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商时的后羿族团——殷商甲金文中的(疑)和亚(疑)
作者:李
沣
(一)、甲骨文中的(疑)
在有关殷商的历史文献中,尧及夏时的夷羿、后羿销声匿迹了。但殷商甲、金文中,却大量保留了“疑”这个象形字。著名考古学家王树明先生释此字为射神后羿的象形,从这个象形字的各个构件看,此字确实符合文献中对羿的描述。我认为此说有据,客观而全面。(34)(详见《探寻寿光古国》第三章,齐鲁书社2011年版。)
1、祖庚、祖甲时贞人(疑)
现有很多甲骨文残片,其占卜内容已很不完整,但“(疑)贞”却十分明显,甲骨文“贞”字为“”。如下图一、二:
图一
图二
“那时王的祭祀、征伐以及其它大事,甚至小事,时时向神请示,在卜辞里叫做贞。贞由史官担任,就能和王常在一处。”(35)(王献唐:《山东古国考》第188页,青岛出版社2007年版。)因此,是贞人、史官,常和王一处。
贞的卜辞有:
“戊子卜,疑贞,王曰:余其日多尹其国二侯上兹眔侯其周。”(《合集》23560)
“疑贞。”(〈合集〉23589、23590)
“乙酉卜,疑贞其又于我日旬。十一月。”(〈合集〉23591)
“未卜,疑〔贞〕,其日旬┄。(〈合集〉23592)
“卜,疑〔贞〕,┄其方┄。(〈合集〉23593)
“辛巳卜,疑贞,多君弗言,余其有,庚亡,九月。”
“辛巳卜,疑贞,惠王衻,亡害。”(《合集》24132)
“已亥卜,疑贞,今夕亡(忧)。”
“庚子卜,疑贞,今夕亡(忧)。”
“辛丑卜,疑贞,今夕亡(忧)。”《补编》8064)
“癸酉卜,疑贞,旬亡(忧)。在七月。
癸未卜,旬亡(忧)。在八月。
癸巳卜,疑贞,旬亡(忧)。在八月。
癸卯卜,疑贞,旬亡(忧)。在八月。
癸丑〔卜〕〔〕贞,旬亡(忧)。在九月。
癸亥卜,疑贞,旬亡(忧)。在九月。”(《合集》26664)
与此类似的贞卜还有《合集》26665、26666、26667、26668、26669、26670、26671、26672、26673。
甲骨学界普遍认为疑是祖庚、祖甲时的贞人。伊藤道治先生把甲骨文二期(即祖庚、祖甲时期)贞人分为三群:大、出、兄、逐为一群,称大群;尹、冎、旅、行、即为一群,称尹群;疑、喜为一群,称疑群。第一群即大群,属于旧派,是祖庚时的贞人;第二群即尹群,属于新派,是祖甲时的贞人。而疑群,即“疑、喜,是作为联结这两群的中间群”,“即大概可以说尹群代表的新派开始于祖甲时代,尹群以外的两群莫如说作为祖庚时代的贞人,跟祖庚之父武丁时代的第一期贞人一起都属于旧派。”(36)(伊藤道治:《中国古代王朝的形成》,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83页。)
2、武丁时的王官“疑”
“疑”的一半属于旧派,也就是与祖庚以至于武丁时代的贞人属于一个文化宗教系统,因此,作为贞人“疑”,他的历史可以追朔到武丁时期。《合集》12532,即甲骨文一期,如下图三:
图三
卜辞内容是:“贞今┄王占曰:疑,兹气雨。之日允雨。三月。”与此内容相似的卜辞还有:“王占曰:疑,兹气雨,之日允雨。”(《前》7、36、2)说明“疑”已经出现在武丁王的身边,尽管身份不明,但他是商王武丁左右的一分子是肯定的。对此问题,王献唐先生有段很精彩的论述,他说:“祖庚和祖甲兄终弟及,两位合起来的年数,不过四十年。疑为祖庚时贞人,祖庚在位只有七年,若七年内生了疑,不会把个孩提小儿来作贞人,当然是祖庚以前武丁时生人。他到祖庚时是甚么年令,无法知道。但绝对不会为青年,青年当不了那时的史官。史官属于内臣,要有相当资历,在武丁时期必已早为王朝服务但非贞人;因为武丁期卜辞一些贞人中,没有他的名字。这样看,疑是武丁、祖庚、祖甲三朝旧臣。”(37)(王献唐:《山东古国考》,齐鲁书社1983年版,第90、91页。)
骨扳的背面为:“王占曰,其┄┄在高羊。”高羊,即高阳,是颛顼的氏名,也是颛顼帝都,尽管后世说法各异,但似应即帝丘,今河南濮阳。作为氏族的高羊,是以弓矢为图腾的氏族,见下图:
表明疑颛顼族裔,高阳也是疑的居地。
3、疑的武官地位
《合集》24317:“〔丙〕辰〔卜〕,旅贞,翌丁巳,疑至,在(师)褮。”“来┄自疑(师)。”
《合集》24318)“贞亡尤。在(师)褮卜。”
是说旅在(师)褮这个地方贞卜,卜辞显示,“翌丁巳”就是明天的丁巳时,疑将来到,而且是“来自疑(师)”,是说“疑”是从他的军事驻地来的。这里的“疑(师)”与“缶(师)”、“虎(师)”、“雀(师)”一样,都是指方国的军队。是说“疑”在王畿的附近驻扎着自已的军队。这时的“疑”是贞人也是武官,是位军事长官,这个武官职位,是从他的前辈那里继承过来的。
4、贞人疑的特殊地位
图四
《合集》24132
:
“辛巳卜,疑贞,多君弗言,余其有,庚亡,九月。”
“辛巳卜,疑贞,惠王衻,亡害。”
李学勤先生释为:“就是辛这一天,'疑’来占卜,多君(指朝中的有些贵贵中大臣)没说庚这天是不是还要进行祭祠,有没有什么问题。对贞却说,让王来祭礼好不好。很明显,这里的余是疑本人,而不是王。”(38)(李学勤:《古文字与古文明:二十一世纪初的认识和展望》,先秦史研究室网站,2006年6月2日。)
《合集》23805:
“丁酉卜,疑贞,多君曰:来弔以。王曰:余其禀。从王。”
“丙寅卜,疑贞,卜竹曰:其ㄓ于丁。王曰:勿寿,翼丁卯率,若。”
卜辞,李先生的释文是:“这是疑贞,多君说,'有人会带来一种东西’,王说:'我会去看看’,最后'疑’说这个占卜的结果我们听王的。这很明显是'疑’的卜辞而不是王的卜辞。可见'疑’在朝中是很管事的,他跟王及其它大臣的意见不太一致,最后他说从王。”(同上)
卜辞,李学勤先生的的释文是:“'疑’在丙寅这天占卜,卜竹说:'用来祭礼丁’,而王的意见不同,说:'不要这么做’,然后'疑’建议:'到丁卯那天再这么做’,结果王同意了。”这些卜辞如李学勤先生说的,“疑在朝中是很管事的”(同上)疑在王朝里有很特殊的地位和作用,他和商王,和诸大臣,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形似超脱,实为一锤定音,起着一种维护商王权威,协调解决矛盾的作用。
5、武乙、文丁时的疑
上述卜辞释例说明,疑是祖庚、祖甲时的贞人。但甲骨文四期,即武乙、文丁时的卜辞中,也出现了疑的身影。
、“亥贞疑以”(《合集》32908)
、“疑以”(《合集》32909)
按照甲骨文断代,商王祖庚、祖甲是甲骨文二期,廪辛、康丁是甲骨文三期,武乙、文丁是甲骨文四期。武丁时疑就在王的身边,如果武乙、文丁的时的疑与武丁时的疑为一人的话,此人至少也得80多岁,因此也可能武乙、文丁时的疑是另一人,是疑的后人,疑也是职称或族称。王长丰先生说:“'方国、族、(姓)氏、私名’等内涵有时是合而为一的,而族、(姓)氏、则多由方国名、私名等演化而来。”(39)(王长丰博士论文:《殷周金文族徽整理与研究》)疑,本来是私名,后来演化为族氏名。
(二)青铜器铭文中的亚疑
在殷商铜器中,“亚((疑)”器是个十分庞大的集群,如下图:
图五
雒有仓先生统计,“铭有'亚’族徽的铜器总数共有102件,数量约占族铜器总数的80%以上。”(40)(雒有仑博士论文:《商周青铜器族徽文字综合研究》第198页,2006年)王献唐先生在《黄县器》一文中列出“亚”器19件,认为金文中的“”就是卜辞中的“”,“他是祖庚、祖甲时的人,铜器约那时铸造,有的或在前。”(41)(王献唐:《山东古国考》第195页,青岛出版社2007年版。)
“亚”是个族徽符号,“”是私名,即族长名,亦即卜辞中的贞人。“亚”,学界有多种理解,陈梦家先生“将之归属于武官。┄┄卜辞中的'亚’可以'保王’、'保我’,可见其关系。”(42)(陈梦家:《殷墟卜辞综述》第511页,中华书局1988年版。)曹定云认同陈说,并进一步论述为:“'亚’是一种武职官名,担任这一职官的通常是诸侯,┄┄此等诸侯的地位似在一般诸侯之上。”(43)(曹定云:《“亚其”考——殷墟妇好墓器物铭文探讨》,《文物集刊》第2辑,文物出版社1980年。)岛邦南先生说的更明确:亚“是殷室的将帅,其职世袭。”(44)(岛邦南:《殷墟卜辞研究》第109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
据何景成先生考证,此类“亚”主要出土于河南安阳,一部分出土于河南洛阳、上蔡和河北邢台。这也说明,的活动中心在殷都安阳,及安阳的南北。
在安阳大司空墓地出土的铜器中,比较突出的是“亚钺”,即,《集成》11744—11746。见下图:
“钺是商代一种身份的象征,出土钺的墓一般为大墓,墓主身份为武官,这和带有亚的称号也相当。”(45)(曹定云:《“亚其”考——殷墟妇好墓器物铭文探讨》,《文物集刊》第2辑,文物出版社1980年。)因此,的墓有可能就在安阳大司空村。
图六
另外,在“亚”铜器中,还有“亚矛”四件,即《集成》(11434-
11437);“亚戈”七件,即《集成》10830-10836)。这也表明,是武官,是武装集团的将帅。
甲文中的“疑”是贞人,是族长名;金文中的“亚疑”,是族长名、将帅名及所率领的武装集团的总称。“疑
”即羿,自古以来就以善射著称,是个能征善战的氏族集团。
商时没有常备军,是军民合一,伊藤道治先生说:“这个时代主要以军事的形式进行移动,也不否认族集团是构成其(军事)集团的基础。由血缘组成集团,借助族集团而构成邑,该邑又成为军队编制的一个单位。”(46)(伊藤道治:《中国古代王朝的形成》第125页,中华书局2002年版。)
(疑)是贞人,又是王室近卫军的统帅。因为担任保王的任务,其军事驻地,就在殷都周边,即“亚疑”器出土的安阳侯家庄、大司空村。但“亚疑”又是个军民合一的氏族集团,他有供生产、生活用的大片土地,即“借助族集团而构成邑”。
卜辞有:“……贞……雨其…..我妣”(《合集》22577)
铜器中有“亚耜”,这是纯农器。另外还有“亚刀”、“亚斧”等。说明这个族团有土地,有耕耘,也是个农业生产单位。
族邑地在何处?很可能就在祖先的封地“鉏”,即河南滑县,滑县离安阳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