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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祖寺问禅

 新用户7042OIB4 2021-02-23

音乐:周可奇

摄影:陈平骊

为本人留影:朋友

        是惊蛰节气,乡野油菜花已开得八九分,与朋友一行四人,周末践约驱车前往黄梅四祖寺问禅。一朋友是佛门皈依居家弟子,每年去四祖寺坐禅不下十次。这次因四祖寺“打禅七”已近尾声,便邀约两个禅悦朋友一起前往四祖寺,体悟“打禅七”的浓郁气氛。

黄梅乡间  远处为妙乐寺

       禅宗的“打禅七”很隆重,我国唐宋后开始流行,因为众多僧人经过多年的打坐参禅,还无法悟道,佛家便发明了这种昼夜不停用功的行道方法。每年冬天最冷时,便举行“打禅七”修行。为期七个周期四十九天。但居士或有禅悦之心的俗众可根据个人情况,打一个七或两个七。“一七”开始为“起七”,结束为“解七”,各有规定的仪式。也有行香和坐香之说。因要用燃香计算时间,故名“坐香”;因比平时多坐两次,故而又叫“加香”。 “打七”其实就是克期取证。释迦在菩提树下,发誓七天内若不成佛,便不起身,坐死算了。“打七”便是效法此种狠劲。并非装样,也不是众生山下荤菜吃多了,便入禅门吃七天好吃的素菜。南怀瑾先生云:素菜好吃,可以多吃几碗饭,那不是“打七” ,那是“大吃”。

       四祖寺是我国禅宗丛林之始。浪游天下的禅宗四祖道信于唐武德七年(624)年来到黄梅,见这里泉石溪山清幽不俗,便造庐一住三十年,并传衣钵给高足弘忍,弘忍在离四祖寺二十多里的黄梅东山另起炉灶,号称东山法门,相中时为舂米行者的慧能,私传衣钵。慧能敏慧异常,与佛宿缘深厚,他著名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四句偈语,是禅宗公案上最得人心的妙话,禅宗由此大盛,佛门历史由此生发大改革。因慧能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顿悟法门,从此禅宗与广大世间慈悲结缘,于烟火人间有了深情着落,清风明月,无非道场,挑水砍柴,俱是菩提。而这一重大转折草灰蛇线的落实之处,应在黄梅的四祖寺。

       有人说,坐落于黄梅五祖镇东山上的五祖寺,更值得去习禅,但我私心却更向往四祖寺。五祖寺这些年口碑远不如四祖寺,寒碜不说,商业化和烟火气也呛鼻熏耳,不为像我这样有精神洁癖的人所喜。而四祖寺秉持佛心,道场清幽。尤其在本焕长老和前四年已离世的继任净慧长老的住持下,四祖寺犹如古树发新枝,排场很大。出家人挂单,有佛缘的人习禅,吃住全部免费供养,更连续十几年免费开设禅文化夏令营,让营营于尘网中历练禅心的众生有一个接近禅机的清凉所在,故而一直想去。早在2011年春,我曾随学校院系春游蕲春,取道黄梅,逗留观光四祖寺半小时。匆匆一瞥,佛光禅影,即已印刻于心。当时便深觉自己有朝一日,还会前来朝拜,心苗一闪,当与四祖寺有了前尘后续之约。

       转过元代所建的单孔石桥灵润桥,“路转溪桥忽见”,四祖寺山门已在眼前。天已薄暮,西天一点殷红的残照让寺庙层叠的飞檐沉入晦暗,远处传来斑鸠的声声鸣叫——寺庙的三天,我将无时无刻不听见这只斑鸠的叫声,宏大如笛,我想象它的样子必是华彩警醒的。它和空灵的殿宇、澄明的空气同在,和无言修道的僧众打坐同在。

       殿堂飞檐下看不见任何游人,偶尔才见一二居士提着箕帚,施施而行,有一僧人曲身在大雄宝殿香炉前上香。庭前一株唐代所植的圆柏高高兀立,几丈长笔直的树干全无半点枝蔓,只在顶端忽然绽开如墨的枝叶。看见两株挺秀的无叶玉兰,在台阶下忽然飘落下一两朵白花瓣,寂静空明,我的心忽然清凉下来。随朋友很快办理了入住寮房的手续。安排挂单的应是常住的义工居士,戴着眼镜在电脑前安静登记。另一个居士为我仔细挑拣灰色居士服,进出几次,终于为我挑选到合适的衣裤和布袍。

       四祖寺僧人只有四十多位,人并不多,但有几十个常驻的居士,都是心向禅门的素心人,吃住全免,属半义工性质,每月领取千元生活费不等。禅门三日,这些居士大多和僧人一样,安静无视,走路无声,很少说话。我是路痴,尤其晚上在迷宫似的寺内失去方向,便时或向碰见的僧俗问询,对方几乎不做答语,默默引领我到达所在,点头示意后便无言走开。这些人都面目平和,低垂双目,因此我完全可以通过某人脸上忍不住说话的丰富表情和打坐的艰难姿势洞悉,她或他一定是刚来禅门打几天“禅七”的香客。四祖寺当前住持明基方丈曾讲到平日无事时,最好半闭双目,不要散心杂话,而喋喋不休、眉飞色舞更与禅机相去甚远。

       晚斋六点钟开始,两个教室大小的斋房,一侧被菩萨小型立像柜分开成男众区域和女众区域,两边人等相向坐于两端长条凳桌上用膳。每次用膳大概有男女各三四十多人,墙上贴着“止语”二字,无人说话。也少有僧人,多是义工或居士,僧人很多崇尚过午不食。我们在禅门习禅两天,早中晚用膳共六次,只有临行前最后一次中餐,见一行和尚身着黄色袈裟鱼贯而入,坐在凳桌最前一排吃斋饭。这次饭前须全体起立呼颂佛号,是我感受到的的最正规的一次用餐仪式。

      “打七”已剩最后三天便“解七”,四祖寺打坐的禅堂感觉气场很足,道行不浅。进门一侧桌上供奉一牌位:上书:大众慧命在汝一人,汝若不顾罪归汝身。墙上还用红纸分两处写着大字:提起正念、照顾当下。禅堂中间是玻璃立柜,供奉着释迦牟尼金身拈花佛像,四面一溜墙壁上凸出半身高紫红木板,沿墙安设长椅,上面铺垫几层灰色褥垫,叠放着深灰围膝棉褥和浅灰披肩线毯,我细心数了一下,四面一共83席,外加六个有扶手的座椅,想必是大德坐香之椅。我们在晚七点进入禅堂,僧众身着居士服或僧袍开始陆续进入,绕着中间的释迦牟尼金身行走,一光头和尚扛着“监香”的牌示,快步巡香,意味着“打七”开始。七点半,一声清悠的木鱼敲响,行香结束,僧众归位,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如泥塑木雕盘腿端坐于垫椅上。两位和尚相对小跑一圈停住,将“香板”一起往地上一顿,只听清脆双响,叫一声“起”,掐灭所有环堂灯盏,仅留一小灯,幽暗寂静中,坐禅便开始了。我将全身裹好,盘坐于柔和的灰垫,闭目调息,进入一种无明无我之境。更深的潜入灵界,能恍惚觉知混沌的离子洪波在茫茫的暗黑里迅疾流逝。后来朋友神秘告诉我:你不觉得在这个禅堂打坐一小时很轻松不觉得累?那是因为这里藏有百年来许多高僧大和尚的能量。我确实深信。平时居家,我也时常打坐,半小时或四十分钟不等,但总觉很难坚持,而四祖寺禅堂两日的打坐,每次一小时,外加行香后的另加半小时,却心性安宁,口舌生津,气息匀畅。难道真的吸纳了高僧的能量吗?

       第一次在寺庙正经八百打坐结束,已是亥时半。走出禅堂,来到大雄宝殿下面的院前,钟鼓楼在暗黑中矗立,见星光满天。右侧的鼓楼忽然鼓声骤起,回身望去:回形的红色木格窗棂半开,红纱龛影闪烁间,隐约可见两个身穿灰色袈裟的僧人正奋力用鼓槌打击大鼓,鼓声渐次激越。让我魂魄俱醒。这样激越的鼓声第二次听到,是在第二天凌晨四点半我一人赶往大雄宝殿早课的走廊上。彼时彼刻,蓦地从鼓楼传来撼动心魄的鼓声,没来由的眼眶就热了,我抑制住想夺眶而出的眼泪,一股磅礴而又宁静之气从丹田升起。什么叫庄严?什么叫禅悟?什么叫悲欣交集?或许那一刻我能稍微感悟一二。

       大雄宝殿满天星光的庭前,我记得星辰下微凉的春风,也看见天穹底下的飞檐一侧,那仍然白皙闪亮的玉兰树,开满了洁白自足的花朵。钟鼓声交相起落,而我心内澄澈,无所思虑。鼓声渐次停歇之后,左侧的钟楼响起了深幽的钟声,禅房透出朦胧的灯光,灯影摇红,不见人影,但闻钟鸣。钟声在夜空里散布,如此的有节律,如此的纯粹动荡,就像明月下的海浪的韵律,一层层推进、平复,又推进,又平复。沁凉的晚风伴随着钟声,安抚着我现世所有的果业。钟声稍息,一个浑厚的男声开始禅颂,直达禅庭,回环往返,喁喁不绝,我不禁听得痴了。

       生活中的禅是如此的现成和灵动,自然的禅境也是。如果星光熠熠不是禅,释迦牟尼怎能因星斗无限而参悟?如果郁郁黄花不是禅,灵云禅师也难以因灼灼桃花而开悟。如果流水潺湲不是禅,洞山良价禅师也不会因水中自己的倒影而释惑。陶渊明的“采菊南山下,悠然见南山”是禅,王维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禅,苏东坡的“溪水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是禅,王安石的“能了诸缘如幻梦,世间唯有妙莲花”是禅,宋代女尼的“归来偶拈梅花嗅,春到枝头已十分”是禅,苏曼殊的“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是禅。。。。。。。

       我在四祖寺春夜的禅庭,玉兰花开落的星光下,听见空明激越的钟鼓,不也是禅吗?“语默动静,一切声色,尽是佛事”,也尽是禅机禅境。这样的禅境辉映着我的内心,抑或我内心的钟鼓云烟投射出天地的钟鼓长天。别人说我有佛缘,想必确有佛缘。我并非攀缘外境,《信心铭》里说“境由能境,能由境能”,外在的所有境界,俱是因心而显,没有当下这个心,客观的存在毫无意义,也不会影响心。我便悟得:每个人的心是独特的,也是空的,是流动的。它所显现的一切,无论真善美或假恶丑,俱是当下心的映照。月亮也只在你看它的时候存在。这是爱因斯坦的名言吧?

       想起禅宗史上一段著名的公案:一次佛印禅师与苏东坡相对打坐,苏东坡问佛印,他看到的自己是什么,佛印让东坡先答,在东坡眼里自己是什么。东坡逞强玩笑说:“我打坐时,用天眼看到大师是团牛粪。” 佛印回答:“我打坐时,用我的法眼看到你是如来本体。”苏东坡回家后,得意的告诉苏小妹,苏小妹讥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修行期间一切外在事物都是内心的投射?你内心是一团牛粪,所以看到别人也是一团牛粪;人家内心是如来,所以看到你也是如来。”

和四祖寺住持大和尚明基合影

       近些年我常有向佛之心。前十多年两次路遇两位身着僧袍的行脚僧,叫唤我停下,说我眉宇间英气中隐有佛性,今后身心或有佛家福报。前几年去台湾,与同团一修行参佛者交流,他断言我前生为一男子,今生来还一份深情。我当时一笑置之,不再深言。大因深埋,至心无辨。什么是佛性?禅又是何物?禅境如何修行得到?当下如何得以自在?自在者是否身家必须皈依佛门?芸芸众生又在哪里能求得胜解。。。。。。我想慧心的人会有不同的参悟方式,而在四祖寺的暗夜第一次听到激越孤独的钟鼓声,更是觉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回返江城路上得有二诗偈:


       问禅古寺雨纷纷,

       乡野菜花明照人。

       一念幽隔红尘远,

       晨钟暮鼓灯影深。

       石桥烟柳可知禅?

       傍寺钟声满溪山。

       禅房唯见玉兰落,

       独立中宵听鼓磐。

四祖道信大师真身舍利塔——毗卢塔



四祖寺传法洞远眺(道信大师传衣钵于弘忍禅师的圣迹)

四祖寺现任住持明基大和尚与寺庙总管崇华禅师所赠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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