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我的手术日记

 山林食纪 2021-02-19

3月1日

很早很早就起了床,天还没亮。赶到医院的时候,医生护士都还没有上班,但医院已经有些熙攘。我假装老练地模样,开卡建档,寻到门诊处候诊,直到医生和实习护士把一本空白的病历本写满,开了一张住院通知的单子给我的时候,我满脑子都还是恍惚的。

虽然我一直有预料到这一步,毕竟之前状况有些严重,甚至一度让我质疑到了比较暗黑的可能性,但当真儿手里拿到了住院通知,一股脑儿热,眼眶就充了泪。转身,我没去住院部,直接往家回了。

我没有做好手术的准备。

人类会在什么时刻陷入无助?不是确诊疾患于身的时候,不是面对高昂的手术治疗费用的时候,是此时此刻伸手无援却不得不被现实刷新对生活认知的时候。

我得出一个世俗方面的结论:终于明白为什么人类会有婚姻这样的产物,不是轰轰烈烈的情情爱爱,是细水长流的陪伴,是大事小事凡事都能搭把手。

我决定让母亲从老家赶来帮助我度过这次的难关。我真的觉得非常抱歉,年岁至此,尚要父母为我付出这些,特别悲伤。

途中眼泪还没擦干,我想起今天是「绿皮书」的首映日,蹭得订了票,中饭也没顾得上,顺滑着便把电影给刷完了。看一部喜剧,洗涮一下悲伤的情绪,另外,爱上Tony Lipp了。剧中很多经典台词,我对Tony的其中一句尤为深刻:“我知道的,世界很复杂。”

好的,这是真的。

到家后,便一直都在刷「绿皮书」的电影原声,晚餐是简单的白粥加油绿的木耳菜,我决定明天吃KFC,Tony吃全家桶的模样让我尤为深刻,我要在手术前吃上一桶,否则要好久以后了呢。

睡前和基友通了很久的电话,还和母亲视讯,大家都在安慰我,母亲和我说:不要怕,不可怕。

不怕。

3月2日-3日

我决定礼拜一再去办理入院,这两日且把手头的工作都拾掇妥当。最重要的,是我想把一些想吃的食物都再吃一遍,因为术后定然要许久的时日里不许触碰……当我对食物是真爱吧……

我想好的肯德基,最终还是没有去吃(没错,看完绿皮书,就会想要立刻点一份肯德基全家桶),拍摄工作收尾的时候,制作了咖喱,还有排骨汤,于是这个一半晴朗一半落雨的周末里,我还是沉浸在自己制作的食物中。

礼拜天的下午我抽空和朋友会面,手作了一个钥匙包,老师问及我们需要上什么色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墨绿色,我喜欢绿色,代表生命和希望的绿色。

制作完成之际,我在钥匙包上刻印了“ASHIN”的字样,他一定会给我好运的,他就是我的天使。

回到家,收到了刚买的两本书,住院期间,我可以好好读书,没有纷扰。

3月4日

今天的天气特别好,放晴了,在很久很久的阴雨日后,出现了一个适合穿着素色开衫去放风筝的好日子。我在车上阅尽今日风光,赶去医院办理入院手续。

等待办理之时,惊觉入院需求之人如此之多,真真人间世。可算办理完毕,护士给我戴上了住院手环后,我想起之前母亲住院治疗的时候也戴了一个手环,虽然这个细节很普通,我却有种被冠以了非常态行为人的标签,它是疾患之表征,亦是一种时刻的提示。

一整天都在跑各处科室做术前检查,看到了光着头戴着鸭舌帽穿着珊瑚绒睡衣的女性,也看到一脸面无表情的人在和自己家属说着无关痛痒的家庭琐事,他们有的正在化疗,有的和我一样被某个病症困扰,正准备掀起革命的旗帜,为自己的身体做一场斗争。

下午,星星赶来医院陪同我检查最后一项,在一堆陌生人群之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恍如一束暖阳从云层穿过,直达自己的心房。

由于床位吃紧,今夜我跑回自己的居所,顺便把整间屋子都打扫了一遍,收拾妥当一切,顿然觉得自己只是出门远行一趟,不日便痊愈而归,愿世间一切,有如逆旅。

3月5日

出门时,雨有些大,我想起星星常和我说的那句话:贵人出门多风雨,雨水即财。

赶到医院,顺利入院,饭还没吃上一口,血都抽了两回。我特别怕疼,也很害怕看到针刺瞬间,小时候都依偎在母亲的臂弯里,长大后靠自己的手遮着眼。

我还是决定不让母亲前来,日日不停的雨,奔忙无助的医院,我并不想让她来承受这些苦痛,我想着靠自己熬过去这样的时间。

下午五点钟,隔壁床的人手术回来,插着导尿管,浑身动弹不得,我整个人都感到了不曾见之惊愕,我开始感到害怕。随后医生把我叫去签字,当时老佛爷实在抽不开身,已经回去接外甥女安安了,我和乐乐前往医生办公室。医生和我说了很多术中的可能性,以及,她告诉我结果显示肿瘤指数偏高,一切都要做好准备。我承认我当时腿软了,彻底软了。

这时候也是一种无助吧,我对病情的低估,我对手术程度也低估了,我告诉医生:我的原则是保命,如果非得切割了什么的话。

谈话结束,我回到病房,躺在床上敷面膜刷电影,和往常一个模样。母亲打来视讯,她说父亲执意要来看看我的情况,我说好。

我想爸妈了,我希望我加油。

3月6日

一大早被护士叫去灌肠,这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的事,为了手术,体内被彻底清空了。十点多,父母赶到了医院,人在病患之时能见到至亲,宛如深冬夜里一碗热汤。

未及午后一时,护士来通知准备手术,那会子父母都还没来得及躺一会儿,我便躺上了移动病床前往手术室。这个视角很特别的,父亲在我的正上方,他帮忙推着床,进电梯,抵达,我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在麻醉准备室里等待的时候,我左瞧右看,除了天花板,只剩医生的碎语。没一会儿,我便被推进了手术室,确认了几次后,麻醉师开始对我进行麻醉,此时我还想要感觉下自己究竟能撑多久,使劲儿了撑大眼睛,不出十秒我再睁开眼,已经要被推出手术室了……

手术在人的意识之外便结束了,我毫无知觉,只是醒来后,我便感受到伤口那翻山越岭的疼痛,我一点儿也不敢动弹。从推出手术室,父母家姐朋友们跟着我回到病房,我浑身肿胀,言语不得,眼泪夺眶而出,护士被吓到,只好说家属多安慰安慰。后来我才知道,我浑身都肿成了冬瓜,缓慢才消了肿去。在病房里,我的右臂迅速被吊上点滴,左臂被生命体征测量仪器捆绑,还有各种导流管子,那时间真是感觉失了做人的尊严啊。

当夜连续吊点滴,父亲倚在躺椅上,母亲和我挤一张小小的病床。三人,一夜都没怎么眠去。我出于整个下午的麻醉沉眠,加上疼痛难忍,浑身肌肉酸胀,父母则是出于点滴未尽,丝毫不敢懈怠。

让人泉涌的一夜。

3月7日

我的点滴直到凌晨四点才结束,可算熬到了天亮。父亲去食堂买了点薄粥小菜,母亲给我的嘴唇擦拭温水。我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干裂得如同七月的河床,一滴润唇的温水都是久旱甘霖。

医生嘱咐我要忍着疼开始翻身,防止体内脏器粘连。我的四肢还没办法集中力量,伤口亦在昭昭疼痛,翻身实艰,但必须要去做。下午,乐乐和星星都来了,健康的模样看起来真是美丽又通透,当时我依旧没有力气用手机打字,但很幸运地是,我在下午排了气。

术后排气是一件非常重要的指标,术中医生会对我们的身体充气,术后的排气才能反馈体内恢复状况。所谓排气,便是我们日常俗言之放屁了,此时方知屁之金贵。这股气体倘是没能排尽,在体内四处乱窜,便要引起其他的不适了,肩膀疼痛之类。

排气后,便能开始进食,喝稀粥配青菜,补充鱼肉蛋白。我在那阵子,哪怕只是喝两口米汤,都觉得是人间至味。

下午,医生把我的导尿管拔了,那一瞬,有感觉捡回了一点自尊,但新的状况随之而来,由于插了较久的导尿管,自身的排尿能力受到影响,容易感受不到尿意,也容易控制不住导致漏尿。人生重回襁褓时。

入夜后,我尝试下床行走,由于躺床较久,加上伤口作疼,起床尤为费力,在父母的帮助下第一次可算坐了起来,但很快,因为不适应伤口,立刻疼得兵荒马乱,眼泪夺眶,父亲都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了……爸爸我真的就是不太能忍痛……

缓了缓劲儿,伤口能接受我想要行走的意志力了,我便再次尝试下床,这一次便成功了。父亲搀着我,一手帮我提着引流管袋儿,我便弓腰缓步在病房的走廊道儿里。

幽幽夜里,走道儿上一位父亲搀着一个穿着病号服裹着白色毛衣外套的姑娘,缓缓来回步行,这般景致,会刻印在我的生命里很久很久,而我的父亲,仿佛回到了他的37岁,一步一步教我怎么走出去。

3月8日

一夜好眠,入院后难得的一夜好眠,以至于我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完全忘记了我身处医院。

及至今日,我周身感觉恢复了不少,右手还要打点滴,肿胀状况也减少了许多,左手有了气力回复消息,甚喜。

父亲决定今日先行返家,家里还要爷爷需要照顾,留予母亲陪护我。午饭后,母亲躺在我旁边,父亲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腿脚翘在床上,三个人依偎在一张小小的病床上共同休憩了些时候,父亲便准备动身了。

父亲离开后,我便感受到了母亲更强大的段子手身份,我时常因为母亲平平无奇的语气吐出惊世笑料而使得伤口不停震颤……

傍晚,星月来看我,我才想起是今日是三八妇女节,她送来的花很美,如她一般,我希望自己也能变得健康变得美丽。像一朵花。

入夜后,两位朋友来探望我,给我带了好吃的水果,我发誓我是整个病房里收到食物最多的那个病患,也许是大家都知道我特别贪吃一故吧,带水果还是心善的状况,星星之前带了一袋好吃但我不能吃的零嘴, 撺掇了我的双亲,还有家姐,还有乐乐,齐刷刷一排人站在我的病床前吃给我看,是亲朋友了。

3月9日

隔壁床同我一个病症的病友,在我前一日手术,收到医生的通知,可以出院了,她娘俩是刷得闪回病房,蹭蹭蹭马不停蹄地收拾,换谁不是呢,在院儿里,吃不好睡不实的,能走的那一刻,每个人的眼眸子里都亮出了璀璨光芒。

这日,我清晨才抽了血,是赶不及出院儿了,眼巴巴的和她们道了别,继续和我妈刷电视剧。住院后,我陪着我妈看剧,看了一眼带来的书,人真的不要自信会主动爱学习爱祖国。

医生来查房的时候,我正敷着面膜,可不,昨日所有的管子都撤了,我已经能正常洗脸,迫不及待就把面膜敷上了,医生们那一言难尽似笑非笑的眼神,我至今记得。

下午,表姐来看我,又给我带了好吃的水果,馋得我挪出病房找护士确认了一遍我到底能不能开始吃水果了……人生的力量大抵是来自于食物的。

入夜,我和母亲对望一眼,好无趣的住院生活啊,不如我们吃水果吧,把之前朋友送来的西梅、草莓、蓝莓、圣女果都洗了净,摆满了小小的床头柜子,一边刷剧一边拎个水果往嘴里送,幸福美满,只差早生贵子了。

3月10日

很安静的一日,医生们都休息了,我和母亲喝完早餐的白粥,已经开始思考中饭要吃什么了。我想我应该给我妈点我平日里很喜欢的东兴牛肉店,闲饭+肉粽+牛杂汤!人间就是这个味儿了!我深深以为母亲一定会和我说真是太好吃啦外加一通夸奖!呵呵,结果我妈说这闲饭还可以吧,肉粽不行。

总结:不要经常和老人家吃饭,代沟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午后,老佛爷给我带了手工刺绣,我那个两眼发光,此时有披风再加点BGM,我就可以闪亮变身女红达人。果然,我一边看电视,一边绣着手里的“松鹤同春”,到了睡前,我已经完成了五分之四。

我带着十分满意的心情准备入睡,这一夜,也将是我在医院的最后一夜,希望从此以后,天气晴朗,喝粥也有肉。

3月11日

这个上午,适合的BGM是李焕之先生的《春节序曲》。也有一种刑满释放的感觉,只等着主治医师进门的那一刻,告诉我:“你,可以走了。”,于是,我昂首阔步,风吹发梢,拂面而去……不好意思啊,伤口还隐隐作疼,昂首阔步这种事先放放。

查房医生们来的时候,我正在收尾我的刺绣作品,不料,全体医生都围拢了过来,纷纷“检阅”我的刺绣作品,并且主任医师说了一句话:“以后我们手术的考核标准就看大家能不能在病人身上刺绣吧。”……救命……

老佛爷抵达后,便帮我跑上跑下办出院,而我便开始欣喜着收拾行李,才发现,我收到的食物真是太多了,铺满了一整张病床……贪吃的人是有福的——莎士比亚。

临行之时,我的主管护师和实习男护士刚好进来,我便有了机会和他们道别。不得不说,我的护师长得俊俏美丽,男护士个子挺拔,温柔可爱,他们会是祖国的未来。我相信。

/母亲帮我拍了出院照,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病人,我赶紧撸个简妆,不能亏待自己的生活。

父亲特地赶来福州,把我和母亲接回乡下,他想让我在家休养些时日,待身体康健些再回榕。

一日的舟车劳顿,我感受到身体里的伤口是真实的存在,不会因为人类的逞强,而被藏匿,我需要很认真的对待这一次的经历。3月1日确诊时,医生一拿到检查结果单子,立即让我入院,给我发了入院通知单,我当时和老佛爷电联,我是忍着没有流下眼泪,我一个人走在医院里,发现每个人愁容满面,大家都是坚强的树。

术后,我的胃口便淡了很多,出于医嘱,往后也将最大可能地避免油腻、辛辣之类的食物,我突然觉得我得告别很多很多钟爱的食物,过年的三角菇,刺激的麻辣锅,每日适合清粥薄菜,星火粗茶。是不是人类太过嚣张,极度消耗了身体的极限,最终都回归了田园的寡淡,不是人类,是我自己而已。

要健康地活着,不要心存侥幸。

要健康地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要健康地活着,才可以拥抱父母,享受一次又一次的春天。

谢谢我的父母千里迢迢夜以继日,谢谢老佛爷前后打理一丝不苟,谢谢乐乐和星星全程相伴无所不在,谢谢朋友们的备至关怀,谢谢我还能健康地活着,继续拍摄,继续写文,继续做不可能的事。

/术后回到家的那个午后,我的姑娘们特地赶来,我们需要一阵子见不上面,但我永远记得你们在我最困难的时刻,相伴左右。(我说我要拿着最爱的奥利奥,毕竟要很久很久不能吃了……)

山   林   知   叙

S H A N L I N Z H I X V

-如果生活走不动了  你还有我-

新书资讯  /  完整节气  /  植物图鉴  /  我的父亲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