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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沈先生書 ‖ 窦小四

 窦小四 2021-03-26

                     与 沈 先 生 書

晨安,沈先生:

昨日与你闲谈,你问我会不会说重庆方言,我就开玩笑和你说了几句,其中有一句是川渝方言剧《山城棒棒军》里的话:“你如果再……,我都一脚把你抓到长江里头去。”

你笑起来,我问你笑什么,你说:“这个'抓’字,应该是手的动作,重庆人用的时候怎么成了脚的动作了呢?”

是哈,我突然哈哈大大笑起来,我这个北方人应该是和你有同样的疑问哈,可我粗心,还真是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无从求解于重庆人的“用脚抓人到长江里头去”,于是我只简约给你说了一下,重庆人的有些方言词汇,其实和我们北方方言里的是一样的,比如说“鞋子”的“鞋”,也说成“鞋[hái]子”;比如把缝什么东西也叫“缭[ liáo ]”,把什么东西烤干,也和我们北方方言一样说成”炕[ kàng ] “。

其实,我觉得重庆四川人说话真的是很有趣,他们在用词上,最喜欢用叠词,什么鱼摆摆[鱼]什么丁丁猫[蜻蜓]什么雀雀儿[麻雀]什么睡告告[睡觉]吃嘎嘎[吃肉]什么瓢瓢儿[勺子],什么纸飞飞儿[纸片]……,真是数也数不完,他们的语言天然发嗲,自带卖萌,甚至是骂人,也都是这样喜欢用叠词。而语气语调呢,更加是曲折婉转,抑扬顿挫,所以有时候,他们明明在说粗话,甚至是在吵架,听起来都像是在唱歌一样。

你说我重庆话说的好,问我的孩子会不会说重庆方言,我就告诉你,其实,小孩子的语言接受能力是最强的,记得她刚来重庆没多久,有一次我说起一件什么事情,她就很自然的说了一句:“他该背时。”

我就觉得很吃惊,“该背时”,这个话是非常地道的重庆方言,意思是说“活该”,她才来没多久啊。

您是理科生,于是,我就告诉你,其实,我们中文系学生在系统地接受音韵学教育[也叫“声韵学”]的时候,是要像医学生一样首先了解和观察人的头部、口腔,以及胸腔的解剖学构造的,要非常清晰地知道关于门齿、上齿龈、硬腭等等人的身体部位,所以才能非常精准的发出舌尖音、舌根音、舌面音、唇齿音等等。

语言文字真的是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听我说到语言文字的有趣,你就说你突然想起一件事,也是关于语言文字的,我就很有趣吗,你可以讲给我听,你顿了顿就说,还是了吧,有些不太雅观的。

我说没事啊,探讨而已。

你就又想了想,还是不说,我的好奇心就愈发起来了,不停地追问,您耐不过我,就说,好吧,我说给你听,不尊重的地方,多多包涵。

你就说,那还是你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你们去同学家里玩,就在大家百无聊赖的时候,你就看到同学家的窗台上平铺着一张纸,你就凑过去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一个状纸,你那位同学的父亲是法院的法官,状纸是一个女的委托一个其实也没认得多少字的人写的,大概意思是她被人强按在台阶上强奸了,她要告那个人。

我说然后呢?您就笑起来,说,这个案子后来怎么了,你其实并不知道,让你觉得有趣的事,状纸中对于“强奸”这件事,当事人和执笔者表述的时候,用的并非“强奸”这个书面词汇,而是用了一个方言土语。

我说,是怎么表述的。

你说,上面写的是“某某人把我按在台阶上打么了……”

我突然哈哈大笑,面红耳赤起来。

“打么了”……

我们都不好意思说话了,这个词语,用在这个地方,真的是太含蓄而贴切了,既说清楚了是什么事情,还表面看起来不带色彩。

我就不好意思和您再探讨这个案子了,就说这个方言词汇,也就是“打么”,其实有很多种所指,比如谁心里不高兴,闹别扭了,旁人说她,就会说“好好的,你打么咋哩吗?”,再比如,小孩子做了错事,大人就会教育孩子“不敢打么。”

其实这个方言词汇,翻译成普通话,更多的意思其实是“那样”的意思。

最近,一直在读《浮生六记》,在《闺房记乐》篇章中,沈复发现他的虽然少于言辞的妻子芸娘只要说出话来,却十分有趣,于是,沈复就想引逗妻子多说话,此时,他说了一句非常神妙的话:“芸初缄默,喜听余议论。余调其言,如蟋蟀之用纤草。”沈先生,以我之见,我觉得沈复的这个句子,真真是用的好到了极处,既将他们夫妻之间的情意厚笃,夫唱妇随的相亲相爱表达得令人羡慕,又将作为博学雅致的丈夫对于想听学识不如自己的妻子说话,却生怕指导的力度大了反而坏了芸娘的天性,从而小心翼翼引导激发的情态和心理表达得立体生动,跃然纸上,简直是其味无穷,奇妙无穷啊。

既然在说语言的有趣,就又想起,有个亲戚家的孩子,刚刚牙牙学语时候,就莫名其妙地反反复复说发同一组语音”那白“,”那白“。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后来,他长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他有一天突然说,你们都不要叫我”李伟“了,我的名字叫”那白“。

也没有人说清楚为什么这个孩子会这样,也没有人追究”那白“这一组词语到底是因何而来,以及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因为觉得这孩子说的可爱,于是便从此都称呼这个本来叫”李伟“的小男孩为”那白“了。

我二弟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从会说话,就把我们喝汤的勺子,也就是重庆人说的”瓢瓢儿“叫”乌“[wū],音是这个音,至于字是不是这个字,无从追究。

此两件事虽均无从追究,却又都确有其事,想来,这个世界的神奇奥妙远在我们人类的认知之上。

今早起来,匆匆浏览了一下朋友圈,好像看到一个词语“残饭”,也没时间细看,就算了吧,在去上班的路上,大抵猜度,应该也是我们老家的谁写的关于“剩饭”事吧,“残”本来就有“剩下了,剩余的”的意思。此文以《残饭》为题,我认为胜于用《剩饭》为题,因为在作为孩子的每一个北方的我们的耳中,毫无疑问都更熟悉,也更对这个词语深有体会,因为我们,都有一个爱吃“残饭”的妈妈。一个”残“字,比”剩“字,更能从情感上扯动走过贫苦时代的我们的心灵触动。

胡乱说话一番,也并无主题宗旨,就此作罢。

时节已是初冬,故乡,想来也该是一片刀风飒飒,灰天欲雪之状了吧,且记加衣保暖,问候沈先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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