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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鬼子”家的铁匠铺

 文锦书屋susped 2021-02-10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阿婆也即奶奶教我一首童谣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学打铁。”我同阿婆说:“打铁那么好玩,我也要学打铁。”阿婆摸摸我的头笑着回答道:蠢子,打铁不好玩,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哪天阿婆有空带你去村南头“洋鬼子”家的铁匠铺去看看,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洋鬼子”他姓楚,其实他是本村人,并不是什么外国人,只是他的长相有点似外国人,卷发,勾鼻子。究竟他为什么生出这个相,村子里的人说法不异,有的人说他的爷爷的爷爷娶了一个外国女人,有的人说他奶奶被一个欧洲男人强奸过等等。让人费解的是他父亲和其他直系亲属都是中国人的面相,唯独他例外。

    “洋鬼子”家的铁匠铺,与众不同,是开在家里,不是临街铺位。那年立春后的一天,阿婆拿着一把缺了角的锄头,带着我来到了村南头“洋鬼子”家的铁匠铺。铁匠铺设在“洋鬼子”的大厅屋里,面积较大,屋子一旁是灶台,灶台后侧用青砖砌一四四方方高高的烟囱,灶台右边横放着一个长长的风箱,与其说是风箱,倒不如说看上去更像是横放在石板上的一口长长的棺材,即使是在白天过路时见了,也让人不寒而栗。风箱边是个大火炉,即烘炉。风箱一拉,风进火炉,炉膛内火苗直蹿。火炉的旁边有一个大铁墩。门口石墩上摆放着一块磨刀石。岁月的磨砺给磨刀石留下一道月牙形的凹槽。

    “洋鬼子”招呼我们在离大火炉较远的长凳上坐,问我阿婆,锄头急不急用?阿婆回答说“急用,赶着去自留地挖土种菜。”

    “洋鬼子”拿着这把缺了角的锄头交给他儿子,说打完现在这把铁铲之后,就帮阿婆修理锄头。他儿子点了点头。

      有句俗语:“打铁先要身板硬”,打铁是男人的事业。“洋鬼子”家的铁匠铺只有三个男人员工,“洋鬼子”、“洋鬼子”的儿子小楚,还有他远方亲戚的一个儿子。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凉,农活还不忙的乡亲们穿着臃肿的老棉袄,把开春要用的铁锨、镢头、锄头、犁头等带来修理。但打铁的一老两少却是单衣加身。一般的活儿,“洋鬼子”不亲自上阵,由两个后生崽搞定,只有技术含量的活“洋鬼子”才操刀。

      要锻打的铁器先在火炉中烧红,然后类似“洋鬼子”的儿子小楚,这样的铁匠再将烧红的铁器移到大铁墩上。铁匠铺里的炉火熊熊,通红的火光映亮了那几个古铜色男人的脸膛。“洋鬼子”的儿子,一个年轻后生牛高马大,身强力壮以悠扬的节奏拉着风箱, 肌肉凸起的粗壮臂膀好似铁打铜铸一般, 风箱忽哒忽哒地把风送进炉膛,炉火越烧越旺,腾起半尺高的火苗 ;放在火上的铁块由暗红变成通红,由通红变成刺目的翠蓝炽白。随着加热的需要,那风箱会在平缓均称的节奏中加速,强力的节拍中充满希望。那炉中的火苗,一起随风箱的节拍跳跃,在劲风的吹奏中升腾。拉了一阵子风箱,“洋鬼子”的儿子已经是满头大汗了。

    “洋鬼子”远方亲戚的儿子名字叫王小二,是刚来铁匠铺不久,应该算是徒弟。“洋鬼子”儿子小楚学艺有四、五年了,在王小二面前是师傅了。打铁时,徒弟王小二手握大锤进行锻打,“洋鬼子”儿子则抄起夹钳与小锤 ,动作娴熟地夹出铁块,置于厚重的大铁墩上,将小锤在冒着热气的铁块上一击。一边用特定的击打方式暗号指挥王小二锻打,一边用小锤修改关键位置,早已蓄势待发的王小二立即抡圆手中大锤,和着铿锵有力节奏,精准无误地砸在“洋鬼子”儿子小楚指点的地方。瞬时火星喷射, 但他们没有惧怕,“洋鬼子”儿子不停地将铁块翻覆指打,王小二落锤的速度越来越快,叮、当、叮、当的打铁声像清脆悠扬的古曲,回荡在了村子里的天空。

      一番铁锤上下,一串钉铛声响,一阵汗雨飘下,过了一会儿,一块顽铁,便变成了弧形三角样, 渐渐地,一只犁头完整地呈现出来 。接下来的活就由“洋鬼子”来干,只见他用铁印在上面錾上自己的标记,继而夹起它投进水盆,耳朵里“哧”的一声,半空中腾起一团白色雾气,瞬间被冷风吹得无影无踪。盆中的水却还在“咕嘟咕嘟”冒出一串串晶莹的水泡儿。 之后 ,“洋鬼子”跨坐在长条凳上,将犁头在磨石上飞快地来回推移,去掉边边角角的毛刺后,历尽磨练的犁头做完了。 几袋烟的工夫,一块方铁便被打成了崭新的犁头。“洋鬼子”脸上露出成功的喜悦。

      犁头做好了,“洋鬼子”的儿子小楚便将阿婆那把缺了角的锄头放在火炉中烧,开始加工修理。这样的活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小儿科”,不大一会儿,缺了角的锄头便修补好了。

      打铁既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任何坚硬的铁块,在“洋鬼子”这些老铁匠们手中,都可以变方、圆、长、扁、尖等各种形状。在“洋鬼子”的铁匠铺里,陈列着许多铁器成品。有与传统生产方式相配套的有农具,如犁、耙、锄、镐、镰等,也有部分生活用品,如菜刀、锅铲、刨刀、剪刀等,此外还有如门环、泡钉、门插等。其产品质量都是一流,村民们可以选购。而且“洋鬼子”的售后服务也很到位,为此,找他打铁的,选购其产品的人很多,“洋鬼子”家的生活水平在村里是第一方阵。那些年,虽然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了好几回,但最终还是没有彻底割掉,因为村民们需要,离不开这个铁匠铺。

     有人说“人间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但是,我知道,没有力量的人不能打铁,没有胆量的人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的人不愿打铁。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发展,小型农具逐年减少,铁匠活也逐年减少,铁匠师傅被迫转行,做了其他事情,为此,铁匠铺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如今的老家,“洋鬼子”铁匠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洋鬼子”早在三十多年前就驾鹤西去,帮他打铁的儿子和他远方的亲戚王小二也不知去向。那些关于“洋鬼子”铁匠们和铁匠铺的往事,也正渐渐地模糊成为村里人点点滴滴一路渐行渐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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