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坐在电脑前,想起昨天到今天整整24小时发生的事情,仍感到心有余悸。 说的轻一点,我体验了一把急诊就医的全过程。 说的重一点,我这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事情要从昨天晚上7:00的晚饭说起。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一个鸭头,对,就是一个鸭头。 其实一开始他们劝我吃鸭头的时候我是拒绝的,你想吧,这么一个完整的头颅放在你的面前,它的眼睛仿佛在盯着你说, 可当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尝了一口之后,就再也欲罢不能,成为了一名鸭头瘾君子。 这天晚上,我熬了稀饭,炒了小菜,热了两个鸭头,准备大块朵颐。 我照例从鸭颅骨啃起,咬下一块,吮吸,把美味滋润透彻的鸭头肉嘬下来,还有那丝滑软糯的鸭脑子,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我承认都是鸭头惹的祸,那样的鸭头太好吃它太动人。好吧,其实就是我吃饭太急了。 “咔”的一下,一个鸭骨头被我吸到了喉咙里,我吐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涨红了脸。我的喉咙反射性地吞咽,我也赶紧喝了一口稀粥,终于把这该死的骨头吞了下去。 可我感觉不对呀! 这该死的骨头太大了,卡在了我的食管里。我只能不停地喝粥,吞咽,骨头随着食物在食管里逐渐下降,可到了胸口这个位置就再也下不来了。 老婆看出了我的异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和一丝嘲讽,说道,“怎么了?卡住了吧?活该!跟你说了多少次吃慢点吃慢点,咱家狗吃饭都比你秀气。” 我羞愧地低下了头。作为一个临床经验丰富的心脏外科医生,我只能靠自己了。 喝粥吞咽,没用。去厨房喝橄榄油,没用。锤胸口,没用。 毕竟是自己老婆,虽然在看我笑话,可内心深处还是心疼我的,“你跳啊,跳着跳着就下去了。” 于是我做了将近一百个蛙跳,气都喘不上来了,没用。 我又咽了一下,还是疼,明显感觉到骨头卡在了食道里。 我委屈巴巴地看着老婆, “我不管你啊,你个傻diao活该,天天港里港气的,自己去医院。”老婆还是那么地亲切,对我的爱称都没变。 我已经想到自己去医院的窘迫样子,感觉老婆能嘲笑一辈子。只好自己默默地穿衣服。老婆嘴硬心软,还是换好了衣服,一边骂我一边跟我出了家门,骑着小破电动车来到了上海某知名三甲医院。 一路上,每隔十几秒钟,我都能感受到食管的胀痛,根据我扎实的生理学基础,我知道,是食管蠕动波。蠕动的食道遇到卡住的鸭骨头,自然会引起胀痛,何况食管对于牵拉十分敏感。 我来到急诊门口,看到“消化道”三个大字,我感到一阵欣喜,这把稳了。 预检、挂号、等待,终于等到了内科急诊。 脱发比我还厉害的医生坐在电脑前。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发量少的医生我总觉得很安心,也许是同类的缘故吧。 确认过头发,是自己人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吃鸭头卡住了,卡住食管了。” “什么?你吃什么?” “鸭头。” “噗嗤。”急诊医生笑了出来。说好的职业素养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看到吃鸭头被卡的,人家都是鱼刺,你这鸭头,可以的兄弟。” 旁边的老婆跟着他一起无情地嘲笑着我。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美人鱼里那两个无良的警察。 “先去抽个血,再去做个CT,看看卡住的位置。”急诊医生下了医嘱。 我领了检查交了费就去抽血、做CT。结果出来了,我回到了诊室。 急诊医生点开了CT,看了几眼, “你这食管没东西啊,你自己看。” 我看了几眼,确实没看到食管异物。但我确实食管在疼痛啊! “老师,是不是这个CT断层太厚,刚好看不到鸭骨头。”我半瓶子晃荡的专业知识终于发挥了作用。 “有可能,这样,我叫个会诊。” 不一会,消化内科协理就来了,点开了CT,换成了肺窗,肺窗很薄,一层一层看,我站在后面,跟着一起看。 “老师,老师,是这个不是,我指着屏幕上一个高密度的阴影。” 我的胸部CT(带注解) 老师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兴奋地叫道:“你看,我说吧,肯定有的。”仿佛被洗刷了冤屈。 我还不忘跟老婆装,“老婆,你看,这是主动脉弓,这是肺,这是纵隔。”我卖弄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专业知识。 站在一旁的消化科协理眉头紧蹙,不发一语。 “老师,我晚上能做胃镜么?” “啧,你这个有点复杂,很靠近主动脉,而且有点穿透了,非常危险啊。” 我的大脑仿佛被击中了一般,脑子回忆起了课堂上老师对我们说过的话,“食管异物最危险的就是穿破主动脉,大出血可直接引起窒息,抢救都抢救不回来。” 我又看了一眼,我的鸭骨头离主动脉弓只有一墙之隔,大概只有3毫米,一旦穿破主动脉,引起大出血,那我就凉了。 我不禁联想到了自己主动脉破裂、血液涌出、窒息而死的惨状,这追悼会上怎么说,“因为鸭头不幸离世的青年医师”????联想到最近很多心源性猝死,那我这叫什么?鸭头性猝死么?!! 我只觉背后冷汗涔涔,我赶紧把CT发到了科室群里,群里直接炸锅了! 有吓唬我的, 有远程会诊的, 有看热闹的, 有要抢救我的, 这一刻,我仿佛感受到了组织的温暖。 这时,消化科协理已经叫来了消化科二线、胸外科协理,并给医院总值班打了电话。 他们如临大敌,商量了半天,最后给了我三个方案: 1. 现在急诊取,不麻醉,但是因为刚吃过饭,最好过一会取,有呕吐窒息、破裂出血、食道穿孔的风险; 2. 先收到病房,等禁食8小时之后取,需要全麻,但是大半夜取风险比较大,如果出现呕吐窒息、破裂出血、食道穿孔,很难处理; 3. 收到病房,禁食水,等明天早上一大早做,人手充足,更安全,但鸭骨头卡在食管里,越拖越有可能穿孔或者大出血。 这他么不是为难我天秤座的么?!!! 还好,有老婆在,大家商量了一下,还是选了最稳妥的方案,先去病房禁食水,等明天一早急诊胃镜取。 我就这样在半夜11点住了院。 半夜住院输液的我 只是可怜了和我同级的消化科协理兄弟,忙活了一晚上,大半夜都还没睡。 我值过班我知道,最怕我这种急诊收入院的病人,麻烦得很,一折腾一晚,人都废了。 我躺在病床上,还能感受到食管每隔十几秒的胀痛。更可怕的是,我不敢咽唾沫,不敢打喷嚏,不敢咳嗽,胸腔内压力的急剧增高,很可能导致穿孔、破裂。 我就这样,战战兢兢、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奇迹没有发生,食管还是疼痛,只是还好没有加重。 协理医生和我们告知了手术风险,只是这次告知风险的不是自己了,我坐在了桌子对面。这些内容我们都懂,手术哪里能没有风险,老婆很快签署了各种知情同意书。我心里暗暗庆幸一个月前跟她领了证,不然漂泊在外,做手术连个签字的人都没有。 我就这样被推进了手术室。 一个鸭头让我进手术室 他们确定了手术方案:先用丙泊酚麻醉、鼻导管吸氧,然后用胃镜取,同时胸外科医生在旁待命。如果取不出来、或者出现意外,就立刻气管插管,开胸手术。 我就这样再一次躺在了手术床上。 “要给你麻醉了,胳膊会有一点痛,困了就睡。” 我的眼皮逐渐变重,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做了一个好美的梦。不知道过了多久。 “情歌,情歌!”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睁开了眼睛。 “你在哪里?”麻醉医生问道, “手术室,手术做好了么。”我还记得自己在手术。 “好了好了,已经取出来了,好大一个骨头,你是怎么咽下去的?” 他们给我看了看照片,我也吓坏了。 镜中白色就是鸭骨头 取出的鸭骨头 取出鸭骨后食道粘膜损伤(我的食道好粉嫩) 鸭骨头一头很尖,取出之后食管壁有明显的破损,但没有穿破。 “给你送回去,禁食两天,流质三天。”消化科美女医生对我说。 虽说不能吃饭,但好歹捡回一条小命,我开心极了。 我把手术成功的消息和内镜图发到了群里,谢谢大家对我的关心。 一个兄弟回复道, 我他么,我还啃,我以后再啃鸭头我就是狗,对对对,还有鱼,还有牛蛙! 作为一个准医生,竟然会发生食管异物这种事情,我的做法也是一个彻底的反例。我的主治医生也想借我的经历提醒大家: 1. 吃东西别急!没人跟你抢!狗吃饭都比你秀气! 2. 尤其是鱼、牛蛙、鸭头这种带小骨头、小刺的,对于老人、小孩,一定要当心! 3. 一旦异物进去了,不要像我一样试图通过吃东西、蹦跳让东西进到肚子里,这样只会让异物卡在更危险的位置,更难处理。 4. 一旦发生食管异物,一定要尽快就诊,延误就诊只会导致穿孔、感染甚至死亡,早期就诊能够减少并发症发生率,很快恢复,像我一样,当天出院。 下面给大家放一些案例: 不常见的食管异物 颈段食管,鱼刺穿孔,需要手术处理 枣核导致颈部食管穿孔,颈部积气伴感染,需要外科处理 最后,感谢全体医护,感谢我的老婆,感谢关心我的朋友们,都怪我,给你们添乱了。 完 最后祝大家节日快乐, 美食再好吃, 也要细嚼慢咽!细嚼慢咽!细嚼慢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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