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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说“食”部字

 吕俐敏 2021-03-18

我们是个喜欢吃的国度——其实哪个国家不喜欢吃呢?只不过没去过人家国家,不懂罢了。通俗点说,人类的发展史不就是一部不停地争抢资源为了吃得更好的历史吗?

我国文化中对吃非常重视,现在各个领域唯一具有中国强势话语权的应该在餐饮,那些西餐再努力也化不了中国人爱吃中国菜的心,同时还吸引那么多歪果仁来吃中国餐——要是没有地沟油之类的,中餐称霸世界计日可待!我们管治国叫治大国如烹小鲜,管总理那个营生叫调和鼎鼐,管被单位滚蛋叫炒鱿鱼,管占便宜叫吃豆腐咸猪手,管那个不行的人叫菜鸟,菜包子……总之,民以食为天,哪方面不好都可以容忍,吃不饱就该天下大乱了。

跟饮食相关的部首其实很多,食、酉、皿、火、鱼…… 郑国民先生主编的北师大版小学语文教材中就有啦:



今天只说“食”部字。这个部首字,上面是个盖子,下面是个装满食物的食器。字形如下:



这个字下面部分就是大家经常在中国国家历史博物馆看到的“簋(gui3)”,如下图。用来盛放黍、稷、稻、粱等主食的食器,食就是主食。也难怪用饮食来表示吃喝的总称呢。

      在《说文解字》中,食部字共有64个,有表示食物性状的,食物种类的,对摄入食物多少的描述,行为动作的描述,正如我们昨天讲到的,语言是能够反映文化的,语言分布越细微,重要概念的描述越细致,越能反映一个民族的重视程度。一般来说,处于文化中心的词语比其他词语更加丰富细致。食部字就可以看出来,在物质条件相对匮乏的时代,上至天子下至庶民,都体现出了民以食为天的文化思想。

     食作为部首字,有两个变体,飠、饣。食经常用在上下结构的字当中(只列常用字)如,餐、饕餮等字;饣用的最多,如上图中北师大版教材的几个字:饥饿、饭馆、馅饼、饱,还有:饫、馄饨、饮、饲、饵、饶、馐、馋等字;飠其实就是饣的繁体了,不再列举字形。

       这些字当中,饕、餮都是形容贪婪的样子,人的吃相贪婪,引申到贪财贪色各种贪欲,在古人的想象中,饕餮龙的第五子,经常出现在铜器中,作为装饰的花纹,李泽厚先生称之为狞厉之美。韩非子说:“饕贪而无厌,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韩非子一语成谶,现在那些贪得无厌的人们好像都纷纷落马锒铛入狱了。其实也不妨想象,那些饕贪之人,其实跟恶龙确实没有什么两样啊,鱼肉百姓,作恶多端……

       在古代汉语中,饑和饥是两个字。饑表示谷不熟造成的灾年,常与饉连用,饉表示菜不熟,馑会是五谷不丰登的灾年。饥表示饿,所以饥饿经常连用。到了现在就不再区分了,饥馑、饥饿都是饥了。

      饶,表示吃的很饱。后来引申为富足、充裕,就有丰饶,富饶等意思,还表示地肥沃。因为有多的意思,能说的人就是饶舌;给人家多出来的宽容,就是饶恕,求饶,饶了我吧,这表示对过失的宽容,这个用法是近代才有的,饶的宽裕意义,在古代汉语中更多是指时间不肯宽容人的意思,杜甫说:“日月不相饶,节序昨夜隔。”

       越是常用字,其承载的意义越丰富,义项越多。就是因为不断地用在各个场域中,用着用着就泛化了。

      其实,说到吃,最暖心的话还是在《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里面。


  •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首诗如叶嘉莹先生所言,“《古诗十九首》有这么丰富的多义性,可以是男子之辞,可以是女子之辞,可以是行者之辞,可以是居者之辞,可以是逐臣之辞,可以是弃妇之辞,而千百年读下来,如果你与相爱的人有相思别离,你读之就有一种共鸣。

        行行重行行,xing,chong,平声,悠长悠长的,渐行渐远,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与君生别离,人世界的别离有两种,一种死别离,一种生别离,死别离,当时痛了没有希望了,不再煎熬了,生别离,永远报着希望,报着念想,一次次失望,所以,悲莫悲兮生别离!黛玉死后,大家都不敢告知宝玉,只有宝钗直接告知你的林妹妹死了,宝玉一下子就昏过去了,宝钗大概深知死别离和生别离的区别吧。

       相距万余里,那个时代,没有微信,没有飞机,没有火车,相距万余里,意味着从此见面有多么艰难,也可能永生都见不了面,所以说各在天一涯,道路又长又充满险阻,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会面?听起来很悲哀,但是很快又想到了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北方的马向着北风而依恋,南国的鸟儿总是把巢做在向南的枝条上。人难道不如一匹马,不如一只鸟吗?

       离开的日子已经有一段了,衣带在思念中一天比一天宽松了。远行的人却一直没有回来。最让人痛心的是,浮云遮蔽了白日,游子不想再返回故乡。这是古诗的温柔敦厚处,没有责骂,依然把这负心的人比作昊昊白日,遮蔽的,不过是浮云,既然是浮云,就会离开……然而,总是醒悟了,不再执着,痛切的思念让我很快就变老了,岁月如此无情。被抛弃的事情不用再思量了,不用再像怨妇一样跟人说了,努力加餐饭吧!好好吃饭!

      整首诗里,我最喜欢这句努力加餐饭,不论是说给对方的还是说给自己的,总是一种和解,说个对方,是对负心人朴素的劝勉,是一种谅解的姿态;说给自己,是跟自己内心的和解,不再纠结,不再过不去这个坎儿。充满了积极的温柔敦厚——真的好喜欢!


      这幅字中,“别”字写得最揪心,用刀子,生生地剐,剩下一片残骨!生别离,竟是如此揪心!努力加餐饭,其中有三个力,在字形中层层加码,一个比一个努力,体现劝勉之力度。


      关于食,古今的人们留下很多有趣的记载:

      清代袁枚的《随园食单》、李渔的《闲情偶寄·饮馔部》、顾仲《养小录》,经历南宋、元、明三代,活了106岁的贾铭的《饮食须知》、现代人梁实秋的《雅舍谈吃》……都深谙食的美好,包括《红楼梦》,里面也有很多钟鸣鼎食之家的豪奢菜谱,既要食材精美,又要足够的时间保证——总之,谈到食,总是刹不住,食文化的事情,说不完道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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