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忆“60日头财主”生活

收割完稻子，种好了麦，农家开始牵砻做米。此时的农家可以说是柴资资，米屯屯。农民兄弟自己调侃自己过起了60日头财主日脚。

为什么是60日头财主？因为此时到过年差不多有两个月，灶里有柴，锅里有米，缸里有酒。用农民自己的话说叫“脚踢柴仓，背靠酒缸”，开始享受冬闲煨冬寒了！

那个时候的新米粥真好吃啊！煮好粥后上面浮着一层油，既糯又香，喝个三、二碗也不嫌多，我的孩提时代，常听老娘亲说：白粥灌灌，吃成胖汉。煮成饭，米蒜头晶莹剔透，吃饭那是不用菜的，顺着喉咙直往肚子里钻。

新米出市第二件大事就是要做酒。农家自酿米酒这是家里的大事，酒做的好不好，事关家里的兴衰，因为老辈子人坚信，酒做的好预示全年顺风顺水，事事顺心。因此做酒前要事先关照家里的小孩不要乱说话，要说吉利的话。

做米酒我的奶奶是能手，每年都是她主导这件事。淘好了糯米放到圆桶一样的木蒸上蒸饭，大灶头，烧的是砻糠，用风箱鼓着风。事先把养蚕的大竹匾和酿酒的大缸洗干净了，焐酒的地方备好了青白干稻草，碾好了酒药，凉好了拌饭的冷开水，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

米饭熟了，满屋子是糯米饭的喷香。此时将木蒸端离大锅，整个倒扣在竹匾上，将米饭摊开来凉。小屁孩第一波小确幸来啦！老奶奶会盛大半碗糯米饭，加半勺猪油一勺子糖，拌匀后让我们吃，试想在物资匮乏的当时，能尝此美味，是何等的幸福啊！

饭凉了，就开始一层饭一层酒药的往缸里填，然后脱掉外衣，高高的挽起衣袖，象电视上看到的外科医生手术前一样洗干净了手臂，把冷开水、糯米饭、酒药充分搅和，然后在中心位置挖一个酒窝，在米饭的表面再撤少许酒药，盖上草缸盖，在酒缸的外面裹上稻草，这样大功基本告成啦！

一昼时后，即二十四小时后，酒香已经充盈满屋了，此时要及时开缸，开早了酒还没熟，开晚了酒要发酸。所谓开缸就是把缸周围的稻草扒开些，揭开草缸盖，挖一勺酒酿送到嘴里咂品，那个甜啊！难以言表。自此全家人的幸福生活开始了，无论中饭、夜饭，饭前来一碗甜酒酿你一勺我一勺的吃着。约一周后酒酿越来越凶了，张罗着下水了。按糯米重量的比例算出下多少水，准备好冷开水投入酒酿中让它继续发酵。数天后又可以开始饮用了，但此时已经不是甜酒酿，而是真真意义上的老白酒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沥出酒糟，老白酒灌入坛子中，做酒正式结束了，你就慢慢享用吧！

那这个酒糟有何用？用场可大啦。一是可以做菜来吃，既可以炖又可以炒，记得有道菜酒糟炒虾米是难得的美味；二是可以用来喂猪、牛。酒是一种神奇的液体，神奇就神奇在人喜欢饮用外，动物也大都喜欢饮酒。猪、牛吃了酒糟开胃，暖和，好睡，长膘。牛有了膘，开春干活有力气，猪有了膘出肉率高啊！

第三种用途才是正用，那就是继续用来酿酒，按一定比例掺入米饭和酒曲，任其继续发酵，到时候会有专业人员带着锡制的酒具到村巷上来吊（蒸馏）烧（白）酒。自此一粒糯米从甜酒酿到老白酒直至老白干，走完了它的全部历程。至于酒糟最后的归宿因吊烧酒时掺入了砻糠灰，只能作为肥田的肥料了。

前面说到冬闲煨冬寒，其实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说说而已。农家无闲月，忙完了集体的忙自家的，忙完了田里的忙场头的，就是下雨了，也不会闲着，真真是全年无休呢！

落雪了，干什么呢？活儿可多啦！

莳秧要用秧绳！长豆棚、丝瓜棚、草帘子都要用绳子。到自家场头的柴堆子上拨几个清白的稻草个儿，用专用的删柴扒头删掉柴壳，大木榔头伺候着轻轻捶软，就坐着搓绳吧！这活儿看似轻松，半天下来腰腿都直不起来了，还有不干农活的你也干不了，因为没几下双手都是血泡泡了。

还有前面提到的草缸盖，都是冬寒时节用稻草编的，并且系列化，大小米屯、饭锅焐窝、取暖的脚炉窝等，

编好了麦草帘子，修好了绳车矮凳，家中实在没有活干了。发现场南头的灰棚要修了。草木灰也是农家肥之一，富含钾。所以家家都有一个方形的灰棚用来存放稻柴灰、砻糠灰。

真没有事情干了，那就出去耙蚌吧，有时几人结伴，有时独行。我的父亲只上了三年半学，初中没毕业就赴杭州学生意了。我没说错哈！他入学从三年级上起，一年后跳级至五年级，六年级毕业后升初中，半年后就不上了。后来调南京720兵工厂，八级钳工，在工艺科以工代干。当了一辈子工人，可骨子里流的是农民的血，干起农活来一点不输老农。拿着竹制扛篮、蚌耙出门，回家时总有收获。蚌肉可是好东西咧，农村里常说“冬蚌胜如夏肉”，再说清苦的时候常常吃不到肉，蚌肉毕竟是荤腥啊！吃蚌肉关键是会拣会洗会烧，见我奶奶烧前将蚌肉上的硬块用刀背逐个敲软，你们是不是也这样啊！

临近年关就要忙吃的了！主要是蒸糕做团子忙。我家会在堂屋西边架起石磨，这磨儿较大，只能人推着转圈儿。全村人排着队磨米粉，后来有了电钢磨，好长时间也是喜欢自己磨粉，说是自己磨的米粉好吃。这石磨是我家方便全村的，提供竹匾筛子掸帚，人家晚上来磨粉，还要点灯熬油，尤其是三、二年要请石匠修凿下磨子。除了磨子外我家还有两件宝贝，一是大称，大凡卖猪称重等都要借来用。还有就是大浴锅，那是烧浴汤一次要洗小半个村子的。

我奶奶说，过日子无论多么紧巴，也要做到“也有冬至也有年”，具体标志就是冬至团子年节糕。这其实是一种生活态度，就象穿衣服一样，可以旧，更或者是补，但一定是洗得干干净净的，将清贫的生活过得有滋有味。譬如冬至团子要有馅，芝麻自己种的，青菜自己种的。没有肉，割块肥肉练油，油渣掺入青菜中，吃起来那个香啊。蒸年糕糯米自己种的，米粉自己磨的。且年糕也是粮食，并没有浪费多少。但生活质量提高了，家中的小孩也不会看着别人吃糕涶涎三尺，尤其是家人的精神面貌是不一样的。

这里必须说一下在无锡有特殊地位的小吃食：圆子或者叫团圆，米粉搓成的实心小丸子，寓意团团圆圆。过年时三大节日都要食用。一是春朝，即立春；二是春节，即大年初一；三是元宵节，即正月十五。平时家中有红白事，都有离不开他。可见“团圆”两字在国人心目中是何等的份量。

60日头财主日脚过完，就要忙春耕生产了。今年国家上班时间定在正月初七日，这也是符合无锡乡土民俗的，因为无锡人说：拜年拜到年初八，面皮要用镰刀刮。莫忙！下面还有二句：拜年拜到正月半，櫉角落里还有一块老笋干；拜年拜到年十六，鲜鲜豆腐鲜鲜肉。

现在嘛，那一天不是鲜鲜豆腐鲜鲜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