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学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杨晓燕，山西省吕梁市教师，酷爱文学，工作之余，喜欢行走于文字，以一枝素笔写意人生，触摸心灵，传递真，善，美!多年来，常有诗歌，散文作品发表于杂志，网络平台。其中，2018年散文《哑娘》荣获中国原创文学三等奖，2017年散文《姥姥家的土豆》获全国土豆花开优秀奖，2018年，散文《那年，那月，那小村》获全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征文大赛优秀奖。    歪瓜告状 杨晓燕1 歪瓜这一次是彻底病倒了，额头摸上去跟火炉子似的。老婆火急火燎地买了药，服侍他吃了药。下午时分，烧总算退下去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冷风嗖嗖地刮，彻骨地寒，街上行人寥寥。屋内正中置一火炉子，火苗红彤彤的。偶尔钻进屋的寒风，并不能减弱室内的温度。火炉子上放了一壶水，滋滋地响着。北方的冬天，家家屋内都备好了铁炉子或暖气。一些老年人还保留着几年前烧火炕的习惯，歪瓜家也不例外，他老婆正坐在灶台旁拨弄灶火，准备做晚饭，她瞅一眼歪瓜，拉长脸，转过头去。歪瓜也不理她，瑟缩在被窝里，咳嗽一阵紧似一阵，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门吱一声开了，随着一声“爸”，女儿春花进来了，把手里拎着的水果和奶粉等往炕上一放：“你又咋啦？”“我……”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还不是告状弄的，我不让他去，寒冬腊月的，这死鬼是一头犟驴，天王老子的话也不听，死了才省心！”炕上的歪瓜听得火气直往头上冒，要是以前，他早就对她不客气了。可惜的是，现在身子绵软无力。他低吼了一声：“你个死老太婆，嘴贱！”又是一阵更剧烈的咳嗽。春花一看这阵势，忙劝道：“爸，你就不要说话了。吃药了吗？”老婆忙说：“吃了，医生让他吃药后观察一下。”春花爬上炕，摸了摸父亲的头说：“好像不是太烫，应该是药管用了。”老婆忙附和说：“今晌午烫得厉害，我去卫生所开了些药，医生说是受了风寒了。”春花看着母亲阴云密布的脸，上前轻轻拥了一下母亲：“妈，您别难过了，咱们慢慢说服我爸。”一行清泪从母亲黑而瘦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春花的眼眶也不禁濡湿了，忙伸手擦了擦母亲的脸，起身去给父亲倒水了。2 歪瓜本名叫满栋，家里排行老二。说起满栋，也是个可怜人。父亲是个木匠，上边有个哥，他还在娘肚里时，父亲给一村民盖房时不小心从房上摔下来，正好头着地，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当时就断了气。满栋就成了遗腹子。生下他后，他娘是既当爹，又当妈，其中的艰辛不必说。他娘几年内不曾穿新衣服。他娘对他格外娇惯，常常是宁愿自己不吃不喝，也要尽可能满足他的吃穿。当然，村人说的“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这话有点过，但确实把他惯坏了，一不满意便满地打滚。因为缺乏严格的教育，满栋打小便成了混混，上学时常逃学。一次，和同学打架，拣起一块石头直接扔过去，对方脸上随即血流如注，差点把眼睛给废了。从此，他成了个“惹不起”的主，同学给他起了个外号，叫“歪瓜”。从此，校里村里人们便不再记得他的大名。歪瓜他娘曾因为没人帮衬，两个半大小子要吃要喝，招过一个倒插门男人，这歪瓜把他后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常与后爹顶嘴，事后，把后爹烟锅扔了，鞋里撒一泡尿。气得后爹没多久便卷盖走人了。小学毕业后，歪瓜没再上学，一来家贫，最主要的是他嫌学校不自由。这小子虽然人混，臭名昭著，但长得还帅气。邻村知底里的人家是不愿把姑娘许给他。歪瓜妈只好托远亲在偏僻小村找了一个，速战速决，娶了过来，当年生下儿子春生，次年生了女儿春花。刚结婚那两年，歪瓜还表现不错，看起来挺勤快，有个人样。村里人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是歪瓜终究还是歪瓜，那两年他是担心老婆不正经过活，硬装了两年好，有儿有女后，他就恢复了原样。对于这样一个懒鬼、无赖，老婆也拿他没办法。看着两个未成事的孩子只能将就了。一到农忙时分，歪瓜总有说辞，要么是要去城里做个小买卖，要么在地里活也是老婆挑重的，他挑轻的。做买卖也没见他挣了个钱。老婆唠叨几句，歪瓜把头一拧，嗓子能吼破天地凶。老婆好说歹说不管用，只好作罢。说起这歪瓜老婆，叫秀荣，村里人都说她贤惠，长得也蛮周正，用“青瞳剪水，翠黛含烟”来比喻也实不为过。村里人叹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刚结婚那几年，灶火烟囱满了，一生火，火不上炕，全跑她脸上。歪瓜懒得管，于是，秀荣自己拿个废桶掏烟渣，弄好后，成了个大花脸。自个偷偷哭一场，再硬起心，为孩子强撑着这个家。因操心过多，四十多岁即发已花白，一道道皱纹早已爬上脸庞。生活的沧桑已让这个女人失去了笑容和活力。挥之不去的伤痛总是萦绕在她心间。2012年在秀荣看来是噩梦的开始。秀荣十几年来省吃俭用，村里的女人赶时髦，秀荣除了过年买个便宜点的，其它季节都穿她妹不穿了的衣服凑合。过年的衣服是她卖了粮或是在邻村拣废铁卖掉匀出的钱买的，因为家里孩子上学也费钱。她苦，却不让孩子们苦。两个孩子虽没其他孩子吃穿花哨，也没受罪。学习用品没缺过。儿子初中毕业后不愿再读，出去打工帮衬母亲。歪瓜整天游手好闲，过的是神仙的日子。秀荣和儿子左劝右说，歪瓜不但不听，还拉出祖宗八代骂一通，随后摔袖子走人。村民说了，这歪瓜是掉在灰渣里的豆腐，吹，吹不得，拍，拍不得。完了！儿子也转眼成大后生了，该成家立业了，女儿也考上师范大学，日子虽然紧巴，但秀荣看到了希望。她寻思着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好事成双。秀荣见她妹夫做生意挣了不少钱，就借了些，给儿子娶了媳妇。儿子拿出打工挣的钱，又向众人借了些准备盖房。一过清明就开始动土，找了个大工盖房，母子俩打小工，媳妇有时也帮忙。人逢喜事精神爽。要干大事了，歪瓜能闲着？歪瓜虽然不想干活，但指手划脚的事他可在行。大工师傅做地基时，歪瓜在那儿扯着嗓子指挥：“再往后点，再往后点！”师傅说：“再往后就占人家滴水了，人家能依了？”农村盖房必须给房后邻家留房檐滴水。所谓滴水即是留一尺多房檐雨水滴落地。歪瓜哪管这些，说：“茂生(邻家)已去外地打工，那点地基能占多大面积？没事的。”秀荣，儿子见状也劝歪瓜：“人家不在家，咱不能占了滴水。”歪瓜立马凶儿子道：“你懂个屁，他家院子比咱家大，不差那点儿。更何况了，他家院子为啥那么大？不能让他老占便宜！”秀荣插话了：“人家院子是老祖宗留下的。本来就大。”歪瓜狠狠瞅了老婆一眼：“现在的社会论公平，说明他家老祖宗也是爱占便宜的主。”又说：“你们不用掺和了，滚一边去，听我的。”歪瓜这横劲又上来了，娘俩不再吭气。师傅只能按歪瓜的意思做地基。将近半个多月，房子主体也盖好了。房子看起来威风宽敞。秀荣也长长舒了口气，却发觉腰疼得厉害，估计是劳累的缘故，吃了几付中药才见好。歪瓜看着新房子，整天嘿嘿笑。村里人都说，这歪瓜命好！人懒，不讲理却找了个能干的媳妇！3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天，同村的银柱来歪瓜家串门，看歪瓜的房子。这银柱恰好是茂生的亲叔，银柱在房子周围转了又转，秀荣狐疑得很：转啥呢？ 但又不好意思发问。突然间，她脑塞顿开，明白了什么似的，连忙对银柱说：“叔，赶紧回屋喝口水，您转悠啥呢？我都让您转晕了。”银柱脸阴沉沉的，冷冷地说：“我还有事，不喝了。”秀荣心里格登一下，有一种不祥之感。晚上，她一脸忧愁地跟儿子一说，儿子立刻明白了，说：“妈，银柱叔会不会告诉茂生，和咱家麻烦呢？”旁边的歪瓜不屑地说：“不可能，咱不怕她！”看着硬气的歪瓜，秀荣更是眉头蹙成了川字形：“万一茂生不依咋办？” 春生坐在炕上一声不吭，他也犯愁。他知道自家不应该占人滴水。只有歪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晃着。秀荣狠狠地瞪了歪瓜一眼，端着猪食出门去了。秀荣娘俩担心的事终于应验了。过了几天，茂生回来了，本来就黑的脸更像锅底一般。见人也不搭理，瓮声瓮气的。他叔银柱告密已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唉！事已至此，只能静观事态了。4 事情终于来了。那是夏天的一个上午。天灰蒙蒙的，像遮了一块灰不啦叽的布，令人心情压抑。刚吃罢早饭，秀荣正收拾房间，媳妇去娘家看戏，儿子去外地打工了。歪瓜斜靠在炕上抽旱烟。这时，茂生进来了。“不速之客，今天会有事的。”秀荣想着。但人已来，得沉着应对。秀荣赶忙笑脸相迎：“茂生，坐下喝囗水，啥时候回来的？”茂生不搭理她，反倒是开门见山地问炕上的歪瓜：“你盖房怎么把我的滴水檐也占了？你不知道这是规矩？”歪瓜一看来者不善，事到如今，别无它法，只能拿歪理来应付了。恰巧，邻居风英来请秀荣搭一下碱，因为她儿子要办婚礼。秀荣担心这两男子汉走火，本不愿去，但又不好意思推辞。于是，对茂生说：“你先坐，我一会儿回来。”哪知道，她正在风英家和面，就有人大呼小叫地来叫她了：“嫂子，哥让茂生打了！”秀荣惊得“啊”了一声，竟不顾及粘乎手的面手，慌里慌张地跑回家。她是了解歪瓜的，做了错事，从来不肯说软话。茂生又在火气上，交火是难免的。歪瓜嘴硬，身板却不是茂生的对手。让茂生痛打了一顿。秀荣手忙脚乱地把歪瓜弄到医院，医生说：“只是皮肉受了伤，没大碍，住院输些液，过几天就好了。”秀荣这才松了口气，看看身旁的歪瓜，她是又气又恨，不想问他事情经过。歪瓜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地哼哼。歪瓜在医院住了些日子，也就回家了。自此，歪瓜和茂生结下了梁子。秀荣以为，这事就这么结束了，不曾想，事情并没有完。这年数九的一天早晨，歪瓜去堂弟家吃喜糕。天色尚早，走上一截个冰冻路，摔了一大跤，便爬不起来。这次是真惨了，腰部断了三根肋肢。歪瓜在医院治了些日子，回家躺了三个多月。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歪瓜腰好了后，在街上遛达时，逢人便说：“腰是让茂生打断的，又犯病了，躺了这么长时间。我不会饶他的。”歪瓜不但篡改了事实，而且扔下了一颗炸弹：他要告茂生的状！村民们都了解歪瓜，但当面也不表态，心里明镜似的。他们也不想惹这个赖皮。这个混帐东西占了人家地基，还要把黑锅扣在茂生身上。歪瓜动灰主意的脑子特好使。在告状问题上，他不去走正规渠道，像法院之类的地方，他不去。他寻思着上访。他要做的事任何人是拦不住的，哪怕前面是悬崖，他也照样会跳下去。歪瓜有他自己的理论：寻一寻政府，惊动一下他们，对自己有利。更何况近几年构建和谐社会，政府唯恐老百姓寻事告状。歪瓜想：我就要兴风作浪，从中捞点利。在歪瓜看来，秀荣和儿子说话简直是放屁，他根本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要实行自己的宏伟目标！5 一个冬日的清晨，天刚茫茫亮，常睡懒觉的歪瓜却早早起床了。秀荣感到诧异：“你怎么起这么早？”“我要坐班车去镇上买些香烟。”歪瓜答。秀荣也没再问。歪瓜早早吃了饭，七点刚过即到了镇上。他没去买烟，直奔乡政府。这时候乡长，书记还没来。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吃早饭。问他有啥事，他也不说，说是等书记来了说。说曹操曹操就到，说话间，王书记到了，只见他立马来了个惊险动作：直愣愣地跪在书记面前，大喊：“冤枉！”众人都惊呆了，不知所措，一个后生眼活，赶紧拉他起来，大家都劝他：“有话好好说。”书记随即问：“你有甚冤事？去办公室好好说。”大家好不容易拉他到办公室。歪瓜一进办公室便扇着薄嘴说将开来，一五一十，头头是道地将茂生如何打他，并把他腰打坏的事描述了一遍。王书记问他：“为何打你？”歪瓜没说占地基的事，只说是话不投机。王书记说：“他打坏你腰，你可以去法院起诉他。”歪瓜压根不想进行司法诉讼，一听王书记这话，说：“你管了行，不管了，我就去省里，中央告！”边说着，突然上前抱住了书记的腿。众人好说歹说才把歪瓜拉起来，鉴于他有腰疾，乡里决定年终适当给些救济。歪瓜首战告捷，窃窃自喜。得到救济后，吃到了甜头，他觉得这样不错。这次他是谋着低保来的。他再次早出发，他要去信访局，县委告，内容是茂生打坏他腰，又加了个几年前国栋酒后开车撞坏他家大门的事。工作人员费了好大劲，左哄右劝地把他劝回家。秀荣知道后，劝了歪瓜好多次，媳妇也正好在家，说：“我村人现在都笑话我父母，找了个成天价告状的亲家。”歪瓜一听，气得哼哼的，将媳妇骂了个狗血淋头。媳妇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咋说也不回来。6 媳妇一走，气得秀荣躺了几天，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脸色憔悴了许多。这歪瓜从来不为家人考虑，一意孤行，死不改悔。听说中央要开两会，他又开始行动了，村里有人发现不对劲，急忙告诉乡政府，乡里派人把他从车站接回来。秀荣骂道：“你是老糊涂了，不嫌给孩子们败兴！”女儿毕业工作后已经出嫁，闻声也来劝阻。这一根筋的歪瓜哪里肯听。第二天，又偷偷去了车站，先上了省城，准备去北京，被一随后赶来的乡政府工作人员再次劝回了家。寒冬腊月，舟车劳顿，再加上年老体衰，歪瓜就这么病了。娘俩正愁眉苦脸地说着话，门“吱”一声开了，她俩都惊得呆若木鸡：王书记和乡长来了。天已经全黑下来了。外面出奇地冷，他们的脸被冻得通红。“老陈呢？”王书记笑着问。娘俩这才反应过来，赶忙让座，倒水。王书记和乡长把慰问品递给春花，并说：“好好照顾你爸。”春花和母亲含泪点点头，连声致谢！歪瓜也一个劲地说：“王书记，李乡长，坐一阵子，在我家吃饭吧。”秀荣有生以来第一次见歪瓜说了句人话，不觉嘤嘤地哭了起来。王书记接着说：“我们回乡里吃饭，你的身体不好以后会帮助你们，但一定在政策范围之内。快过年了，买些年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说着，塞给秀荣500元钱。李乡长说：“保养好身体，以后不要老上访，多理解，支持乡里的工作，邻里间要宽容为好。我们还要去另外几家贫困户慰问。”歪瓜不住地点头。眼里也噙着泪花。他想，以后再也不告状了，自己要再告状，怎对得起面前的两位父母官？这么晚了，还替老百姓办事。一块坚冰就这样在这天寒地冻时节融化了。秀荣目送着书记和乡长消失在黑漆漆的夜中，她的心里如春天般的温暖……（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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