了。当天夜里，母亲一直流泪，现在想起，作为一个女人在刚生了孩子之后，心里本来就有许多说不出的忧郁，孩子若是在，看着他粉嘟嘟的小脸，母亲可能心里会踏实一些，可是这会她看不见了孩子，只是一个被掏空的了身子和几片尿布，还有一个永远再不会有孩子沉睡的棉被。母亲能不伤心吗？母亲能不疼痛吗？父亲当时只是淡淡地安慰母亲：“算了，不要为此难过了，既然给了人家就不要再想了，何况孩子在哪都是生活，人家也许比咱们更疼爱他。”可是母亲怎么也听不进去这些话，每次提起都会伤心落泪，甚至指着父亲难过地说：“我跟了你一辈子，受了一辈子的苦，你没儿子，我给你生了儿子，而你却将儿子又送给人家，这件事我一辈子都和你过不去……”接着便是一个人默默的流泪。直到大弟上了小学五年级，一次在照相的时候悄悄地将小弟拉过来照了一张相片，那时他上学前班，自然不知这是何意，便就跟着照了。之后大弟将照片给母亲拿回家，母亲看到照片后依然激动但眼光里些许伤心，直到现在母亲也将这张照片珍藏在家的玻璃相框里。长大后，我终于理解了母亲从前和现在的那份苦楚是一般女人所不能受的。一个女人在那样的年月里慢慢地熬，暗暗地忍，除了坚毅还有内心深处对生活的希望和全部的爱。 5、清净就是福 记忆中，母亲从不出去逛街，就连老街的古会母亲也不曾去过。母亲总是说：“我这一辈子哪也不向往，自从进了这个家门，就这么围着锅台转了几十年，这几十年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如一日。你们很小的时候，我和你爸之间不知道吵了多少嘴，打过多少架，可是总看到你们，我就想着当我这一辈子来这个世界上是为了拉扯你们，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全部在琐碎的日子里埋葬了。至今，我只要一去那热闹的地方，心里就着急慌乱，觉得这么清清静静呆着就是我的福气。”后来我参加了工作，我被分配到老街村里的中心小学教书，母亲心里自然欢喜，可是我多少次对母亲说：“妈，你闲了来街上转，我陪你。”母亲总是嘴上答应，可是在我教书的十年生涯里母亲从来没有去过我单位及所在的老街。回到家里，总会看见母亲一个人默默地听收音机，或者种植一些花草。母亲最为喜欢的就是这些叫不上名字的花草，每每看见谁家的门口有一些奇花异草，母亲就会激动地对我们说：“谁家的那些花草长得很好，等花能移根的时候我也去要上几棵。”一次我将学校里的照片拿回家让母亲看，母亲一眼看见了那些盛开的韭兰花，便一个劲地对我说：“你们院子这么多花，啥时候也给家里种上几棵？”我自然是要满足母亲小小的心愿，便对母亲说：“韭兰是繁殖根系的花草，只要种上一两棵来年就会长出好多，我房子里正好有一盆，下周回来时给你带着。”可是母亲迫不及待地却在周内的一个下午来到了我的单位。当我正准备下楼时却看见了微微颤颤的母亲正走在花坛边。看见了母亲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喜。拉着母亲进了我的房子，她便对我说：“娃啊，你们学校的环境真好，有花有树的，教孩子也干干净净的，要好好教书，别白拿国家给你发的工资。”我便笑着说：“妈，这些你不用操心，我教书好着呢。”随后便拿出一些吃的，可是母亲什么也不吃，临走时便将那盆兰花装在塑料袋里，扶着楼梯颤抖地下了楼，走到楼下还叮咛说：“你们这楼梯挺抖的，不要穿高跟鞋，若是摔了可了不得。”我陪着母亲走出了校门便说：“妈，要不你顺便在街上也逛一圈？”母亲回过头对我说：“没啥好逛的，看见人多心都焦急，回到家里还是好。若不是我想着你周末拿花不方便，我也不会出门的。”我自然懂母亲的心。母亲继续说：“你回去吧，快给娃们上课去。”我看着母亲提着塑料袋缓缓地走在街上，直到消失在路口的拐弯处，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酸痛涌上心头。 二十年前母亲如此，二十年后母亲亦如此，这一程里母亲虽不曾走出自家的门，可是在岁月的纷扰流变中母亲早已为自己的心建造了一座大花园。在母亲的眼中人间繁华不过如此，那些霓虹闪烁的城市，那些漂游在人们心头的五彩斑斓，不过天空的浮云聚了散了。我时常想，母亲一字不识，却能顿悟很多，甚至我发觉母亲是及其智慧的。这一生里，我从没见过母亲羡慕过任何人的荣华，向往过任何地方的富贵，总是这么持一颗淡泊宽容的心宁静地走在自己有生的岁月里。尽管劳苦，尽管艰辛，但是依然不忘记对我们说：“做一个真正的人，做一个属于自己心的人，人世间的很多事都是上天安顿的，我这一辈子不图任何名利。但却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即使我死了，也是安心的。” 6、慈悲为怀 母亲的心里始终是充满着慈悲和善良。儿时的我总会看见家门口来一些叫花子，拄着拐子或背一个布兜，衣衫褴褛满面灰尘。好多人家远远地看到叫花子都会躲开，或者干脆关了家门。直到叫花子走远才出来。可是母亲从来不这样，只要有叫花子来了我家门口，无论年轻的还是年迈的，母亲都会给叫花子许多馒头，若是正巧碰上午饭时间，母亲便拿一个大瓷碗盛好满满的一碗饭端给叫花子。七月的午后炎热无比，家门口的草垛子里总会有叫花子，母亲将盛好的一大碗面条端给叫花子，坐在草垛子边吸溜着吃饭的叫花子被村里人看见了，好多人都会惊诧这饭是谁给舀的。也有好多人便直接说：“除了四嫂，谁会给他舀呢。”日子久了，母亲似乎成了大善人的代名词，有一次下午放学后，母亲烧了稀饭，正好一个老婆子还领着一个小孩，满脸的泥巴，母亲给她们盛了两碗稀饭让吃了，还觉得不放心，便将几个蒸好的馒头装进她们的口袋。当时我和姐姐都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母亲却说：“她们是可怜人，咱们至少有热炕睡，有热饭吃，馒头就给她们，好让明天没饭吃的时候，她们可以啃馒头的。”我便和姐姐默默地点点头。可是每每我们吃饱饭后若是拿着一个馒头啃着吃，母亲总会对我们说：“吃饱了就不要撑着吃，馒头放着如果没饭吃了再吃。”可是我们真就不明白母亲对叫花子却比对我们还友好。作为孩子的我们自然不懂母亲从心眼里可怜那些穷苦人，心疼那些没有家住没有饭吃的人。对于人如此，对于万物母亲都一直怀着一颗宽容慈善的心肠，即使一只蚂蚁在母亲的眼里也万万不能伤害。 小时候我和弟弟最喜欢围着一堆子蚂蚁玩耍，每到天阴即将下雨之前，家里的土院子里随时都会看见一堆子一堆子的蚂蚁，那个时候每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总觉得这挺好玩的。母亲告诉我们这是蚂蚁定期开大会或者过新年。我们总是猜想着在蚂蚁的会场上是否能看见一些商品。在母亲冷不防的情况下，我们喜欢拿着树枝在蚂蚁最多处拨一下，会看见很多蚂蚁顺着我们的小棍子四处乱窜。有一次弟弟调皮地端来一杯子热水哗啦倒在了蚂蚁聚会处，却被母亲看见了，母亲恼火了拿着一根棍子抽打了弟弟好几下，弟弟捂着脸呜呜地哭了，母亲放下手里的棍子便对我和妹妹说：“蚂蚁虽然小也是一条命，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见你们谁伤了这些小命。”说着便进了厨房去忙活了。我和妹妹看着地上被开水烫死的蚂蚁凌乱地躺在地上，只有少许的蚂蚁四下逃窜，幼小的生命在地上奋力地挣扎着，我似乎也感觉到了母亲所说的是对的，小小的蚂蚁和我们人类是一样的命。 后来我参加了工作，陪着母亲一起去庙里，正好雨过天晴，湿漉漉的泥路上总会看见许多条蚯蚓隐隐地向前蠕动着。一辆车子飞奔而过，不慎碾碎了蚯蚓的一半身子，清楚地看见蚯蚓的另一半身子在泥土里挣扎着，蚯蚓惨痛的挣扎我和母亲当时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我只当作这是极其平凡的生死规律罢了，而母亲当时是沉默的，便将路边的长棍子拿过来，将那些被碾断的蚯蚓和还在路上蠕动的蚯蚓用棍子拨进了地里，直到我们走了很长的路，母亲一直是弓着腰，只要看见蚯蚓，母亲就努力地将蚯蚓拨进了地里。快到了庙门口，母亲才扔了手里的棍子很安静地说：“路上的蚯蚓迟早会受伤害的，将它们拨进地里，也许就能保住命。”我便笑着说：“妈啊，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小小的蚂蚁，一只老鼠，一条蛇你都会放它们一条生路。而现在蚯蚓在你眼中也是如此。”母亲看了看我说：“你知道吗？一个人真正的善良和慈悲不是挂在嘴上，更不是时常来庙里烧香磕头，而是真正的放在行动上，放在自己心里和语言上。一个人多做善事不是为了让别人看，其实无形当中就是在给自己和自己的后代积攒福报。我已经老了，不求什么。我这一辈子生了你们，之后你们要走南闯北。平安便是最大的福。”母亲说完了这番话，走进了庙堂里，我没有走进去，看着菩萨低眉手持青莲，我被母亲刚才的那番话深深地震撼了，一个不识字的农村妇女，一个没走向大千世界的平凡母亲，她的心里却是如此辽阔和宽容。记事的年月里，母亲从村里挑着青蛇的男子跟前用十块钱买回了青蛇，便将蛇放进了草丛，给了青蛇一个任何人也没想到的回生之地。当一只老鼠在初冬掉到了水缸里，母亲竟然将老鼠从水缸里打捞出来放在锅灶边暖活，然后将老鼠放在草垛子上并且说：“好好活吧，去一个温暖的地方过了这个冬天。”所有的这些举止在常人眼里甚至觉得有些怪异，可是这些事情却真实地发生在母亲身上。直到今天母亲也不忘记嘱咐我们要多做善事，存一颗善心，做一个真正良善之人。 7、还是那座山 母亲来到关中已经整整近四十个年头，去年表哥来家里，将母亲带回了老家，老家有母亲的哥哥和嫂子，还有村里好多认识的人，见了母亲既惊讶又兴奋。山里人种的最多的就是核桃，母亲回来的时候带了好多核桃，看着表哥给母亲拍的照片上依旧是坑洼不平的泥路和那些矮小的房屋，还有村头边那正在山风里摇摆的核桃树和柿子树。我便指着照片对母亲说：“妈。你看，咱这里多好，你们那里几十年了还是土路，看来山里变化太缓慢。”母亲看了看我便说：“山里是落后，可是不管怎么样那都是生我的地方，是我的故乡，我打27岁跟着你爸来到关中再也没有回过家，就连你外婆临死时都没见上，我是一个不孝的子女，这次回家终究是见到了从前的很多熟人，可是我总觉得我对不住大家，小时候一起玩耍的伙伴见了我就问怎么才想起了回家？看着她们和我一样彻底老了，心里不由难过……”看着母亲神情有些伤感。我便安慰道：“妈，甭想那些事情了，从前的社会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到哪儿都是一样的，想见就可以见到。”母亲便对我说：“你不知道事啊，那一年我跟着你大姨去了她家里，之后和你爸坐着火车回家，当时我记得下车后肚子很饿，看着路边有卖麻花的小摊，你爸凑上去只是问了一下，也没给我买，当时一个麻花是五分钱，可是我们两人身上一共不过三块钱，看着油乎乎的热麻花，只能闻不能吃，当时心里多么难受。哦，对了，当时还抱着你大姐，她当年三岁多。便挤上了火车继续赶路了。坐在火车上，我抱着你大姐，望着窗外，一路上泪花不断，我就想着自己大老远的跟着你爸来到关中，竟然连根麻花都吃不上。可是你爸也很无奈，他那个时候给人家做工，一天才挣七毛钱。一家子人需要他一个人养活，真的太不容易了。而回想起小时候我一直在山里，走哪都是一座山连着一座山，几乎在我的印象里这个世界就是大山组成的。看到关中平坦的地势，所有的苦我也都忍了，想想我的那些伙伴还在山里，至今还在，我觉得知足了。”当母亲说到这里，我竟然落泪了。因为在我上了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很少见过家里吃白米稀饭，每天几乎都是面条或者稀面水。能见到白米心里就觉得比过年还洋气。我是八十年代后期的人，很多和我同龄的朋友几乎没有这样的经历，可是我都赶上了。甚至很多六十年代的人觉得这些事情是他们那个年代经历的，可是我也经历了，因为地域不同，家庭不同。面对姊妹众多的家庭，面对靠近渭河的农村。一个“穷”字恐怕是无法描述当时的景况。用母亲的话来说——她当时吃菜油都是算着吃呢，为了节省菜油，母亲最擅长的就是不炒菜，所以到了今天母亲也是很少炒菜的，虽然现在生活好多了，可是母亲从前的那些习惯却一生伴随着她。 这么多年了，在我心里也渴望能有机会和母亲一起回到母亲的故乡，哪怕山峰延绵，溪水依旧，可是在我心深处，这样的山水能孕育出我的母亲，孕育出那么多和母亲一样勤劳勇敢的人，一座座大山，一道道溪水又算得了什么。我相信会的，就在不远的一天。 八、永恒的母亲 母亲老了，我们长大了。母亲还呆在这个平凡的家里，我们却各奔东西。父亲常年在工地上，现在有了小孙子陪伴着母亲，家里也显得不那么孤寂，可是母亲始终没有改变自己一贯对生活的热情和执着。母亲在台阶上种满了各种花草，每次回到家里，母亲总会惊喜的对我们说这朵花开了，那朵花刚凋谢了。静谧的花草就像是安宁的母亲静默地绽放在四季里。 每到逢年过节我们姐妹总想带着母亲出去走走，可是母亲每次都婉言拒绝，她说自己清净惯了，出了门看见路上来往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人们，心里就会不由得烦躁。看着安静地母亲，我们便不再强求，母亲老了，难得能按照自己的心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用我的想法来衡量母亲的心便是——人活着，不一定非要去很多很多地方，任何时候自己的心在，根就在。遵循自己的心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不一定要跟着时代潮流去走，反而跟着很多人一窝蜂地走，很多时候便会丢了自己。母亲大概就是如此吧。虽然一辈子都呆在家里，但是她心中对时空的掌控和对生活的感悟早已超过生命本身。 滚滚红尘，岁月荏苒。当我站在万人瞩目的舞台上，当我绽放在孤独悠长的时空里，我始终没有忘记母亲，没有忘记母亲这一生给予我的所有。我感恩我伟大的母亲将我带到这个繁华而悲凉的红尘里，感恩我亲爱的母亲给予我与众不同的思想和志趣，感恩我可敬的母亲让我在平凡的生活中学会热爱生命，珍惜万物。而这一切我将倾注在我所走的每一程里，大爱长存，母亲永恒…… 卢文娟、宝鸡扶风人.结文字之缘,抒己心之情.出版散文集《一莲幽香》,2014年获全国孙犁文学奖三等奖,2015年参加“陕军80后作家培训”散文叙己之情,小说言己之察，定当信仰，不负流年。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