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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出门》徐占生

 作家文坛 2021-0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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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亲戚”,在我老家的方言里,叫“出门”(门,音“meir”)。印象最深的,还是以前“出门”的事儿。
  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人民公社”、“生产队”时期。平时,一则生产队里农活忙,如果有“红、白公事”要出门,还得向生产队长请假;二则是,如果在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家里忽然来了客(方言音kei),实在有些让人为难。
  我们生产队的侯立邦大爷爷曾经说过一句名言:“春天,青黄不接的,家里来了客,还不如来个狼——来了狼,拿棍子打出去;来了客,拿什么伺候?”
  那一年春季的一天,后街上的牛光明大叔家,一不小心,家里就来了一个“狼”,让全家人措手不及。
  那天早饭后,牛大叔背着个粪筐,漫坡遍野地去拾粪。走到庄西面山坡上,遇到了西庄一个半生不熟地拾粪的,打声招呼后,两人结伴而行。
  眼看着天晌了,该各自回家了,牛大叔客套了一句:“天晌了,要不,上我家吃饭去?”没想到那位是个很“实在”的人,闻听此言,立马说到:“中!你家的饭,我还没吃过一回呢!”牛大叔一愣神,很是后悔自己多嘴,但话已出口,只好领了那人回到家。牛大婶见了,很是惊讶!牛大叔从抽屉里拿出一块钱,让孩子去门市部打一斤酒;牛大婶犹豫了半晌,只好把那积攒起来准备到门市部卖了称盐打油的鸡蛋拿出几个,炒了,再切一盘香椿芽咸菜….
  从此后,拾粪时再望到那“实在人”,牛大叔只好远远地绕道而行。
  平时大家都尽量不出门,只有农历新年后的正月初二到正月十五,各家各户才集中人力、物力出门。
  那时候出门,不像现在这样到超市里买礼物;年后各家各户出门拿的礼物——馍馍(馒头),都是年前自家蒸的。
  我老家地处沂蒙山深处。百分之七十的土地,“挂”在山坡上。农作物以种地瓜、玉米为主。只有靠近村庄的比较平坦的地,才种麦子。所以,平时的饭食,以地瓜和玉米面掺地瓜面的煎饼为主,“主打菜”,就是那腌了一大瓷瓮的萝卜咸菜。馍馍、水饺之类的面食,就只有刚打下麦子来的时候“尝个鲜”,再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吃了。
  生产队里分了麦子之后,把麦子晒干,倒进瓷瓮里,保存好。等到了腊月二十之后,各家各户才开始进行大规模地蒸馍馍的“运动”。
  奶奶、母亲把麦子倒进大笸箩里,拿块干净布,蘸点水,在那麦粒上“刷拉刷拉”地抹(这道工序叫什么名称,不记得了),等抹干净了,凉好了,把麦子盛了,端到天井里的石磨上,我们兄弟几个拿了磨绳,套上磨棍,开始推磨——磨面。
  把磨棍抵在肚子上,双手紧贴肚子两侧,握紧了磨棍,我们兄弟几个,一边畅想着馍馍的香甜,一边在磨道上一圈儿又一圈儿地努力推。
  第一遍磨完了,用簸箕把面盛了,母亲用箩来箩面(也就是“过滤”),箩下来的麸子(麦皮),端到磨上再磨;磨了,再箩;箩了,再磨——总共箩、磨三遍。磨第一遍,磨推着还比较轻松,磨第二遍,第三遍,那磨推着,可就越来越沉了。但因为“馍馍香甜”的缘故,我们兄弟们依旧推得热火朝天。
  奶奶和母亲和上两大盆面,等面发好了,奶奶、父亲、母亲开始揉面。这需要手艺,我干不了,也就是拿个用高粱秸秆串成的“筳盖子”,把揉好的“面剂子”(馒头)一个一个小心地拾到“筳盖子”上——打打下手。拾满了“盖子”,拿个“包袱”盖好,上面再蒙上一层塑料布,等着“剂子”醒发。
  这个等待的过程,我总感觉很漫长。等奶奶和母亲掀开盖着的包袱和塑料布,拿起一个“剂子”掂量掂量,说:“中了!”我们兄弟几根赶紧掀包袱,端“筳盖子”。
  奶奶和母亲往大锅里倒上水,放上箅子,铺上蒸布或者“棒锤窝子”(包裹在玉米棒子外层的“皮儿”),放上“面剂子”,盖上锅盖,开始烧火,蒸馍馍。
  过一回儿,我就跑进西屋(饭屋),问奶奶:“好了吗”奶奶总是说:“快了!”也不知道几次“快了”之后,锅盖终于被慢慢地错开、掀起来了,雾气缭绕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白白胖胖的大馍馍终于展现在眼前!
  奶奶、母亲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白白胖胖的大馍馍一个个拾到“筳盖子”上。等馍馍“起凉”了,奶奶拿起一个大馍馍,掰开来,分给我和妹妹一人一半儿。我们赶紧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咬上一小口,慢慢地嚼着,一股馍馍清香甘甜的味道,立时香满了口;嚼细了,慢慢地咽下去,那清香甘甜味道,沁人心脾!
  馍馍凉好了,一个个、一排排放进了早已准备好的纸箱子、磁瓮,顶上盖上包袱皮,塑料布,等待年后拿着出门。
  大年初二早饭后,开始“出门”了:家家户户要在正月十五之前,把新、老亲戚都走一遍。
  大年初二,一般是走舅家、姑家、姨家。当然了,大年初二走丈人家,是已有了对象和已结婚的小伙子们的首要任务。那一年的大年初二,还没说上媳妇的刘奇大哥,站在家门外的河边上,看着大路上一个个背了礼物、领了老婆孩子去丈人家喝酒、吃肉、吃馍馍的人们,忽然冒出来一句多少有点儿“恶毒”的话:“有丈人的,走丈人;没丈人的,看丈人!”在我们老家,“丈人”一词,除了“岳父”的意思之外,在方言里,还有点儿骂人的意思。站在街上的人们,一听这话,轰然大笑——这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初二这一天早饭后,奶奶、母亲拿过箢子、提包和包袱,把瓷瓮上的塑料布、包袱皮掀开,拾出馒头,往箢子、提包和包袱里装。装好了,说:“这个,去南坡你舅家;这个,去三店你姑家;这个,去吕匣你姨家……”
  我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年龄还小,家里老人不让我独自出远门,最多,也就让我去本村一河之隔的四姥爷家。其余时间,就只能在家里了。当我和妹妹看着大哥、二哥、三哥背了箢子,提了提包,背了包袱,高高兴兴出门去了,心里就颇有些失落感。
  当亲戚们来了,奶奶、母亲把盛着炸肉块儿、炸鱼块儿、炸鸡块儿的筐提到西屋里,忙着在西屋里烧水,炒菜,馏馍馍;父亲陪着亲戚们在北屋里喝茶,拉呱,喝酒,吃菜;而我,只能在西屋帮着烧水,端菜;妹妹因为年龄更小,连倒水、端菜的“资格”也没有。
  水开了,奶奶说:“提了壶,去倒了北屋里的暖壶里。”炒好了一道菜,盛进盘子里,奶奶说:“端到那屋里去!”于是,我提了壶,或者端了盘子,小心地推来北屋的门,父亲递过来暖水瓶,我目不斜视地倒水;或者目不斜视地递上盘子,然后赶紧转身出屋。有时候,亲戚们说:“让俺第四的也来坐下吧!”父亲一笑,说“小孩子家,哪里有上桌的!”说罢,继续劝亲戚们喝酒、吃菜。
  这是忙碌了一年的庄户人家最清闲自在的时候。亲戚们拉着农家的闲呱,放开量喝酒、吃馍馍,而那菜,却吃得颇为“文雅”:喝一气儿酒,最多吃两次菜,就放下筷子,喝茶,拉呱。所以,当亲戚们酒足饭饱了,我们进去吃饭的时候,那盘里、碗里的菜(肉),最多也就吃去了一半儿——因为亲戚们都知道,屋外面,还有几双眼睛火辣辣地盼着呢!
  我们家亲戚最多的时候,有新、老亲戚十六家。最远的,大概二十多里路,最近的,在本庄。那时候,出门——走亲戚,就是下步走。
  吃了早饭,装好了馍馍,背了箢子,或者提了提包,沿着大路或山间小路,开步走。到了亲戚家,喝茶,拉呱,喝酒,吃饭;饭后,再喝一会儿茶,啦一会儿闲呱,才往回走。背去的八斤或者六斤馍馍,亲戚家最多也就留下三、两斤,剩下的呢,推让上一会儿,再背回来。留下的那三、两斤馍馍,亲戚们就添到自家的箢子里,背着出门——自家背出去被亲戚们留下的馒头,有可能又被别的亲戚背了来。这样背来背去,后来,有些馍馍就“裂了头”。“裂了头”的馍馍,就不再背着“出门”去,而是上锅馏了,招待“出门”来的亲友们。
  一般情况下,一个人,每天也就出一个门——走一家亲戚。如果路途较远,也可能在亲戚家住一晚上。那一年大年初二上午,我姨家的表姐,走了二十多里的山路,来我们家出门。几年没见姨了,感觉格外亲。吃罢了晌饭,收拾完了碗筷,我表姐要回去。奶奶、母亲都说,好几十里的山路,一天打个来回,太累了。住一晚上,明天再家去罢。经过再三挽留,表姐就住了下来。第二天早饭后,再挎了箢子往家走。
  当然,也有例外。我们生产队的侯可义大叔,过了年,自己一个人出门,就很有些匆忙。那一年,他好不容易借了一辆自行车,后座上绑了装满馍馍的长布口袋,出门去了:到了这个庄的亲戚家,解开口袋。拿出六斤馍馍,喝了一会茶,啦了一阵子呱,谢绝了亲戚的挽留,骑车赶往下一个庄的亲戚家——那一天,他出了三个门——走了三家亲戚。
  晴天,路还算好走;遇到雪天,山路难行,出门就不大容易了。我上初中后的那一年,腊月里,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天又特别冷,积雪一直不化。年后出门,只能踏雪而行。那天早饭后,我提了黄帆布提包,往龙王崖村三姑家走。三姑家住在半山坡上。一开始是大路,还算好走,到了山坡下,就是小路了。而那蜿蜒的小路早已被厚厚的积雪掩盖,我只能凭着往日的记忆,踏着没过脚脖子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一不留神,脚下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好在咱临危不乱——手紧紧握着提包的系儿,提包没离手。赶紧从雪窝里爬起来,看看提包,拉链未开。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拍拍提包上沾上的雪,继续前行。
  当我来到三姑家的天井里,正巧三姑开门出来拿柴草,我叫一声:“三姑,过年好!”三姑一愣神,转身看到一个“雪孩子”站在面前。三姑把柴草一扔,上前一把把我搂进怀里,说道:“俺那孩儿!这冰天雪地的!你怎么来啦?!”
  1982年农历正月初二,我和三哥顶风冒雪,去南坡村舅家出门。大舅见我俩来了,说:“这大雪天的!恁这俩孩子,非得今天来?”等我表嫂炒好了菜,大舅拿出一瓶茅台酒,拧开盖,让我们倒上酒,然后说道:“你姨家里你大表哥,从贵州回来过年,给我捎来这瓶酒。让我训了一顿:花十好几块钱,买瓶这个?”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生活条件好起来了,出门,只要不是崎岖的山路,大家大都开始骑自行车了。我1989年结婚,寒假里,和夫人一起回我老家过年。1990年农历大年初二,大哥、二哥给我们借了两辆自行车,我们四个人每人骑了辆自行车,去15里地外的三岔村出门。看到我们成群结队而来,我姑笑逐颜开。酒桌上,姑父拿来几个玉米粒儿,握在手心里,伸出拳头,对我们说道:“你们一个一个猜,是几粒?谁猜对了的,谁喝酒,坐庄。来,开始——出擂!”大家一听,哈哈大乐……
  出门背的礼物,一开始,就是自家蒸的馍馍。后来,生活条件好一些了,是一半儿馍馍,一半儿挂面。挂面,就不是自家擀的,而是买的或者拿麦子换来的;后来,背挂面;再后来,背饼干。饼干,自然是去门市部买来的,背着成条的饼干出门,省事又轻快。
  这都是以前的事了。如今出门,大家都坐公交车,骑摩托车,甚至开私家车了。从家里骑车或者开车出来,有些人干脆不带礼物。到了亲戚家的庄里,去超市买上一箱或者几箱礼品,搬到车上。来到亲戚家,放下礼物,坐一阵子,喝杯水,说一会儿话,便开车走人。
  便捷是便捷了,省事是省事了,省时是省时了。可出门成了完任务,走过场;其中的乐趣,其中的亲情,也就越来越寡淡了……
  阳历2021年2月7日阴历庚子鼠腊月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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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徐占生,山东人,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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